第五章(7)
作品名称:孤竹儿女 作者:紫玉壶 发布时间:2016-02-22 13:20:21 字数:14161
娟昨晚做了个蹊跷的梦,先是梦见她和许多妇女在晒粮食的场上簸簸箕,后来又梦到自己回到了滦南老家的旧屋里。梦境中,老家的屋里空空如野,炕沿上却点着一盏豆油灯。灯火儿挑得很大,把空荡的屋子照得亮如白昼。在她的记忆里,她们家夜里很少点灯,母亲织布纺线,甚至纳鞋都是摸黑干。即便是逢年过节点了,灯火儿也小的像豆粒儿,三尺开外什么都看不见。这梦让小娟回味起来很温馨,也很费解。她来醒后就对小莲说了。小莲对她的头一个梦倒不以为然,这几天,她一直在场上参加劳动,昼有所思,梦有所想,这很正常。至于第二个梦是啥意思,小莲也不明白。
小莲穿好衣服,被子都没顾上叠就来到堂屋。这会儿,她姨妈正蹲在灶台前掏灰,准备生火做饭。她就把这个梦跟她姨妈说了,她姨妈停下手中的活儿,眨巴了半天眼睛,也琢磨不出梦里边的玄机。为把梦解开,她把围裙塞给小莲,出门就去找本家叔公——半仙儿牛福生去了。二楞爹从屋里出来,见小莲一个人在灶台前忙乎,就问:“你姨呢?”
“出去了。我小娟姐昨晚做了个梦,不知是啥意思,我姨妈去村东找我福生爷打听去了。”
“你姨妈真行呀!脸皮真是够厚的,平常跟人家脑袋碰个疙瘩都不说一句话,这回有事儿了,立马就恬着脸去求人家……”
二楞妈当接生婆这些年,没少往村东的大沟里扔死婴。那条大沟离朱得青、广来、卵子和牛福生家不到一百米远。为这事儿,朱得青、卵子和广来三家没少和她骂架。二楞妈嘴皮子厉害,荤的、素的啥样的话都骂得出口。每次骂架,他们三家都讨不到半点儿便宜。虽然牛福生每次都没有参与,但二楞妈也猜得到他就是幕后的主使。所以,一见面就瞅他分外眼红。
二楞妈回来的时候,三楞早已吃完饭,找金锁上南山放哨去了。小娟、小莲也快吃完了,唯独二楞爹还没动筷子。屋里弥漫着秫米粥香、盐豆香和旱烟的味道。二楞爹一边抽烟,一边琢磨着该怎么训斥老伴儿。小娟见二楞妈回来了,忙起身给她盛饭:“姨妈,真不好意思!我就随口那么一说,还害得您专门跑一趟。我们吃完饭还得帮着游击队那边儿簸粮食去,所以就没等您。”
“没事儿,我是闲身子,不用等我。对了,我给你打听来了,和我解的一样,是好梦,是亲人团聚的征兆。我要是猜得没错的话,老罗一半天准回来。”二楞妈接着又说:“这回你对老罗好点儿,别老拉着个脸。你在外边儿是区长,在家里就是个家庭妇女。你要对他多体贴,多照顾,尽到做妻子的责任,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
二楞爹瞪了老伴儿一眼,说:“你别说人家了,管好你自己就中了。”
“我咋了?我对这个家,对你做的不够好吗?”
“好!好!一去就是大半天,家还要不要了?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会解梦,自己会解还找人家干啥去呀?”
二楞妈见丈夫一脸的不高兴,就满脸堆着笑说:“看看,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我。人家他爷(牛福生)没在家,我找了半天才在场上找到了。他爹,你猜今儿我见到谁了?我见到卵子媳妇了。听说是长虎从老家介绍来的,叫杏花,是个寡妇。她昨天下午带着婆婆和两个孩子来相的亲,当晚就和卵子睡一块儿了,你说这叫啥事儿呀!”接着又说:“那杏花鼻子、眼睛长得还算凑合,就是嘴太难看了,是个翻唇。光翻翻着也就算了,上面还布满了褶皱。咋看上去,和驴的肛门一样一样的。”
二楞爹怒道:“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说话咋还这么没横没竖的,不知道都在吃饭呀?”
“不说了,不说了!吃饭,吃饭!”二楞妈坐下来吃了没几口,话匣子又打开了。“今儿广来又请假撅着尾巴给秀姑(朱得青媳妇)干活儿来了。这小子也真够可以的,他追求娴妮那阵儿,整个人跟疯子似的,有事儿没事儿天天往王满家跑,对秀姑连正眼都不瞅一下。人家娴妮一直暗恋着高鹏,哪儿有眼毛儿加他呀!一开始对他还挺客气,后来干脆就不理他了。他见和娴妮没戏了,这才又舔着脸给人家秀姑套近乎。啥玩儿意呀!”
二楞爹说:“饭堵不着你的嘴是吧?要不要下回单独给你蒸俩窝窝头或是煳两块白薯呀?”
二楞妈笑着说:“用窝窝头和白薯堵嘴多麻烦呀!你干脆用绳子把我脖子系上得了呗,那样还省粮食了。”
“你跟我叫板是吧?你以为我真不敢这么做吗?”
