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苦有甜才是生活

　　俞峰没把妈妈的遗体送回家，而是选择了郊区山下的一点空地，也是叔叔张国泰托的人，才有了妈妈一席安身之地。张国泰为老姐惋惜，同时，痛楚万分！老姐风烛残年，刚与儿子团聚在北京却为了解脱孩子了断自己。他和妻子泪洒坟前，久久不肯离去！
　　母亲撒手西归，俞峰内心受到了很大创伤。他动不动坐在最高处，远远地跳望着妈妈的坟。欲断肝肠，痛彻心扉都表达不了他此时此刻的心痛！他想念妈妈，更想念妻子。
　　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亲的人都因自己而去，冤魂岂安？生魂似煎！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变得沉默寡言，天天机械地上班，机械地下班，日子过得无滋无味。他无聊至极，通常以书为伴，所谓的书就是在学校抄来的笔记。文化大革命期间，书是忌讳的东西，唯有这些心爱的笔记成了他朝夕相伴的“知己”。
　　1968年，俞峰回家看望女儿和岳父一家。眼下草绿青青，万物复苏，生机盎然。又是个好年头！俞峰站在云山极顶，感慨万千！当年，我的莲每天都在这里登高远望盼郎归……
　　云山，留下了莲花满山跋涉的足迹以及她满腔的愿望和期盼！莲花，我看你来了。
　　云山下，莲花生孩子的小屋依然站在哪里，凄凄惨惨。主人没拆小屋却很少来这里。莲花在这个小屋里饱受过痛苦的煎熬。她遗憾地去了，留给他终生的悔恨和痛切心扉的回忆。对着小屋，他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直奔小清河旁的那片树林——莲花的坟。
　　坟冢上长出一层嫩绿的小草，一离一离地上演着生命的开始和崩析过程。一棵弯弯的柳树，一芽新绿披长枝，随风飘摇，昭示着春天的到来！坟头比走的那年高了很多，肯定是小宝或父亲上过土的。俞峰拿出一沓烧火纸，点上，一阵寒风吹过，纸灰盘旋而起，一阵痛楚在心底纠缠！莲，你在那边寂寞吗？如果你活着，咱们现在有好日子过了；莲，我没有再结婚，我谁也不要，只和你在心底默默相爱。他给妻子祭拜，然后朝着岳母家大步流星地走去。
　　进了村，中心大街西拐，数第三个胡同，要走到最里面才是岳母家。停下脚步，俞峰的心很沉重，几次想敲门，欲而又止。这个大门，他敲过无数次，也无数次被伤害过，然而，这里也有报不起的恩情和难以启齿的内疚。突然，院子里传来女孩的哭声，俞峰慌乱中推门而入。果然，女儿摔倒在院子里，她趴在地上仰着头，边哭边看着家门口。
　　姥姥听到哭声就像听到“警铃”似的，颠着小脚碎步跑出来。她弯下腰，吃力地抱起孩子，一边哄着一边拍着，并朝着地上狠狠地跺上几脚：“踩死你！踩死你！”叫你摔倒雪儿。
　　雪儿看着姥姥“咯咯”地破涕而笑！并朝着姥姥脸上一个劲亲。
　　姥姥“呵呵”地笑着，抱着孩子欲进屋，转身猛见俞峰在身后痴迷地笑？
　　俞峰很快醒过神来，叫道：“妈！”
　　岳母见了俞峰，喜上眉梢，连说：“哎！回来了？”
　　俞峰急忙来抱女儿。女儿张开双臂跳到他怀里，小嘴甜甜地叫：“舅舅。”
　　女儿真是天才，他觉得俞峰的年龄和舅舅差不多，这位肯定也是舅舅啦。
　　姥姥纠正说：“叫爹……”
　　俞峰阻止了岳母：“妈，随了她吧，叫我什么无所谓。不过，我这个父亲不称职啊。”
　　可是，这孩子还真犟，爹，爸爸，大大等父亲的称呼她一概不接受，就叫舅舅，让人百般无奈哭笑不得！俞峰抱着孩子进屋，见过老丈人。
　　孙长河给女婿倒了杯热开水，“峰啊，坐下歇会吧。”
　　俞峰歉疚：“爹，这几年我没回家，是因为妈妈的去世，我没心情啊。”
　　孙长河“腾”地站起来了：“什么？你妈怎么会去世？她没什么病呀？”
　　俞峰把妈妈去北京不久为了他绝食自尽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岳父听。
　　老丈人叹口气，“唉！你妈真了不起，可惜啊！”
　　“舅舅，真好吃。”雪儿的话，驱散了俩人的伤悲情绪。
　　孙长河看了看俞峰怀里的雪儿，赞道：“这娃，精得很。”
　　雪儿吃着点心，不住地在俞峰脸上亲一口。“血浓于水”真的很神奇！
　　岳父说，“莲花没有福气呀，撇下这个小精灵，她是俺们的开心果，你，别带走她。”
　　俞峰从心里想带走孩子，可是……“爹，留下孩子，我想。带走孩子大家想。随了你们便累了你们，我于心不忍啊。这样吧，以后，我每年回家看你们，你们的生活花销我来支付。”
