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 歡 』(26)

　　美国自感恩节前的“黑色星期五”开始，就进入了一年一度的疯狂购物期，直到了来年的新年结束。西风东渐，中国也每每一进入了12月，也就拉开了年底的促销大幕，商场、超市，专卖店，甚至街边的小店橱窗里都挂着“感恩节打折”、“圣诞促销”、“迎新春挥泪促销”的广告牌子，到处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当然，没有人的手里是空荡荡的，都大包小包拎着，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个个在商场充足的暖气里变了红彤彤、油光光的苹果，挂着心满意足的笑，累也累的，供人休息的长凳上挤满了人，攒了眉的微笑倒也看得出购物的快乐。
　　美琪总是如一切女人的脾气，血拼得豪情万丈。沙发上、茶几上，堆了一大堆的购物袋。
　　焦母和提提对着大大小小的袋子大呼小叫，尤其提提，尖利了小嗓子，不住的叫，兴奋的小脸蛋儿红彤彤的，“妈妈，这个是我的……哇！这鞋子真好看！……妈妈！这件毛衣是我的吗？……哈哈哈，妈妈，这副手套真好看……”
　　焦母也一件件看了过去，美琪买了合适的大衣、毛衣回来，“美琪，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码的？”吃惊的声口。
　　“妈，”美琪笑着，“咱们这么多年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哦，哦。”频频点头，笑得眼闭口张的。
　　焦父在一旁，安静地笑着。
　　焦仲良在回家的路上。
　　泊好了车，焦仲良将钥匙插进钥匙孔的一剎那，调整了脸上冷峻的表情。打开房门，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笑盈盈的，家人的脸庞一个个进入到了眼睛里，焦仲良也笑了起来。　
　　“怎么？”美琪坐在床上，一边翻看流行的杂志，一边问，“潘玉章真的花了那么多钱？都干嘛用了？”
　　“我怎么知道！”焦仲良从卫生间走出来，已经换好了睡衣。
　　“也是，公司里的大事都靠了你去应酬。可他头顶上不是有程德宝吗？还有，你们的财务怎么做的？由了他胡闹？”
　　“也是我太相信他了，很多时候都跳过了程德宝，程德宝很生气呢。”
　　“也怨不得人家程德宝生气，要是我，我也会生气，自己的下属，不听自己的，却总找了大老板，怎么不生气，简直不放人家在眼睛里嘛。”
　　“你倒很知道的嚜。呵呵。”笑起来。
　　“我好像没有工作过似的。哼！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提提！牺牲了我自己！”说着就忿恨的声口，“啪”的阖上了手里抱着的杂志。
　　“好了好了，我说错了。”焦仲良忙息事宁人，“这个潘玉章！”攒了眉，坐进被窝里。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开除他？”
　　“我要想想。累了，睡吧。”关了自己这一边的床头灯，躺了下去。不一会儿，鼾声响了起来。
　　美琪看着焦仲良宽宽厚厚的脊背，咬住了嘴唇，有些生气。　
　　路清正在看年度报表。每年的年底都是最忙的时候。
　　手机响了，睃了一眼，就攒了眉——是美琪。全职太太总那么空闲，完全不知道职业女性的时间多么的宝贵。并不愿意接，可手机固执得响着，有人看过来了。只好拿了起来：“喂。”
　　“路清呀，怎么这样久才接？”
　　“刚刚在厕所里，又没带着手机。”
　　“呵呵。”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真不是时候。”
　　“也没什么。”
　　“最近忙什么呢？同学聚会之后一直都没有联络。”
　　“工作那点儿事呗。年底了，一年最忙的时候。”无聊略带几分疲惫的声口。
　　“哦。那”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什么。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儿吗？”
　　“你怎么就那么感觉敏锐呢？！”就有些恨恨的，却全然是欢喜的。
　　“什么事儿？”不知道为什么心狂跳了两下，感觉到了什么。
　　“呃～”顿了顿，好像在找了合适的词出来，“你的小叔子，”吞吞吐吐的，又顿住了。
　　“你是说玉章？”果然，自己想的不错。
　　“是呀。昨天晚上，仲良跟我说玉章挪用了公司很多钱。”
　　“啊？”惊叫了一声，同事们好奇得看过来，忙摆摆手，意思没什么。大家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里头去了。路清站了起来，走到办公室外边的走廊尽头，这里基本不会有人过来，很安静。“数目很大吗？你老公想怎么处理？”