“敢!敢!”二楞妈嘻嘻一笑,侧过脸对小娟和小莲说:“看你姨夫多嚣张,竟然敢当着你俩的面扬言要勒死我。他这是明显地在跟你们搞的妇女解放运动唱对台戏呀!你俩有时间得好好给他上一课,这种大男子主义的思想早一天得到纠正,我就早一天得到彻底地解放。”
二楞爹被她的一番话给气乐了,噗嗤一笑说:“呵呵,彻底解放?你都快上房揭瓦了还嫌解放得不彻底呀?再解可就上天了,难不成你要给嫦娥喂兔子去呀?”
“我上天也得鳔着你,我给嫦娥喂兔子,你就给吴刚酿酒去。据说那儿的桂花酒像河水一样多,可以随便喝。你平常不是老羡慕史老贵总喝酒、吃野兔肉啥的吗?到时候我天天偷兔子熏给你吃,让你天天过神仙般的生活。”
二楞爹脸一沉说:“天天瞎说八道!我啥时候羡慕史老贵喝酒吃肉着呀?你愿意去你去,我反正是不想去。”
“你不去,我也不去。我舍不得丢下你们,更舍不得丢下我那门儿手艺。”
“屠夫死了谁也没连毛吃猪。你就放心走吧!让小莲接你的班。”
小莲摇晃着脑袋说:“接生我可干不了,我一见血就发抖。再说了,就是干得了我也不干,啥好活儿呀!也不管黑介白天的,只要有人找就得去。接好了,顶多当时落两句好话,过后就没人领你的情了,接不好的话,还会被骂一辈子。”
小娟冲小莲一笑说:“你就是想干我也不让你干,我就你这么一个助手,你再整天东跑西颠的去给人接生,我可真成光杆司令了!”接着又说:“你说上边也是,总答应给我调些人过来,一晃都快三年了,一个人也没派来。这几年得亏有蔡根儿的人帮衬着,不然的话,上级分配下来的任务,哪样儿咱也完不成”
她们正说着话,就见竹帘一挑,右眼皮上贴着一小块儿纸片的史恩妈双手捧着个小泥盆走了进来。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笑着说:“呦!都吃上了!”
二楞妈搭讪道:“嗯呢!你又给小娟和小莲送啥好吃的来了?是鱼呀还是野兔肉呀?”
“都不是,是豆腐脑。这几天,小娟、小莲和游击队员们起早贪黑地帮着我家忙秋,我心里不落忍,总想表示,可惜一直没有空。今天得空了,我起早磨了豆浆,压了满满一大盘子豆腐,另外还炖了几盆子豆腐脑。刚才三楞从我家门口路过,我问他吃了没?他说他吃了,你们还没吃,我就趁热乎给你们端来一小盆。你们快尝尝,可嫩了。”
“谢谢干妈。”小娟接过盆,尝了一羹匙,说:“哎呀!真好吃,又嫩又香又爽滑。小莲、姨、姨夫你们也都尝尝。”二楞妈摆着手说:“我们不吃,你俩吃吧!咱家前段时间也是活儿太忙了,饭总是对付,委屈你俩了。这回场上的活儿总算忙完了,往后我天天给你们做硬饭。”二楞妈说着瞅了瞅丈夫,她见丈夫一脸的不高兴,就沉着脸对史恩妈说:“他婶儿,我说话你可别不爱听,你要是送鱼和兔肉啥的我就不说啥了,你说你端着盆豆腐脑,一走就是半条街,这不是成心寒掺我们吗?村里人看到了会怎么议论我们家?还不说我们抠门儿,舍不得给区长做好吃的呀?”
二楞爹偷着瞟了史恩妈一眼,然后假装生气地冲老伴儿吼道:“你是傻呀、二呀还是虎呀?说话咋这么不中听呢?得亏你们老姐俩平时处得不错,不然的话,他婶儿多磨不开呀!”
