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段岚奉老妈之命，进镇采购食盐、味精等，原本一顿饭工夫即可往返，结果直到第三天才回到家中。这趟差出的，不但严重超时而且还彻底脱离主题——东西还没买。
　　“妈，我回来了，盐和味精我还没买呢，你们买了吗？”段岚以攻为守，人还没进门呢就大声嚷嚷。
　　“行了，你就别操心了，已经买了。指望你，年都过不去了。”
　　为了封住老妈的口，避免喋喋不休、刨根问底地追问，段岚将临别时章太太赠送的两提牛奶塞给她：“孝敬您和老爹的，拿去喝！”
　　“这孩子，又乱花钱。买点啥不好。”
　　段岚知道，爹妈喝牛奶的感觉不比喝凉水好。只好又解释道：“不是我买的，县里一个老板送的。”
　　“哪个老板这么好还送你东西，你帮人家干啥啦？咱可不能白拿人家东西。”
　　“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大客户，可有钱了。三两句话跟你也说不明白，您只管放心吧，你闺女自有分寸。这可是高级东西，喝了能变白！”
　　“真的啊？”
　　“真的，不骗你。”
　　“那还是你喝吧，我儿哪都好，就是黑了点儿。”
　　“说谁呢？我黑吗？我黑，我是谁生的？还好意思说。”
　　“好好好，不说了。岚岚，我跟你说正事儿。你男朋友初几来？一会儿我去找人问个日子，你们趁过年赶紧把亲定了，免得夜长梦多。”
　　糟糕，哪壶不开提哪壶！段岚放假刚回到家，老妈就说起定亲的事，她答应让男朋友过来。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计划没有变化快。和男友的事不能让老妈知道，否则年都过不好。于是段岚说：“定啥亲啊，到时候直接结婚不就完了。”
　　“不是说好了吗？你这孩子咋又变卦了？！不行不行，不定亲就结婚，人家要说话的。这事不能听你的，我说了算。”
　　“过年不好搭车，他家离那么远，他父母不一定能来。”
　　“谁说让他父母来了？他自己来就行。”
　　“他、他过年要加班，不一定能来。”
　　“让他请个假，一半天儿就行，不耽误个啥。”
　　老妈一向难对付，段岚理屈词穷了。但此事的胜利者注定不是老妈。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瞒天过海、不留痕迹，让老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败下阵来，放弃给她定亲的念头。
　　“你找谁去问日子？”
　　“东村有个仙儿，会挑日子。”
　　“装神弄鬼。”
　　“这孩子，口无遮拦，不许瞎说。”
　　“好好好，要问你去问，我不去。”
　　“本来就没让你去。”
　　段岚要挟不成，反而给自己挖了个坑。不行，一定不能让老妈得逞。要不去会会大仙儿？见机行事，总之不能坐以待毙。
　　“不行，我也去。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好啊，你要去，吃了晌午饭就跟我去。”
　　段岚到家时已是中午，正赶上饭点儿。
　　吃罢午饭，又挨了一会儿，母女二人出发。她们乘公交来到东村。拐弯抹角，在一条小河畔找到一户人家。段岚东张西望，长这么大头一回去面见“大仙儿”，方方面面自然要审视一番。这地界虽然不错，但沿着小河人家无数，也没见“仙居”仙在哪里。
　　母女二人进院儿。老妈拉着女儿左顾右盼、犹犹豫豫，见正房大门虚掩，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段岚见老妈轻手轻脚，大气都不敢出，觉得好笑。进门后，一股深山古庙的香气扑鼻而来。此乃堂屋，段岚打量房间摆设。只见迎面墙上约与胸齐的高度横出一条一丈多长、一尺多宽、几寸的厚木案。木案并不落地，下面有若干斜撑支在墙上。木案中央端坐一尊金身菩萨。菩萨下方摆着一张八仙桌，上置各色贡品以及蜡烛、香炉等。段岚注意到，桌上的“香蕉、苹果”应该是塑料的，如此糊弄，菩萨也不生气？哦，对了，菩萨本来就不食人间烟火，搞个形式，心意到了就行。果然不同于普通人家，这里应定义为天地的联络点，肃杀之气弥漫。段岚不由自主地有了几分脱离人间之感，先前的不以为然早已烟消云散。
