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一：柳如烟篇 （叁）

　　（五）
　　瞧见花园里那几株红梅突绽放时，如烟才惊觉冬已不期然而至。不由得忆起十岁那年红梅开时与铭诚在园里嬉戏之情形。
　　那一日，飘起了雪，在皑皑白雪中，红艳艳的梅煞显美艳而不可及。看痴了的如烟，不禁伸手摘下一朵，放在手里，紧紧而握，似乎要把这一切娇娆尽藏心中一般。一旁的铭诚见如烟这般情景，也不禁依她而立，摘下一朵插至她的发结上，红花映射着她的清澈如水般的黑眸及白皙如玉的肌肤，铭诚看呆了，竟痴痴地说：“如烟，你真漂亮，等我长大后一定要娶你做我娘子！”说此番话时，铭诚眼中竟有着异于他年龄的坚定与认真。如烟听了这话，红了个脸儿，只是打骂着：“不可胡说！”
　　而此时，一晃已将近三年，那些事情却像昨天刚发生的一般清晰。
　　
　　这铭诚似乎成了如烟的跟屁虫，哪里有如烟哪里就可以找到他。管家柳云跑进花园时，果然看到了铭诚躲在回廊的柱子后，失了神似的偷偷看着院中的如烟。柳云不禁一笑，这对冤家真是叫人看了疼爱。
　　“少爷，少爷！”柳云故意高声叫着。果然，如烟先自回头，才发现铭诚也在。铭诚倒是不好意思了，眼里嘴里皆埋怨柳管家不懂得看人眼色。柳云却不管这些，只是向如烟问了个好，然后便向铭诚禀告。原来是店铺里有笔生意，需要铭诚过去谈。铭诚无奈，跟如烟道了别，随着柳云出门而去。
　　人虽出了门，可铭诚的心却一直留在如烟身上。这些日子，铭诚总感觉哪里出了问题，如烟对他竟生分了许多，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无话不谈，无话不说。似乎，在如烟的心中有了些小秘密。好几次，在他面前，如烟欲言又止，铭诚再问，如烟却一再否认说没有什么事情。这让铭诚很不舒服，以前那个什么都告诉他，什么都听他的如烟哪里去了？
　　发现如烟这些微妙地变化后，铭诚就经常偷偷的跟着如烟，看着如烟，想着如烟，同时，也猜着如烟的心思，想要知道如烟怎么了！可事实上，除了偶然几次遇到如烟与文静和吴辰在一起外，铭诚没有任何的其它发现。如烟还是一如既往的在柳府与戏园子两者之间走动，这让铭诚很纳闷，也更焦心，却一时找不出个头绪。他只能更加紧密地呆在如烟身边，以确保如烟不受任何的伤害。对于柳云打断他们，铭诚心虽不满，但也清楚，生意中的事情，拖不得的。只想着快快处理完后，再回家找如烟。
　　这般想着，脚底下不禁快了起来，致使已气喘吁吁地柳云都快跟不上了。
　　却不想铭诚前脚出了柳府，如烟后脚也跟着出了门，行色匆匆，不知要去向哪里！
　　
　　“夫人啊，诚儿今年就满十七了吧，我们是不是该给诚儿定门亲事呢？”
　　见铭诚与如烟这些天都有些魂不守舍，而铭诚又总是时时盯着如烟，柳爷猜出几分，便有心与夫人商量，将两人之事定下来。一则让铭诚放心，二则也可以收收如烟的心。今日见柳夫人得闲，便找个时机，将此话说了出来。
　　柳夫人闻听此言，也极是高兴，这老爷平日里是从不管这些闲事的，只不知今日发了什么善心，竟为诚儿着想起来。
　　“老爷，诚儿也不小了，我也早有此意，私底下也在张落着此事呢！”
　　柳爷原本只是想提了醒，不想柳夫人早已有准备，也就放了心。满意的捊捊胡子，喝了口清茶，得夫人如此，真是万幸啊！
　　“夫人，辛苦你了！不知什么时候把此事告诉诚儿和烟儿？反正早晚的事，不如我们找个日子尽快把他们的婚事办了吧？”
　　“什么？老爷，你是说烟儿与诚儿？！这可不行！我不答应！”柳夫人吃惊地站了起来，此时方才知道，原来老爷是这门心思。烟儿虽说是个好孩子，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与铭诚又是青梅竹马，按理说，这二人是最合适不过了。但总归，她是个戏子，柳府的独生公子怎么可以娶一个戏子做夫人呢！这传出去，会叫人看不起的。这件事，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柳夫人暗下决心，无论怎么样，都不会答应这件事情。
　　而柳爷见夫人反应如此激动，才明白，刚才自己的算盘是打错了，他两人根本就没有想到一块去。
　　“夫人，这烟儿有什么不好？人机灵又勤快，知书达礼，对你我二人也极尽孝顺，与铭诚自小一起长大，这两人是有感情的……”柳爷打心里是喜欢如烟这个孩子的，也殷切地希望她能做自己怕儿媳妇。
　　“可她终归是个戏子！”
　　柳夫人的一句话，将柳爷的话生生地给打断了。柳爷听了这句话，低了个头，甩甩袖子，准备离去。原本以为，生活了一辈子的夫人该是这世上最看得起他的人，却不想，夫人心里还是瞧不起戏子的！
