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丫（三）

　　姚清芳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爱计较的人，什么事一笑就过去了。可是今天白牡丹的一番话，一直让她耿耿于怀。晚上躺在炕上，心里还在想着白牡丹的话。只从李宝去世以后，她一直不让自己去想他，今天却怎么也压不住，往事如水般都涌到了她的眼前。姚清芳的娘家在姚家庄，离着李家村不太远，也不太近。她家里有两个哥哥，爹爹是个瓦匠，大集体的时候就领着一帮人在村里给人盖房子。村里新盖的房子差不多都是爹爹给盖的。姚清芳出生的时候，大哥六岁了，二哥四岁。她是最小的孩子，又是女孩子，哥哥喜欢她，爹妈也深爱着她。爹爹干活回来不管多累都要抱着她，亲亲她。哥哥们也是有了好吃的都舍不得吃，留给她吃。她两岁的时候，大哥上学了，二哥在家带着她玩，她就像二哥的小尾巴，整天跟在二哥的身后。妈妈去生产队干活，家里的猪食，就得二哥山上割。她跟着二哥去山上玩，二哥找到好吃的野果，就摘给她，只要她乖乖地不哭，不闹，二哥就能顺利地割猪食草。她一哭二哥就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哄着她。她三岁的时候，就能帮二哥干活了，二哥割猪食草，她就帮忙往篮子里放。后来二哥也上学了，她就跟着妈妈下地干活，妈妈干活，她就在地边地角找野菜挖。一个上午或是下午能挖不少野菜，回家妈妈添着做饭吃。
　　长到八岁姚清芳也上学了，家里供着三个上学的，爹妈拼着命地干活，还是吃不饱饭。日子一天比一天穷苦，哥哥上十六岁就不上学了，回家跟爹妈一起干活。二哥，上到初中毕业，也不上学了，跟着爹爹学瓦匠。家里一下子有了四个人干活，挣得公分，能够让一家人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姚清芳就一直上学，初中毕业，上了高中。高中毕业，没能上大学。一个农村女孩子，上到高中毕业已经不容易了，他们村里也就姚清芳一个高中毕业生。高中毕业回家以后，姚清芳的哥哥跟爹妈舍不得让她去地里干活。可是不干活又能干什么呢？这时候，村支书找到他们家，跟姚清芳的爹说，让姚清芳去村里的小学校，教书。这可让一家人高兴坏了，姚清芳也挺高兴的。她第二天就去了村小学去给那些孩子们上课，自己跟哥哥上过学的小学校就在村子的后边，以前就有只有两个老师，教着五个班的六七十个学生。姚清芳来了他们就轻松一点了。姚清芳教一年级的语文数学，还教五个班级的音乐课。姚清芳喜欢这个工作，每天跟孩子在一起，她感觉很快乐。
　　姚清芳在小学校里给孩子们上课，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她没有想太多，就想把孩子们教好，让他们能够好好上学。村里跟她一般大的小姐妹开始定亲结婚了。她没当回事，她觉得结婚对于她来说太早了。
　　在农村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都是别人注目的焦点，想摆脱都摆脱不了。姚清芳长得漂亮，当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十八九岁的姑娘，有文化，长得又不错，十里八村的媒婆都争着给她介绍对象。她每次都笑着拒绝了，自己年纪小是最好的挡剑牌。爹妈倒也不着急，就她一个闺女想让她在家多住几年。
　　哥哥们接二连三地结婚了，她也二十多岁了。爹妈把她的婚姻大事提到了议事议程上，说闺女大了，不能再耽搁了。再有人给介绍，有合适的就答应吧。姚清芳不在意这些，她的心都扑在学生身上。她教的学生个个都很优秀，村里人也都说孩子经过她的教育，都特别懂事。虽然是代课老师，她也十分努力地工作着。每天讲课，带着孩子做游戏，晚上批改作业到深夜。爹妈心疼她，让她不用那么拼命。她听不进去。她把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谁生病了，她去给他买药，谁的功课跟不上，她去给她补课。孩子们也都喜欢她，老远看见她就老师，老师的喊个不挺。虽然村里人不重视学习，觉得能上几天学，不是睁眼瞎就行了。可是看着姚清芳那么认真，都挺尊重她的。