　　“他说还没有想好。”
　　“哦。”
　　“你知道就行了，先不要跟你小叔子说，不过，他可能也已经知道了。仲良已经找过他问了。”
　　“哦。”
　　“我挂了，有空联系。”
　　“嗳。”
　　路清看着手机屏幕，脸上一个奇怪的表情，好像发了牙痛。
　　路清在走廊尽头站着，蹙着眉。要不要给玉成打电话？心里犹豫着。“狗改不了吃屎！”又在心里恼火得骂了一句。
　　到底没有给玉成打电话。　
　　绿茉正在写文案。一个小case，客户要求却并不低，交给绿茉是最妥当的。
　　忽然，一阵“叮铃铃”，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
　　略攒了眉，不知道会是谁找了自己，——这部电话很少用得到。
　　“喂。”拿起听筒。
　　“彭绿茉，”好像是程副总的声音。
　　“嗳。”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哦？”楞了一下，“现在吗？”
　　“对，就像在。”
　　“好的。”将听筒放好，心里竟然隐隐的替木木担起心来。站起来，飞快朝木木的隔断看过去，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呢。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走过去。“木木。”
　　陡然看见绿茉，木木有些吃惊，“怎么了？”
　　“没什么。”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正要去找你，你倒来了。”木木的眼睛亮闪闪的，欢欣鼓舞的样子。
　　“哦？”眉尖动动，“你有事？”
　　“嗯，”点点头，掩饰不住的笑意在圆圆的眼睛里，脸颊上若隐若现的两个酒窝，“下了班等下我。”
　　“哦。”答应着，走开去了。
　　“坐。”程德宝指了指办公桌旁的椅子。
　　绿茉坐了下去。
　　“你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
　　绿茉摇摇头，从来都没有想过怎样出风头向上爬，不过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就可以了。况且，自己跟公司副总之间隔了潘玉章，从来都不曾这样直接面对面坐着，也不想到会这样面对面坐着。忽然面对了面，就有一种拘谨。
　　“你的工作一直很出色，啃，”清了一下嗓子，顿住了，目光停在办公桌的某个地方，好像在斟酌，抬起眼皮，鹰钩鼻子底下两片薄薄的嘴唇开开合合，“最近公司里出了一点儿事，人事上略微会有一些变动，”似乎看见了绿茉微微震动了一下，又顿了顿，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迅速自那一张瘦长的刮骨脸上擦过去，“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做部门总监。”
　　绿茉呆了一下，好像没有听明白，看着程德宝没有什么反应。
　　“怎么？”反倒奇怪起来，竟然有不愿意升职的员工？“彭绿茉，你不愿意？”惊诧的声口问道。
　　“哦。”绿茉垂了垂睫毛，“我没有任何经验。”
　　“也没有完全确定，我们还有其他两个人选，我也不过告诉你一声，当然，公司还要进一步考核你们。我今天找了你来，也不过略微提醒你一下，让你有一个思想准备。”
　　“谢谢程总。”
　　“不客气。”
　　“那，”绿茉迟疑了一下。
　　“哦？”程的目光似乎期待着什么。
　　“还有什么事情吗？”
　　“哦，”目光黯淡了一下，好像失望似的，又立刻恢复了平常，“没有了，你去吧。”
　　绿茉点点头，站起来，走出了程德宝的办公室。　　
　　对着计算机屏幕，发呆。绿茉有些胡涂，不知道怎么会找了自己，果然木木告诉自己的关于潘玉章的事情是被证实了，要开除他？为什么不找别的人？另外还有两个？会是谁呢？可有木木？公司里的人知道木木和潘玉章的关系吗？这样的恋爱，隐藏得太好了，或者没有人知道。
　　头有些痛。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拿起手机，飞快得摁着。
　　“嘟嘟”，有短信。
　　打开看：“你想做？”
　　咬住嘴唇，心里有些不满：这个之君！手指在手机上翻飞起舞：“你觉得如何？”
　　之君倒也反应灵敏：“我的意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样想。当然，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没有意见。”