　　“我也是个戏子，你为什么还要嫁给我！”
　　出门时，柳爷丢下这句话，气急而去。
　　柳夫人伸手欲言，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只能任他离去。
　　
　　我为什么要嫁给一个戏子？柳夫人呆呆的跌坐在椅子上，想这个问题。
　　那年，她年方十八。
　　一日，听府里的小厮丫环都在低声议论着，说什么大戏园请来了京城里的名角柳青，纷纷夸着此人是唱得是如何如何的好！她听后，有些不信，平日里她是极喜欢听戏的，当然也识得不少名家，晓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孬！尽管父母多次管教，说什么女儿家要懂得礼义廉耻，不该随意到外面走动。而她却不管这些，听到好玩的事情，总是千方百计要偷跑出去亲自经历一番才会罢心。父母管不了她，也只能劝着她多加小心，由她性子去了。今日，听闻此事，兴致所至，便想着要出去看看。
　　像往常一样，她换上了男装，悄悄出了房，四处张望着，想要避开父母耳目，悄悄跑出去。恰巧看到二哥从院中经过，灵机一动，便跑了过去。二哥平日里最是疼爱这个小妹，见她这般打扮，也就明白，这个小妹又想偷跑出去玩了。她撒娇着央求二哥带她出去玩，二哥无奈，只得答应。
　　出了门并不理会二哥的询问，急匆匆的就直奔大戏园而去。她以往经常在这里听戏，自然熟悉的很。到了门口，看到外面的告示牌子，正巧，一会这个从京城来的名角的戏就要开始了。她挑了前面的坐儿与二哥一起听了这出戏。听完后，她心服口悦，这个柳青的确非同一般。自此，她迷上了柳青，迷上了他的戏，每每总是想着折儿出去听。
　　
　　那一日，柳青唱完下了台，她竟鬼迷心窍地偷偷跑到了后台，声言很喜欢柳青的戏，还要请柳先生喝茶。柳青见一身男装打扮的她，真以为他乡遇了知音，竟也答应了。却不想，两人极谈得来，一来二去，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便私下里结拜了兄弟。而这个兄弟也很尊重他，不像其他人，在他面前奉承着，把他捧得比天还高，可背地里、骨子里却瞧不起他。这样一来，柳青打心里真真切切地喜欢上了这个兄弟。
　　转眼间，柳青已在苏州呆了近一个月，与她这个结拜兄弟的感情也日益增深。但在京城的一再催促下，柳青必须要回去了。而此时，她已深深爱上了他。而她也十分清楚，父母是绝对不会同意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嫁给一个下贱戏子的。在取舍之间，她做出了令他以及她的家人都很震惊的决定。
　　将她的真实身份告诉柳青后，柳青很吃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知已，这个好兄弟，竟然是个女子。惊讶之余，更为她的痴情而打动。尽管柳青有着太多太多的顾虑，可最后还是下了决心要带着这个深情的女子一起离开苏州。他们是偷偷跑离苏州的，到了京城一切安顿好后，她给家里去了信。
　　而此时，家里已乱了套，在全城找寻着她的踪迹。得知她竟与一个戏子私奔了，可想而知父母亲的震怒、两位哥哥的吃惊与心疼。两位哥哥几次来到京城，劝说不成，又看她是下定了决心，再也不会更改，暗地里也就随她去了。可她的父亲，却是死活不愿有个戏子做女婿，又气女儿不争气，一怒之下，竟声称不认她这个女儿，叫她永远不要再进他们家的门。还是母亲心疼女儿，叫二位哥哥悄悄带了私房钱与她，她才可用这些钱做了本，暗里与二位哥哥联系，做起了丝绸生意。
　　
　　这一晃便是近三十年，柳家的生意在她的经营下也越发顺利兴隆，才会攒下如此家业。可嫁给柳青，她后悔吗？不，她一点也不后悔。虽则说早些年生活劳苦些，家里大事小事都叫她一人操心，柳青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她累也累的开心满意，只要与柳青在一起，她什么也不怕，即便柳青是个让别人瞧不起的戏子，但在她面前，柳青永远是她的天、她的一切。她在任何时候也从没有后悔过当初做下的决定。
　　可此时，难道要让自己的儿子也娶个戏子吗？
　　不，绝不可以。
　　她想到了她刚到京城时，别人看她时的眼神，是那么的不屑。她的心痛了，那种眼神、那种神情是最让她心痛难过的。但这一切，她都忍了下来。现在，京城里再也没有谁敢瞧不起她。
　　可是，她万万不能让儿子也受这样的气。
　　铭诚绝对不能娶如烟做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