小娟对史恩妈说:“干妈,我姨妈说话直来直去,您别往心里去。”
小莲也附和道:“我姨是刀子嘴、豆腐心,您别跟她计较。”
史恩妈刚才气都堵脖子了,经她俩这么一劝,火气消了一大半儿,她鄙夷地注视着二楞妈,说:“今儿我一早起来眼皮子就跳,我以为要发生啥事儿呢,原来是欠你一顿呲呀!我是冲小娟和小莲来的,她俩要不在这儿,你就是用八抬大轿抬,我也不来……”说完就气呼呼地往外走,小娟和小莲随后也跟了出去。
望佛台村的晒粮场和恒山村的一样,也是在村子的南面,也是各家的晒粮场与各家的院落隔道相对应着。游击队的场在村子的最西边,以前是王满家的场地,面积约有六千多平米。它的东面与史恩家的场相连,北面紧挨着大庙,南面和西面紧挨着一条两米多深、三米多宽的工事沟。这条沟是前些日子挖的,那段日子里,村里时常来些要饭的,因为这些乞丐十分游散,再加上他们的身份无法验证,这让蔡根儿很是头疼。游击队晚上不敢在村头布雷了,怕伤着这些无辜的乞丐们。为防止敌人借机来犯,蔡根儿就带领游击队员和村民们,借秋收前的空闲时间,在村子外围挖了这条工事沟。蔡根儿觉得这样还不保险,晚上又在村头加派了岗哨。
蔡根儿的游击队这几年一直走着自给自足、边战斗边生产的经营模式,不光种粮食,还种油料和棉花。虽然辛苦,但衣食丰足。蔡根儿不光把自家的几亩地贡献了出来,还租赁了王满、广来,卵子等几家的地,足足有六十亩地之多。蔡根儿今年开春还托人从口外弄来优良的高粱种子分发给村民,这种种子既高产又早熟。别的村的高粱还没开镰,他们村的高粱却已经快晾晒完了。
几天前,小学校放了农忙假。娴妮给孩子们编成班,让他们白天轮班在村外放哨,好让游击队和村民们集中精力强收粮食。
这几天天空晴朗,风和日丽,最适宜晾晒粮食了。村民的粮食全部都晒完了,游击队还有最后一茬高粱穗没有脱粒,脱完粒接着还要落扬。落扬是件很繁琐的活儿,要想把粮食从土坷垃和粮食壳等杂物中分离出来,首先要用木锨顺着风扬,然后再用簸箕簸。簸簸箕也是个技术活儿,会簸的人几下就把粮食分离出来。不会簸的,怎么簸粮食和杂物也分不开。史恩妈簸簸箕有毛窍,在村里能簸簸箕的人里边儿,也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在她的言传身教下,小娟、小莲、单圆、蔡芽儿和秀姑等妇女都成了簸簸箕的能手。
太阳高高地升起来了,它的形状由大变小,颜色由朱红蜕变成炽白。随着太阳的升起,清爽的天空也变得更加湛蓝。天边几朵由红变白的云朵,在西北风的作用下,缓缓地变换着形状,悠闲地向东南方向游走着。地面的温度逐渐升了,空气中,滦河潮湿的腥味变淡了,各种粮食和各种秸秆的味道变得更浓了。
这会儿,游击队员们俩人一组,拉着十几个碌碡在铺满高粱穗的场上不停地碾压着。其余的队员脱粒儿的脱粒儿,挑秸秆儿的挑秸秆儿,扬场的扬场,人们有说有笑,干得热火朝天。高粮扬出来一部分后,小娟、小莲、秀姑、娴妮、蔡芽儿、单圆、史恩妈和杏花就开始簸了。她们每人端着簸箕,顺着风向一字排开,一张张簸箕在她们的手中不停地抖动着。随着簸箕的抖动,她们的奶子也在衣服里不安分地狂舞着。
队员们看着看着就把手中的活儿停下了,史恩妈察觉到他们有些异样,厉声骂道:“妈了个巴子的,不好好干活儿瞎看啥?再看小心长针眼!”
队员们听到骂声,“轰!”的笑起,随后继续干起活儿来。
蔡根儿昨晚上站夜岗了。以往他从不站夜岗,只在半夜和起早时查查岗。连日来,他见队员们抢收、抢晒粮食太辛苦了,就主动站起了夜岗。按理说,站夜岗的人白天应该好好睡上半天,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惶惶的,老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想参加劳动,可谁也不让他伸手,他索性就靠在场边的谷草垛上眯瞪起来。
不远处,一只红冠翘翎的芦花大公鸡和一只红羽墨翎的公鸡,各带着一群颜色各异的草鸡来到谷草垛下爮食。两只公鸡分别是王满和史蛋儿家的,它俩啄出仇来了,一见面就眼红。彼此瞪着眼睛怒视着对方,脖子上的羽毛扎扎着,时而嘴巴像磨刀似的在地上磨两下,时而挺起身子,两只翅膀在空中剧烈的忽闪几下,那架势跟拳击场上的拳手向对方展示雄壮的肌腱差不多。它们一边忽闪翅膀,一边发出霸气的“哽哽”声。
谷草垛顶上,成群的家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它们似乎惟恐天下不乱,大有坐山观虎斗的架势。两只公鸡对视了一阵后,终于互啄起来。家雀们叽喳的助威声、雄鸡的搏斗声和草鸡们贪婪地争食声混在了一起,吵得蔡根儿心烦意乱。他想找块土坷垃把它们赶走,可偏偏在这时,家雀们“呼”的腾空飞起,与此同时,那俩公鸡也不再打斗了,狼狈地随着鸡群嘎嘎的乱飞乱钻。
蔡根儿见它们突然散去了,就猜到天上可能有老鹰。他下意识地抬眼往天上望去,果真见一只苍鹰正在低空滑翔。它两只大而有力翅膀平伸着,尾羽摊成扇子型,两眼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地上的猎物。它盘旋了几圈后,见地上人多,不好下手,遗憾地鸣叫一声,便展翅往北飞去。
望着远去的苍鹰,蔡根儿的心也跟着飞向了远方。“又快到八月节了!以前老说抽空去看看干妈,可这么多年整天忙的屁砸脚后跟,一次都没去成,真是惭愧呀!这个可恶的战争,什么时候才他妈的打完呀!”
他正想着心事,就见三楞提着红缨枪呼哧带喘地跑到了场上。他见三楞跑得通身是汗,就猜到肯定有急事。忙起身,和场上的人一起呼啦啦围拢过去。三楞见到小娟就说:“小娟姐,你妈找你来了。”他话一出口,立刻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宝头上前照着三楞的脑门猛地弹了一下,嘻嘻笑着说:“你小子是撒癔症了还是到现在还没睡醒呀?谁不知道区长的妈早没了。你小子要是见着的话,那可真成活见鬼了。”
三楞把他的手扒拉到一边儿,不满地说:“滚鸡巴一边儿去!你才活见鬼了呢!”