　　春天的时候她带着孩子们去小河边山坡上，挖野菜，采野花，看河水清清，观燕子剪柳。那年的春天她跟往常一样带着孩子在河边玩耍，小草青青，河水轻流，她看着孩子玩的那么开心，自己也开心地笑了。孩子们在哪里各自玩耍着，她自己沿着河边慢慢地走着，正走着，忽然发现，在一棵大柳树下坐着一个人，在聚精会神地画画。她不由得站住了，看着他一笔一画地画着河边的嫩柳，河里的浪花，他画的那么入神。身后站着个人都没发觉，等他画完最后一笔。长吁一口气，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才发现了姚清芳。他对姚清芳笑了笑说：“你也喜欢画画吗？”姚清芳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不会画，我看你画的好。”姚清芳听他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就问了一句“你是哪里的人？”那人笑着说：“我是那里的人，他指着远方说，我是下放的知青，从小喜欢画画，没事就背着画架出来转转，那里的风景好，我就画下来。”说完，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起画架就走了。姚清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发了一会呆，她记住了他的模样，那张清瘦的脸，瘦高的个子，一尘不染的白上衣，洗得发白的蓝裤子，还有脚上的那双力士鞋，也是不染一丝尘埃。姚清芳第一次见到这么干净的男人，她接触的男人不是大大咧咧的，就是猥猥琐琐，没有一个这么精神的。
　　从那以后，姚清芳经常去小河边，希望还能遇见他。可是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说不见就不见了。她也不好意思去打听他的来历，她虽然再也没有见过他，可是心里深深的印上了他。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想他。想着他那干干净净的衣着，黑黑亮亮的眼睛，又整齐又白净的牙齿。姚清芳想如果将来能遇上这样的一个人，跟他过一辈子多好。她有时候想着想着，自己忍不住就笑了，摇摇头，笑自己白日做梦呢！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姚清芳二十多岁了。她这回真的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村里村外有许多人来给姚清芳提亲。姚清芳的哥哥都已经结婚成家了。家里就剩下她了，爹妈想让她早点结婚也了却老两口的心思。可是姚清芳对自己的婚事一点都不上心，别人给介绍的小伙子，她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看上眼的。她也不是瞧不起农村人，想攀高枝去找个城里人，她没有那么高的心气。她就是想找一个能跟自己对脾气，有共同语言，共同爱好的人，她觉得这样两个人在一起才能过好日子。可是这样的人却不容易找到，姚清芳也不着急，她还年轻呢！可是爹妈着急，农村姑娘二十多岁都结婚了，过了二十五就成老姑娘了。私下里爹给她打听着附近的村里有没有好小伙子，可以配上自己的女儿。外村的媒婆也来给她提亲，有公社的干部，城里的工人，开卡车的司机，还有当兵的。可是姚清芳都没有同意，她就是找不到感觉。爹骂她不知天高地厚，自己又不是什么高贵的人，挑什么呢！人家不挑她就不错了。姚清芳不说话，自己心里有主意。后来姚清芳的姑姑给她介绍李家村的李宝，姚清芳一见李宝，对他没有什么感觉。她不是很讨厌李宝，可也不是喜欢，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跟他见了面，聊了会天。后来姚清芳跟姑姑说，算了吧，我俩不合适。姑姑跟她说，怎么不合适了，小伙子多好，身体健壮，能干活，家里三个哥哥，将来养老人负担也轻，上哪找这样的人家啊。姑姑说这话的时候，爹妈也在场，一家人正在一起吃饭。姑姑是爹唯一的姐姐，从小爹就听姑姑的话。现在姑姑为了自己的侄女操心，姚清芳却不愿意，爹爹不高兴了。一边吃饭，一边训斥着女儿：“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姑还不是为你好。”杨清芳见爹爹不高兴，也不再说什么了。姑说：“那你们都同意，就挑个日子把亲定了。”姚清芳听姑这么说：“就说，姑，太着急了吧？你还没问问人家那边同不同意呢。”姑说：“那边，人家同意着呢！就等你的回话了。”姚清芳看了看爹说：“爹先不要定亲吧！我还没想好。”爹一听生气了“还想什么想，你姑能害你？你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尽着挑什么。都二十三四了，再挑就成老闺女了，我可不想养你一辈子。”爹回头对姑说：“姐，你就给人家说，这边也都同意，让那边找个日子把亲定了，年底就结婚。”姑一听就说：“好我吃过饭，就回去跟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