　　“请问干爹在吗？”段岚妈站在门口大声问道。所谓的大声，不过是比跟女儿说话稍稍提高了点音量而已。
　　“谁啊？来啦。”话音未落，一位妇人从里间走出，年纪与段岚的妈妈相仿，五十上下。
　　“干爹，您吃饭了吗？”段岚妈笑着跟妇人打招呼，又扯扯段岚的衣袖：“快喊‘干爹’！”
　　段岚差点没叫起来！搞没搞错？分明是位大姑，怎么能喊干爹呢？而且辈分也乱，哪有母女共用干爹的道理？老妈一定是糊涂了，段岚缄默不语。
　　“吃了、吃了。是段家他婶儿吧？好久没来了。”妇人答道。
　　“是啊是啊，干爹记性真好。”段岚妈上次造访，怕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妇人坐下，从兜里摸出一支香烟点上，抽起来。
　　段岚妈携段岚上前给菩萨敬香。段岚看清了金菩萨肚腩下书写的一行字：“大愿地藏菩萨”。这“大愿地藏菩萨”应该是个男的。段岚又瞟了一眼一旁吞云吐雾的“干爹”，似有所悟。看来老妈是对的，“干爹”应该是菩萨的化身。既然菩萨为男，化身也应为男，所以不论是男是女都是“干爹”！
　　段岚妈表明来意。
　　段岚意识到是时候该行动了。她几步抢上前去，在“干爹”面前蹲下，伸出左手，觉得不对，又换成右手。说：“‘干爹’，请您先帮我看看手相。”
　　干爹说“好”，拉起段岚的手。
　　段岚冲“干爹”挤眉弄眼、微微摇头，但不敢发声，怕老妈听见。
　　干爹嘴里叼着香烟，面无表情，先看了段岚的手，又为她相面。过了好一阵子，干爹猛然间直了直身子，拿掉嘴里的香烟，叹道：“贵人那，今天我算是遇到贵人了！好了，孩子，你请坐。”
　　段岚妈刚要开口，干爹忽然紧闭双眼、仰面朝天。干咳、作呕之声不断。
　　干爹发话了，说给段岚妈听的，音调与先前判若两人：“这孩子是难得一遇的贵人，女中豪杰，前途不可限量，日后定有表现。贵在何处？菩萨旨意，天机不可泄露。订婚的事，不能操之过急，命中人还没有现身。父母不可擅作主张，还是让她自己决定。……”
　　干爹恢复正常。
　　“干爹，我闺女也不小了，已经有对象了啊，我们想让他们早点结婚，为啥不能订婚？”
　　“那人不是大侄女的命中夫君，已经离开了。”
　　段岚目瞪口呆！这也太神了，她的事“干爹”是怎么知道的？
　　段岚妈从兜里掏钱。段岚制止，掏出自己的钱包，按照来的路上老妈说的数又加了两百，递给干爹。
　　干爹不接，说：“你们的钱今天我不收了。大侄女，请你记住我的话，以后发达了能来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段岚哪肯，坚持把钱塞给“干爹”。大仙儿的钱岂容不出？！
　　“干爹”送母女走出大门。
　　一大汉立在河沿，正对着小河小解。这“风景”，在乡下司空见惯、随处可见。
　　“谁家畜生不干好事！”“干爹”大声骂道。
　　大汉身体一震，并不回头，用足了劲儿加大流量，匆匆收尾，逃之夭夭。
　　没走出几步，也不顾身后还站在那儿的“大仙儿”，段岚妈就急切地问女儿：“为啥多给她钱，傻不傻你？”
　　“人家不是还帮我算命了吗？”
　　“都一个价。多给钱也就算了，你先给我说清楚，你男朋友出啥事了？”
　　“没有啊。啥事没有。”
　　“还骗我，仙儿都说了，你以为我没听见啊？”
　　“请你注意你的态度，干爹说了你闺女是贵人，你是怎么跟贵人说话的啊。”
　　“这话你也信？从前她也说你妈是贵人，我贵哪儿了？”
　　“那你怎么相信她说我男朋友的事？”
　　“这我信。”