小娟说:“兄弟你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是咋回事儿?”
“是这么回事儿,刚才牛喜子用洋车拉着两个人来到了营山山脚下,坐车的一个是滦县东门里说大鼓书的小翠儿,另一个是跟我妈岁数差不多的老大妈。那老大妈脸上有伤、头发散乱、眼睛红肿、嗓子沙哑,说话语无伦次。她一个劲儿地说高鹏被特务们抓走了,让咱们快想办法去救。我问她是谁,她一会儿说是你妈,一会儿说是高鹏妈。我向小翠儿和牛喜子打听她是谁,他俩说的也不一致。我觉得有必要向你汇报一下,就紧着跑来了。她们说话就到了,到底是咋会儿事,一会儿还是你亲自问吧!”三楞说完,狠狠瞪了宝头一眼就跑回去放哨了。
小娟听得一头雾水,绞尽脑汁,缕了半天也没缕出头绪来。小莲自作聪明地说:“小娟姐,我明白是咋回事儿了。你和高鹏都认史恩妈做干妈了,你俩自然就是干姐弟了。这样一来,他妈自然也就是你妈了。”
小娟说:“分析的有道理,是谁妈都一样,这都不重要,现在当务之急得赶紧想办法把高鹏救出来!”
她俩说话这工夫,蔡根儿和一些队员及村民们已经朝村南跑去了。
此时,牛喜子的洋车已过了哨棚。他见蔡根儿等人迎了过来,就放下车把,一边撩起衣角擦拭脸上的汗,一边转身说:“老人家,看谁接你来了。”
老人抬起肿胀的眼皮,见蔡根儿跑了过来,忙颤颤巍巍的下了车,抓住蔡根儿的手,哭着说:“老三,你大哥为救我落到畜生们手里了,你们可得想个法子救救他呀!”说完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蔡根儿问:“干妈、翠儿姐,这,这到底是咋,咋,咋回事儿呀?”
小翠儿说:“你先不问这么多了,你大哥这会儿正在受刑呢!你赶紧想办法救人呀?”
蔡根儿回身对二楞说:“你,你,你……”
二楞见他说话费劲,就说:“你别说了,明白了,我这就去县委汇报情况。”说完,扭身就挤出了人群。
这时,小娟、小莲、史恩妈三人也挤进了人群。小娟看到母亲,一下就呆呆地愣在了那儿。小莲用手指轻轻捅了她一下,小声说:“姐,她瞅你的眼神很特别,莫非说她真是你的妈?”小莲见小娟根本没有反应,仍和木头桩子似地戳着,就轻轻拧了她一把。小娟疼得一激灵,这才缓过神来,叫了一声妈,随即一头扑进母亲怀里。
老人搂着女儿又惊又喜又惭愧,泪如婆娑。抽泣着说:“都赖我,都赖我呀!那天我误以为你死了,我就上了吊。是高鹏救了我,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有那么个忤逆的儿子,就对他隐瞒了身世。我当初要是说实话的话,咱娘俩早相聚了,高鹏也不至于……”
人们从她俩的对话中听出了端倪。原来她们才是亲娘俩,而高鹏只不过是个外人。此刻,人们心里又多了几分对高鹏的敬仰。史恩妈说:“大妹子,你不用一个劲儿地自责了,这事儿不赖你,要赖就赖史恩和蔡根儿这俩混小子。我跟他俩说多少回了,让他俩抽空把你接来,可他俩总说没空,都气死我了。”接着又说:“大妹子,咱别在这儿站着了。走,咱回家!有啥话咱家里唠去!”说着就拉着小娟妈上了洋车。牛喜子见她俩坐稳了,就拉着车往村里走去。小娟、小莲、杏花和秀姑等人则像众星捧月似的也跟着往村里走去。蔡根儿吩咐队员们继续去场里干活儿,然后,陪着小翠儿也去了村里。蔡根儿一边走,一边赌气地说:“我大哥这人也真,真、真够可以的,这么多年了老毛病还没改,自己想干啥就,就、就干啥,一点组织观念都,都,都有。以、以前上级领导处、处、处分他,我还为他鸣、鸣、鸣不平,这会儿我倒觉得上级以往对,对他的处分太、太、太轻了。”
小翠儿用异样的眼神瞅着他,那眼神显然是对他的话不满。“我是老百姓,我不懂组织、纪律这些新名词,但我知道:古往今来的大英雄皆是义字当先,他们把义气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中国五千年的悲壮史,也都是无数个像高鹏这样的大英雄用鲜血和生命写出来的。我傅大哥说了:高鹏是他一生中最敬佩的人。我因敬佩我傅大哥而更加敬佩高鹏。”她说这些话的同时,眼里闪着熠熠的神采。
蔡根儿不曾想自己的一番唠叨,不但没有得到共鸣,却若来了反感,脸上不由得掠过一丝囧意:“我和傅、傅大哥这一晃已有两、两年多没见了,他、他还好吗?”