　　岳父觉得这样皆大欢喜，便点头道：“中，中，反正你上班，没空带孩子。”
　　岳母把一碗鸡蛋汤端上炕，说农村规矩不能少，女婿进岳母家要吃鸡蛋的，春天没什么菜，炒白菜炖萝卜的别嫌弃。然后一样一样地端上炕招待女婿。一家人开开心心欢聚一堂。
　　两天后，俞峰给岳父留下一些钱，亲吻了女儿，欲返北京。
　　女儿缠着他就是不下来，童声童气地撒娇：“舅舅，你去哪里？”
　　“舅舅去北京。你要听姥姥和姥爷的话，舅舅很快就回来了，昂？”
　　“那天回家？我和姥姥去接舅舅。”
　　“明年的这个时候一定回家，乖乖哦，拉钩。”
　　拉钩就是承诺！姥姥看着俞峰和雪儿如此默契，高兴得泪眼婆娑。
　　岳父说：“时候不早了，你去吧。”
　　俞峰再次亲了女儿一下，恋恋不舍地把女儿放到地上，又重复着：“雪儿，要乖哦。”
　　女儿乖巧地搂着他的腿，仰着脸：“嗯哪！”
　　“要想着舅舅哦。”俞峰啰嗦得象个娘们，真舍不得孩子呀，可是，还是要狠下心上路。
　　这次回家，女儿给了他莫大的精神鼓舞！
　　1975年初夏。这天，俞峰下了班，因为疲劳过度，无精打采地往家走。过马路时，嘎然一声急刹车，没等他明白怎么回事就昏过去了。几天后，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这是怎么回事？他摸着头，眼里装满了疑惑，心里迷茫得像只猫，大脑空白得像闷葫芦。
　　有个大约二十岁，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站在眼前。只见她白白净净，浓眉大眼，高高的鼻梁下衬托着月牙似的樱桃小嘴，梳着两条乌黑的长辫子，还扎着两个蝴蝶结。她都笑出酒窝了，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兴奋地跳起来了！“爸爸，他醒了，他醒了！”
　　一个中年男子跑过来，温柔如阳光：“小伙子，你醒啦？感觉怎么样啊？”
　　这时，护士进来打针，见他醒了，纤纤脉脉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俞峰，32岁。为什么我……会躺在医院里？”
　　“恭喜你，得救了。”护士指着身边的中年男子说：“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没有他，你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中年男子不好意思地说：“没事了就好，其实，那天你是差一点没通过马路，而我的车稍快了点，一见撞了人可吓坏了，我立马下车抱起你就送医院救命了。”
　　哦，原来是他撞了我，谁对谁错，在俞峰心里已经不重要了。人已经撞了，命已经救了，即便救不活也是白搭。在这个世上，没有人会在乎自己的死活。消极，在痛苦中产生，在快乐中结束。可他早就没有快乐了，自从离开莲花，他就没有快乐过。
　　几天的相处，俞峰得知姑娘叫刘翠平，原来她也是山东人，家在济南。他父亲叫刘成，是北京一家造纸厂的厂长。女儿随父在北京读书。今天摊上这事真是侥幸，如果救不活人，这罪过就大了。这样，姑娘停课来伺候他，这倒让他觉得有些感动。
　　十天后，俞峰出院。翠平和父亲亲自把他送回家。临走，刘成给他留下一些钱和食品。
　　“小伙子，好好调养，过些天我再来看你。”
　　俞峰试图不要刘成的钱，推辞不掉便只好收下。送走父女俩，他刚要到床上躺一会。猛地发现门口地上有张纸条？捡来一看，见信速回——铁路局。单位见他多日不上班，看来是派人来过，没找到人，也打听不到消息，肯定以为俞峰失踪了。
　　俞峰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与自己朝夕相处十多天的姑娘。不知那里长得像她？那闭月羞花，风韵芙蓉，纯洁白净的面庞，特别是笑起来那对酒窝更像。对，像莲花！可敬的是她知书达理，有情有义，温情随和，落落大方，无愧于领导之后。不知怎么回事，他心里想着翠平，心中无比欣慰，情绪渐渐高涨起来，眼里渐露锋芒。
　　第二天，俞峰去了单位，其实，他的身体根本没有恢复好，他只是不想再耽误上班了。魏局长得知他大难脱险后为他祈福！同时，准许他回家再休养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