　　“不讲道理。”
　　“少废话，快说。”
　　“他、他要到北京去工作。”段岚不得不招。
　　“什么？去北京？什么时候？”
　　“已经走了。”
　　“走了？那你怎么办？他是不是把你给甩了？”
　　“说啥呢？！他还回来的。”
　　“傻不傻你，他都去北京了还回来干啥？”
　　“老妈，你放心吧。他不会一辈子都不回来。”
　　“行了，你妈也是念过书的人。这事我知道。不行的话，我还是托媒人在家里帮你找一个吧。”
　　“你老人家还是省省吧！我保证一年，最多两年内一定结婚，这总行了吧？”
　　
　　大年三十，吃好年夜饭，段岚蜷缩在沙发一角不管不顾地摆弄她的手机。
　　——送你一朵六角雪花，一角携着快乐，一角携着幸福，一角携着开心，一角携着浪漫，一角携着甜蜜，一角携着祝福，祝师傅除夕夜安康，春节快乐！
　　——师傅忙啥呢？干嘛不回我短信？
　　——在家看电视，过年好！
　　——师娘呢？
　　——出去了，同学聚会。
　　——孩子呢？
　　——外婆家。
　　——家里还有谁？
　　——就我。
　　——太好了！刘威末，孤单吧？我陪你聊天？
　　——不用了，喝多了，想睡。
　　——别别别，我有话跟你说。我发财了，你要陪我聊天，短信费我出，加倍！
　　——几倍？
　　——两倍。
　　——三倍，劳动法规定的。
　　——行啊姓刘的，劳动法都搬出来了。好好好，三倍就三倍！
　　——说。
　　——昨天我算命了，你知道大仙说什么了吗？
　　——说。
　　——不告诉你。喂，姓刘的，不带这样的，我花钱买你的短信，你不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发。我要按字计费了！
　　——多少钱一个字。
　　——一毛。
　　——出价不低。你可当真？
　　——一言九鼎。必须原创，不得抄袭。
　　——你怎么不发？
　　——刘威末你睡着了吗？
　　——天在天天天黑的时候黑了。今夜却黑得惊心动魄。我们的白天被无情的霸占。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心描绘夜晚。比如功率极其强大的灯，就算八千千瓦吧，没有黑的衬，企图点亮白昼，也是枉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大范围的我们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扯年的后腿、百般挽留，今夜却无比短暂。殊不知，庆祝的实质就是驱赶。夜被年灌醉，以为可以和白天比肩，痴心妄想。睡觉从来就是一个人的事，哪怕有一个异性钻进你的被窝死死地贴紧你的肉，也未必就能挤进你的梦。人一旦背上了活着的包袱，腾空跳跃就难了。我好想长一脸李逵的胡茬，掩饰柔弱的心灵。就一脸就有了，再要求多毛的身体就得寸进尺了。随着文明的渗透、扩散和蔓延，裸奔已然成为极少数的少数人的超文明行径。看吧，戒烟大潮就要汹涌而至……
　　——哈哈哈，乱七八糟看不懂。姓刘的你也太不讲究了，财迷，为了凑字数胡说一气。能不能整点儿有用的啊？
　　——说什么？东南西北，叙事抒情，男女老少，说古论今，婚丧嫁娶，喜怒哀乐，伦理科幻，油盐酱醋，给个范围？
　　——哈哈，在你手下也混了不少日子，给评个语呗，说说你对我的看法。
　　——不好说，男女授受不亲。
　　——我批准你了，说！
　　——我怎么瞧那小子怎么不顺眼！
　　——谁？
　　——还有谁，我不说你也知道。你把他踢了吧。
　　——为啥？取而代之？
　　——嗯。
　　——脚踏两只船？
　　——嗯。
　　……
　　——把短信删了再睡，马上！
　　绝无仅有滋味，包括跟那小子好的时候也没有过。铁定要踢了，就是不知道谁踢谁。鞭炮之声四起，段岚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