“唉!好啥呀!小脸又黑又瘦,明显比前几年老多了。我曾劝过他过多少次把酒戒掉,可他就是不听,真是愁死人了。”蔡根儿从她说话的口吻中,隐隐听出她已拿傅宝印当成自己的丈夫了。
“傅大哥我、我比你认识得早,他以前不是这样,是个挺,挺爱说爱笑的一个人。鬼子进关后,他对国民党消,消极抗日的政策不满,才、才喝酒的。他是三、三分醉七、七、七分装……”
小翠儿见他这么了解傅宝印,心里一高兴,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今儿早晨起来,我正准备生火做早饭,他就风风火火地跑到我家,说小娟妈昨晚被特务们抓来了。他怕高鹏知道信儿后会做出傻事来,就让我和爷爷分头到东城门外和北门外去堵高鹏。我爷爷把他送走后,就径直去了北门,我则随后去了东城门。我在东城门外等了快一个时辰,也没见高鹏的面。后来,我听出城的人嘀咕说高鹏已经在西城门就擒了。我半信半疑地跑进城,见好多人正往宪兵队方向赶,便也加入了人流。等我跑到宪兵队门口,那儿已经围满了愤怒的百姓。我奋力挤进人群,见宪兵队大门外站着好多荷枪实弹的鬼子,两道鹿角丫杈把围观的人远远的隔在大门外。大门里头用麻袋垛成的工事上驾着几挺机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大门外。院子里,保安队长李立柱和商会会长李津也都在场。我从他们的目光中,明显地看出他们对山本和潘大巴掌这一行径不满。被绑在院子正中木桩上的小娟妈见高鹏被五花大绑地推搡进来,又懊悔又气愤,后脑勺一个劲儿的猛磕木桩。山本和渡边见目的达到了,就命潘大巴掌把老人放了。潘大巴掌并没有急着给她解绑绳,而是恬不知耻地问高鹏她们是怎么成为母子的。高鹏就把他母亲当年在恒山村西破庙前被狼咬死,转天就捡到现在这个母亲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潘大巴掌听完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就得意地把高鹏母亲的真正死因说了出来。原来,高鹏母亲在被狼吃之前就已经死了,是潘大巴掌活活把她掐死的。高鹏听完,气得口吐鲜血,当时就晕了过去。小娟妈家见高鹏气晕过去了,一着急也背过气去了……”
蔡根儿听完小翠儿的讲诉,气得对着滦县方向蹦着高骂道:“潘大巴掌,你个畜、畜、畜生!有朝一日你落、落、落到我手里,我非剐、剐、剐了你不可!”
他俩快到村头时,杨树丰快步跑了过来。他色迷迷的小眼睛在小翠儿脸上、胸上、裆部扫了好一阵,这才凑到蔡根儿耳边小声说:“你赶紧去史恩家吧!县委和县大队的领导都来了。老罗得知他丈母娘是高鹏换回来的,脸阴沉得都能拧出水来。当着众人的面,一个劲儿地说高鹏的不是……”
蔡根儿万没想到县里的领导会来得这么快,他想带小翠儿去见,小翠儿却不肯。蔡根儿见她实在不愿意去,就让杨树丰先带她到王满家去休息了。
高鹏妈被特务们抓走这件事儿,昌黎县委的领导一早也听说了。二楞去县委报信儿,刚出村不久就被县委胡书记、县长杜乾、游击队长马多、指导员罗仁等人给迎了回来。牛喜子的洋车刚到史恩家门口,县里的同志们也到了。
当小娟妈得知面前站着的全是县里的领导时,“噗嗵”一声就跪下了,哭着把自己被救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并求他们快想办法解救高鹏。老胡和杜乾上前搀扶,可老人说什么也不起来。直到他俩答应一定想办法尽快解救高鹏,老人这才起来。小娟一边给母亲擦泪,一边一一给母亲做介绍。当介绍到罗仁时,老人带着愁容的脸上又增添了一层阴云。老人本以为姑爷长得会跟高鹏一样俊俏潇洒,结果很令她失望。罗仁上前喊她妈时,她只轻轻应了一声,就把目光移到了别处。罗仁似乎看出她对自己长相不满,就故意在她面前大声数落高鹏的不是。他本想借此向丈母娘显摆一下自己的权力有多大,不想却弄巧成拙,小娟妈对他更加地反感了。
史恩妈招呼小娟妈和县里的同志进院儿后,围观的人们开始缓缓散去。史蛋儿妈没有走,她叫住史蛋儿,让他把家里那只好斗的公鸡抓来。她娘俩说话的声音虽不大,在一旁的王满却都听到了。王满猜到史蛋儿妈这是要拿鸡给小娟妈补身子,便挪动着微胖的身子,回家也去抓自家那只公鸡了。
不大会儿工夫儿,史蛋儿和脸色煞白、神情恍惚的娴妮,各抱着一只绑着双腿的公鸡进了院儿。正在厢房屋做饭的单圆和史蛋儿妈见她俩把鸡抱来了,赶忙迎了出去。娴妮把鸡交给单圆后,就一屁股坐在厢房的门槛上,目光呆滞的注视着远方。单圆知道她心里暗恋着高鹏,同时也猜得到她这会儿心情有糟糕。有心想安慰她两句,可一时又不知怎么安慰才好。
正在这时,正房屋传来了罗仁的声音:“他这一回回的太不像话了,我行我素,想干啥就干啥。眼里还有没有组织,还有没有领导?上次他的擅自行动,就差点儿把邝兰的命搭上,这回他又想搭谁的命呀?依我说咱先不急着救他,就让他在敌人监牢里好好受受刑,不然不长记性……”
单圆见罗仁又在说高鹏的不是,无名火立刻就上来了,气得浑身直突突。因没处发泄,索性就把火气撒在了鸡身上,一把接一把狠命地拔着鸡脖子上的毛。鸡连惊吓带庝,“嘎嘎”地惨叫个不停。单圆一边拔鸡毛一边大声骂道:“你这货也真够可以的,别看一点儿真本事没有,却天天趾高气扬的。今儿啄这个,明儿啄那个的,好像天底下谁也不如你似的。我让你叫唤!我让你叫唤……”
史蛋妈听出她在骂谁,把一大盆准备退鸡毛的热水放到她面前,又把菜刀和准备盛鸡血的碗递给她,然后大声说:“哎呀!我说妹子呀,你可真能耐。跟一个不通人性的玩艺儿置气,你也不嫌掉价儿!”