　　就疑惑起来，果然西化的厉害？跟他讨个注意竟这样，还是并不主张自己在事业上过于投入？女人，总以家庭为主才对？近来，他总说西方的家庭主妇文化在国内很难普及，中国自49年以后就将妇女都教育成了女斗士，“妇女能顶半边天”喊了近60年了，“经济独立才能够人格独立”，一旦沦为了家庭主妇，也就一只脚踩进了悲惨深渊的大门里去了——全看了男人的脸色。女人，不论得意或者失意，总是难堪有些低下的。就好像民国有一个著名的女作家说过：“可怜的女人呀！”外表看上去，世界各国妇女的地位高低不等，可实际上，女人却总是低的，气愤没有什么用，人生又不是赌气的事儿。夫权的国度日本和韩国，女人们是有意义成了一种低卑的美，好像古诗里头的“伸腰长跪拜，问客平安否？”温厚光致，有绢画的画意，低是低的，却低得很泰然。西方的女人则又两样，上倒是上去了，又下不来了，也苦恼。中国的女人则高低参差不齐的，低中有高，高中有低的。如今，更是这样了，真正自己独立的，一个个都嚣张的什么似的，高高在上的，低下来？不可想象；自己独立不了的，依旧是男权的附属品，看人脸子的过了日子，自己都不免觉得低了。
　　绿茉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女强人，也没有硬要削尖了脑袋努力奋斗出什么的斗志，她只是认真的做了自己份内的工作而已，就好像她在认真的生活，工作，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活着的组成部分，她对职业场没有更多更高的要求，一切都顺其自然的态度。果然有了机会，容易就放弃了？到底有一些遗憾。
　　之君似乎并不热情高涨的为自己这样的机会高兴，绿茉略微感觉有一些失望，又隐隐的有一些难以言述的庆幸，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的情绪？果然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
　　飞快的，又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我要想想。再说，也不一定就是我，还有两个人选呢。”
　　之君回复的很快：“成不成都没关系，重要是要开心。”
　　绿茉微笑起来。　
　　木木过来了，下班的时间到了。
　　木木微笑着告诉绿茉：“我要结婚了。”
　　“真的？”睁大了眼睛。
　　“嗯。”圆圆的脸蛋儿如同一只红苹果，放了光芒出来。“他说他要这个孩子。”手在肚子上轻轻摸了一下，母爱如同水一样自杯子里溢出来。
　　“好事情啊。那么什么时候结婚？”
　　“下个月。”
　　“这么快？！”刚刚恢复正常的眼睛又睁大了。
　　“怎么这样一惊一炸的？”
　　“太多的意外。”又笑起来，由衷的，“木木，真的替你高兴！小宝宝这下子安全了。”
　　“是呀。”点点头，喝了一口果汁，自从知道怀孕就跟咖啡绝缘了，书上说咖啡因对胎儿不好。
　　“你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哦，”立刻就明白了，不等再问，一路说下去：“不办酒席，就请各自的父母家人一起吃个饭，就可以了。”
　　“喔。”有些遗憾的点点头。
　　“怎么了？”敏感地看过来。
　　“没什么，”笑一笑，盯住圆圆的脸蛋儿看一眼，到底说了出来：“总有些替你遗憾，心疼你。”伸过手去，握了手。
　　“绿茉。”眼圈儿就红了。其实，家里没有一个人同意这个婚姻，不过因为自己拿了肚子里的孩子出来，才让大家改变了态度，到底不情不愿的。潘家也主动打了电话过来，商量结婚的事情——一切都免了，只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个饭就可以了。至于婚后的房子，自己家里现成的；家具，也早已经就有了。车子，由潘家负责，潘玉章这么些年也有一点积蓄，自己又偷偷将自己的钱给了他，买一部十多万的车子就可以了，不过是代步的工具。
　　潘玉章的父母简直高兴的嘴巴都合不上了——这样的好事！不花一分钱就娶了一个儿媳妇回来，而且肚子里已经有了，第三代的啊！潘母觉得终于可以在左邻右舍之间昂起头挺起胸了。况且，又不用他们花钱买房子、买车、买家具、办酒席，一切都是姚家拿了出来，简直就是天上掉了金子到了他们老潘家！
　　木木的父母说什么潘玉章的父母都点头，小鸡啄米一样。
　　最后，就说定了，十二月十八号，潘玉章和木木结婚。
　　“我们明天去领结婚证。”木木的眼睛亮闪闪的。
　　“恭喜你！”
　　“谢谢！”眼圈儿竟然红了。
　　“怎么了？”
　　“知道吗？”
　　“什么？”
　　“你是唯一一个恭喜我的人。”
　　“哦？”
　　“不过，已经足够了。”
　　“木木。”竟不知道应该说一些什么。
　　“没什么。”又笑起来，两个可爱的梨涡若隐若现的。
　　绿茉的心却给针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