史蛋儿妈这么一说,单圆心情顿时好多了。她随即拿起菜刀,在鸡脖子上猛的一拉,殷红的鸡血霎时顺着菜刀淌到碗里。待鸡淌干血后,她就把它往地上一扔,然后去拾另一只鸡。那鸡虽被放了血,但还没死利索,惨叫着在娴妮脚前不断地挣扎。鸡血弄脏了娴妮的鞋,娴妮却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史蛋儿妈用胳膊肘轻轻捅了她一下,她才缓过神来。随即轻叹一声,起身回家换鞋去了。
蔡根儿一进院儿,就听到厢房里传来干妈的抽泣声音和小娟、小莲等人的安慰声。他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觉得还是应该先安慰安慰干妈,然后再去见县里的领导为妥,于是就推门走进厢房。小娟妈见蔡根儿进来,忙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然后,脸上堆着一层讨好地笑说:“老三,干妈知道你鬼门道儿多,快说说你打算用啥法儿救你大哥?”
“我,我……”蔡根儿本来就结巴,听她这么一问,更结巴得说不出话了。
小娟埋怨母亲道:“妈,老三又不是诸葛亮,法儿哪那么好想呀!领导们不是说了嘛,一会儿开会好好研究研究!”
老人白了女儿一眼,沉着脸说:“研究研究!你怎么跟那个叫、叫罗啥的一个官腔呀?你以为鬼子汉奸们跟咱玩儿藏猫猫、过饭饭儿呢!给你空儿、给你时间,容你好好合计呀?”
小娟知道母亲跟自己掉脸子是因为啥,她是瞅罗仁不顺眼。于是,委屈地说:“妈,我跟他是怎么成的婚,这几年过的又是啥日子,您知道吗……”小娟本想对母亲诉诉满肚子的苦水,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不好意思开口,委屈的泪水泄洪般哗哗的淌了下来。她想控制,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索性捂着嘴跑了出去。史恩妈、单圆等人怕她出事,随后也都追了出去。
小娟妈看出来了,女儿这几年过的并不舒心。她后悔刚才的话说得太刻薄了,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蔡根儿安慰了她几句后,问:“干妈,您想想您是怎么被、被、被抓的?”
老人抹了把泪,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干妈,您再好好想想,您被、被、被抓之前,你们村去、去、去过什么可、可疑的人没有?”
“可疑的人我倒没发现。不过,事发的前两天,村里倒是去过一个收花椒的。”
“干妈,您快说说,那、那人长什么样?”
“个头儿高矮、胖瘦都和你差不多,戴着个草帽,把草帽压得很低,好像故意遮挡着面孔。凭我的感觉,那人应该在五十岁左右。”
“他、他没说是哪儿人吗?”
“他说是迁安的,可我听他说话的口音倒像是你们这边儿的。记得那人是由牛杖子村一个叫狗子的陪着进的我们村。看那样子,狗子跟他挺熟,你赶紧派人去口外,找到狗子一问就知道那人的底细了。”
“唉!我估计去了也打、打、打听不到啥了。特务们即狡猾又凶狠,肯定早已杀、杀、杀人灭口了。”
“哎呀!那可咋办呀!那个特务不尽快铲除,肯定还会有更多的人遭殃呀!老三,你快想想办法呀!”
“干妈您,您别着急,听、听、听我说。您提供的那个人的相貌特征,和我之前怀疑的一个人非常相似。去年夏季的一个傍晚,我小娟姐在清凉庵附近遭遇了特务们的伏击。就在那天的中午,有人就亲、亲、亲眼看到一个和你说得很像的人偷偷去了滦县特务遗孀的家里。”
“那还等啥呀?赶紧把他抓起来呀!”
“抓是肯定要抓、抓的,不过,现在还、还不是时候,我们在抓他之前,得让他帮、帮、帮咱们干件事儿。这件事儿要是办得顺利的话,我大哥很快就、就、就被放回来了。不过,在事情没办成之前,咱娘俩说的话,您最好别、别、别对外人讲。”
“中!中!中!只要能救你大哥,让我后半辈儿当哑巴都中!”
蔡根儿又宽慰了老人两句后,便出了屋直奔正房。
这会儿,老胡他们已吃完饭了。小娟、小莲和单圆正忙着收拾桌子。罗仁见蔡根儿进来,把脸一沉,拉着长音说:“呦!蔡大领导,我们本想抬着八抬大轿满世界找你去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蔡根儿也不想跟他解释,只呵呵一笑,便抬屁股坐在桌子旁。
杜乾把凳子往蔡根儿跟前挪了挪,说:“老罗在跟你说笑呢!你别当真。我们都知道你在这儿不轻松,即是队长又是村长的,还得管民兵那一摊儿,哪宗事儿不得你亲自处理呀!”说完,把嘴凑到蔡根儿耳边小声说道:“我听说小翠儿来了,你怎没把她带这儿来呀?”
蔡根儿知道他心里一直暗恋着小翠儿,故意大声说:“这、这、这可不怨我,我本想带她过来,可她……”
“她没说啥时候走吧?”杜乾又追问了一句。
“咳!”老胡见杜乾问起来没完,便清咳了声。
杜乾听到暗示,这才不吱声了。
老胡连续抽了几口烟,呛人的烟雾随即从两个粗大鼻孔喷涌而出。他拔出烟嘴儿,一条细如蛛丝的黏涎也随之被带了出来。“既然都到齐了,那咱就开会吧!”老胡说着瞅了瞅罗仁。
罗仁站起身,习惯性的清了清嗓子,随即用食指扶了扶眼镜,接着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他先说了一阵国际形势,接着又说一阵国内形势,最后才说到正题:“这个,县委已得到地委的通知:近几天内,鬼子要在咱这一带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扫荡。地委指示我们,这次一定要给鬼子点儿颜色看看。县大队和各区小队的任务就是全力配合八路军,彻底粉碎鬼子的扫荡阴谋……”
“啥!配合八路军?这么说这回要打大仗了?”蔡根儿惊喜地问道。
“嗯,八路军的先遣连昨晚已到柳河圈了。”杜乾答道。
蔡根儿听了,兴奋地一拍桌子说:“哎呀!那可太、太、太好了。天意,真是天意呀!看来我大哥有、有、有救了。”
罗仁白了他一眼说:“结结巴巴、乱嘴乱舌的你想说啥呀?整得人一惊一乍的。”
蔡根儿说:“我已经有救、救、救出我大哥的草案了。只是觉得还不够完善,还请各位领导共同斟酌。”
“喔!啥好法儿,快点儿说!”小娟催促道。
蔡根儿用手指头在碗里蘸了点儿水,一边在桌子上画,一边结结巴巴的把他的方案详细说了一遍。
小娟、马多、杜乾等人听完频频点头。然后,目光全都注视着老胡。
老胡连续抽了几口烟说:“我看这法儿可以试试。鬼子们上套了更好,如果不上套儿,咱也不白搭工夫。咱已有很长时间没跟敌人交手了,再不操练,各种技能可就都生疏了。这次行动,权当咱们跟八路军配合搞演习了。”
“既、既、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那我这就去布、布置了。”蔡根儿说完,兴奋地跑了出去。
蔡根走后,杜乾也坐不住了。他问小娟:“你们这儿各村送上来的八路军制服都放哪了,借我一套中不?”
“不中!”小莲抢着说道:“你的衣服也不旧呀,平白无故的就想换套新的?那可不成!我们这儿的新衣服倒是不少,但都一摞摞的见了数儿、打捆儿的。”又说:“那些衣服鞋子啥的下午就给你们送过去,到时你想怎么穿,那我们就管不着了。”
杜乾冲她撇撇嘴说:“看你小气的,我是说借,又不是说要。”
小娟虽不知道他借衣服干啥,但也没有拒绝,随手冲西屋指了指,示意他自己去拿。
杜乾起身去了西屋,不大会儿工夫就穿着一身崭新的八路军服装回来了。他冲老胡一笑说:“滦县说大鼓书的小翠儿现在虽还不是咱革命队伍里的人,但她的思想很进步,也很有号召力。因此,我想跟她谈谈,希望她能为瓦解滦县保安队……”
老胡一笑,打断他的话说:“你快拉倒吧!我还猜不出你心里那点儿心思。假公济私,明明是想看看梦中情人,却又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去吧,去吧!”
杜乾见自己的意图被当众揭穿了,不好意思的一个劲儿嘿嘿。临走时,他还把老胡的英格手表和狗牌撸子都借去了。
史老贵听说小娟妈和县里的领导都聚在自己家里,便丢下场里的活儿,去滦河边儿打了好多鱼送到王满家,让王满一家子帮着收拾。待在王满家的小翠儿、牛喜子上前也想帮忙,却被王满一家人拒绝了。牛喜子闲着没事儿,便擦拭起了车子。小翠儿则独自一人在娴妮住的西正房屋歇着。
娴妮的屋也是两间一明的,屋里即宽敞又整洁。屋子的顶棚和炕围子都是用印花的绒纸糊成的,颜色已经泛黄。苇子编成的炕席上,除了一套干净的被褥外,还有一个装针头线脑的笸箩。笸箩的旁边放着几张鞋样子和一双未做完的鞋。屋地仅靠东面的墙根下摆着几盆山竹子花,山竹子花的清香和花盆下蛐蛐的鸣叫声,给屋里增添了几分温馨和生机。屋子北面,紧挨东西山墙摆放着两个紫檀色立柜。两个立柜的顶上,整齐的摞着一些书和孩子们的作业本。一个新潮的七尺长香椿木板柜放在俩立柜中间。板柜的正中,戳着一块褐色镜筐的水银镜子。它的左右各有一个镜框乌黑的对联。对联的两边,对称的摆着青花瓷的大胆瓶、彩绘的盘龙帽筒及筒形青花瓷铜提的茶壶。这些物件儿全是王满主祖上留下来的。小翠儿这几年也认了一些字,看到对联,禁不住念出声来。“月影徐扶花影上,琴声遥和笛声清。”
“好诗!好诗!”
小翠儿忽听堂屋有人叫好儿,转头看时,见一个三十左右,穿着崭新八路军衣服、腰间挎着短枪的男人正挑帘进来。
这个人就是杜乾。杜乾贪婪地扫视着小翠儿粉嫩的脸,他那厚厚的嘴唇也随着剧烈的心跳兴奋地抖动着。“哎呀!大恩人,几年不见,您出落得这么漂亮了!”
小翠儿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脸着红问道:“您是?”
“我是杜乾呀!当年我在泽灵洞庙会前带领学生游行时,被警察们给团团围住了,是您巧妙机智的把我带出了人群,这些您都忘啦?”
“噢!杜老师!”经他一提示,小翠儿终于认出来了。于是,问道:“您现在是……”
杜乾拍了拍腰间精美的配枪,又撸开袖子显摆了一下手表,拔着腰板儿说:“我现在是昌黎县的县长兼政委……”
小翠儿见他有意显摆自己的身份,就奉承道:“您在滦县城的名气可大了,一提您的名字,不论是大人小孩全都竖大拇指。”
杜乾经她这么一夸,美得神采飞扬,说:“没您说的这么邪乎吧!要说名气,还是您的名气大,您可是滦县城四大美女之首呀!”
“呵呵,我可算不上美女。不过,我倒是想问问您,滦县城的四大美女都是谁?”
“您、大屁股、玉兰和邝兰呗。”
杜乾话刚说完,牛喜子就赌气地挑珠帘进来了:“我说杜老师,您别一口一个的大屁股好不好?人家有名有姓,叫甄筝儿。虽然她现在是潘大巴掌的媳妇,但人家心地并不坏……”
杜乾认出了牛喜子,上去轻轻给了他一拳,呵呵笑着说:“把小娟妈送来的人原来是就你呀!我怎么没认出来呢!”牛喜子也回了他一拳,说:“您现在是大官儿了,当然认不出我来了。早知您眼皮子这么高,当年您被警察追赶,我就不该救您。”
杜乾憨憨一笑,岔开话题问:“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结婚了没有?”没等牛喜子回答,又补充一句,“听说你心里一直装着大……”他“屁股”俩字还没说出口,牛喜子就很严肃地纠正道:“甑筝儿!甑筝儿!刚不告诉你了吗?怎么记不住呢?”
小翠儿和杜乾听了,禁不住哈哈大笑。
牛喜子不满地问道:“你俩笑啥?!”
王满老婆跑进来对牛喜子说:“你呀!你比牛还笨,被人家包进去了还不知道啥馅儿的呢!”
牛喜子满不在乎地说:“包进去就包进去,这也不是啥磕碜事儿。哪个光棍儿心里不装着个美女呀!”他回头又问杜乾,“我听说你也没结婚呢!说!你心里装着的美女是谁呀?”
他这么一问,杜乾的脸立刻红得像个鸡冠子,低着头不敢看牛喜子,更不敢看小翠儿。
正在这时,蔡根儿手托两块大洋走了进来。他把大洋递给牛喜子说:“牛哥,谢谢你把我干妈送、送来,这点儿钱别嫌少,留下买、买、买壶茶喝吧!”牛喜子假装不要,说:“蔡队长,你这是在骂我呀!人家高鹏为就别人的妈把命都豁出来了,我只出把子力气还要钱?”
“一码归,归、归一码,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的心意你、你、你也必须收下。”
“拿着,拿着!多少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你要是不收,那就是嫌少了!”杜乾这么一帮腔,牛喜子便乐呵呵地把钱收下了。
蔡根儿说:“喜子哥,回去嘴巴严点儿,该说的说,不、不、不该说的别、别说。明白吗?”
“明白,明白。回去我就把嘴巴糊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我一律不说。”
杜乾冲牛喜子竖了竖大拇指,然后小声问蔡根儿:“兜里还有钱没?借我两块。放心,我不赖账,过后我指定加倍还你。”蔡根儿掏出两块大洋递给杜乾,杜乾转手塞到小翠儿手里,说:“我早就听说了,您唱的大鼓出出都是弘扬民族正气的,您是在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支持着民族的抗战事业呀!滦县人民的抗日情绪这么高涨,您是功不可没呀!我代表滦县的父老乡亲和昌黎县委谢谢您!同时也请您转达一下我对您爷爷和父亲的问候。快到八月节了,您拿这点儿钱给两位老人买包点心吧!”
小翠儿说:“好!那我就收下了。不过呢,我这次来得太匆忙了,也没来得及给高鹏妈买点儿啥。这点儿钱不成敬意,那就麻烦您给转交一下吧!”
她的话语虽不多,却把杜乾感动得差点儿掉下泪来。
蔡根儿说:“翠儿姐,喜子哥,你俩今天就别、别、别回去了。我已派人去买猪头去了,晚上咱和县里的同志们一起吃猪头,给、给、给我干妈破破灾。”
小翠儿说:“那可不行!这兵荒马乱的,我爹和我爷爷见我一宿没回去,这一宿还不得惦记坏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