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萋萋（一二三）

　　第一二三章体验小工的生活
　　“我什么时候能开始上班？”夏之阳问张明。
　　“你想什么时间上班都行。”张明爽快地说。
　　“明天吧。”
　　“你不累？休息几天再说吧。”
　　夏之阳笑了：“让我闲着会更累。”
　　“那好，明天你就同王福他们一起上工地。反正多干一天的活，多挣一天的工资。”
　　“好，谢谢你。”
　　“不要这么客气。”张明笑着说。两位好友直聊到大家都睡了，才各自睡去。
　　天刚亮，夏之阳就同工友们一起起了床。工地上有一个很大的蓄水池，他们就在水池旁洗了脸，全当清醒一下头脑。太阳还没有升起，晴朗的天空中，几颗星星还在闪烁着微弱的光。晨风吹在脸上，有些凉凉的。
　　张明带领的民工，主要任务是粉刷居民楼的内壁、房顶。而李大明、王福的任务是给每个单元住房的卫生间贴瓷砖，夏之阳的任务是为他们备料。上班时，他们三人一起把瓷砖搬到工作地点，然后夏之阳回到楼下，用筛子把黄沙筛好，背到楼上，和上水泥，装在塑料桶里交给李大朋和王福。卫生间很狭小，他们在里面一呆就是七、八个小时，非常闷热。
　　黄沙的需要量很少，不值得动用塔吊，夏之阳只好往楼上背。他每次只装半水泥袋，背到三楼、四楼后，累得他气喘吁吁，汗流满面。工地上到处是各种建筑材料，有些板材上还有可怕的铁钉，很难走。楼梯间都没有粉刷，只是粗糙的水泥板，还有一些砖块等杂物，走在上面必须小心奕奕的。
　　夏之阳背了两趟后，才有了喘息的机会。李大朋看到夏之阳累得满头大汗，微笑着说：“怎么样？这活比在单位上班累吧？”
　　夏之阳苦笑了一下：“当然累了，不过我能坚持下去！我承包煤球厂时，一个人曾卸过四十多吨煤，从夕阳西下，直干到东方发白。出力的活我不怕。”
　　王福在用切割机切割着瓷砖，发出刺耳的嗓音。他停下切割机，对夏之阳说：“建筑的活又脏又累，我刚开始干时，几乎要打退堂鼓了。但不干又没有出路，生活所迫，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习惯就好了。”他把切割好的瓷砖摆好，接着说：“有时间让张明对开塔吊的师傅说说，帮你把黄沙吊上来，省得你背了。”
　　“你说的简单，人家那么忙，会为你那点黄沙耽误工作？”李大朋摇摇头。
　　“那不一定，张明同这里的工长关系很好呢。”王福对照着李大朋划好的标准线，仔细地贴着瓷砖。
　　他们工作时非常认真，每一块瓷砖贴上后，不仅上下要对齐标准线，还要反复地轻轻地敲。夏之阳看到他们那样费劲，自作聪明地说：“粘牢固就行了，何必还要敲来敲去的，敲烂了怎么办？”
　　李大朋笑了：“你想得好简单啊，我们贴上的每一块瓷砖，都要有验收人员检查呢。贴斜了不行，不在一个平面上也不行，瓷砖后面有空隙更不行。如果验收人员发现了问题，不仅要返工，还要罚款……”
　　“瓷砖都贴上了，有没有空隙他们怎么能知道？”夏之阳不解地说。他拌好水泥后，又按照李大朋的要求，用一块旧抹布把贴好的瓷砖擦得干干净净。
　　李大朋与王福对视了一下，不由地笑了。“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挣钱可不是容易的事。”
　　他们正聊得起劲，一位干部模样的人戴着安全帽走了进来。李大朋立即停下手里的活，笑容可掬地掏出香烟：“赵总，你抽烟！”
　　那位赵总接过一支烟，李大朋赶紧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燃了。赵总拿着一支钢笔，用笔帽在已经贴好的瓷砖上划了几下，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干得很好，继续努力！”
　　“谢谢！谢谢！”李大朋点头哈腰地连声说。
　　赵总说完匆匆走了。
　　“看到了吧？他在瓷砖上这么一划，就知道有没有空的地方。如果哪地方是空的，他会拿起瓦刀一下子把瓷砖敲烂，我们就得挨训了。”王福对夏之阳说。
　　“神了，他怎么会知道？”夏之阳不理解地说。
　　“听声音，声音不一样啊。人家是建筑师，厉害着呢。”李大朋说。
　　夏之阳听了，佩服地看看李大朋和王福。谁说干建筑只是出力的活呢，干什么都得有技术。
　　拌好的水泥快用完了，夏之阳又匆匆地下楼回到工地，装了半袋筛好的黄沙。夏之阳走向楼梯时，迎面遇到了赵总。“站住！你为什么不戴安全帽？”
　　赵总用严厉地目光盯着夏之阳。“我忘记戴了。”夏之阳不好意思地笑笑。
　　“还笑？笑什么笑？你没有学过安全常识？是不是刚来的？你的领班是谁？”赵总连珠炮似地训斥着夏之阳。“下次我再发现你不戴安全帽跑来跑去的，我就扣你的工资！”
　　“我一定戴，下不为例。”夏之阳背着黄沙，狼狈地走进楼梯。当他向李大朋说起赵总的训斥时，李大朋又笑了：“你不了解他，可凶了，谁不怕他？下次不要让他抓住了。在这里不戴可以，出去就不行了。”
　　他们从早晨四点多开始干活，除了半小时吃早饭，一直干到中午十二点多。夏之阳楼上楼下背着黄沙跑了十几趟，累得两腿发酸，浑身无力。吃午饭时，张明关心地问他累不累，夏之阳掩饰着疲惫说：“没事，我能撑下来。”
　　“真不简单，就是在地里干活的人，第一天干建筑的活也会累得叫唤，你竟然说不累。”李大朋说。“真不愧是退伍军人，能吃苦。”
　　其实张明理解他，不累是假的，争强好胜的夏之阳再累也不会叫苦的。
　　午饭过后，休息一个小时。夏之阳有午休的习惯，他倒在床上，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再也不想起来。他刚朦胧入睡，工友们又匆匆地准备上工地了。张明没有叫他，可他听到了，仍是咬牙起了床，跟着李大朋来到三楼，接着上午没有完成的工作干了起来。同样是那么多的黄沙，夏之阳又一次背上楼时，感到重多了。他实在太累了，背到二楼时，夏之阳看看没有人，就放下黄沙，休息一会，再继续向三楼艰难地走去。
　　楼房里非常闷热。李大朋和王福光着上身紧张地工作，汗水顺着光背向下流。夏之阳没有光背的习惯，他穿着旧的短袖警服，汗水把后背都浸透了。
　　“你还穿这么整齐干什么？这里又没有女人。”李大朋一边贴着瓷砖，一边笑着对夏之阳说。
　　“习惯了，在部队时，别说白天了，晚上睡觉都不能光着膀子。”夏之阳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睡觉也不让光背？”王福不相信地说，“难道当官的还掀你们的被窝检查不成？”
　　“是啊，领导每天晚上都要查铺，谁敢光背睡觉就得挨训。”
　　“热天也不能光背？穿着衣服能睡着吗？”李大朋也不相信。
　　“夏天穿背心，冬天穿衬衣嘛。”
　　“我幸亏没有参军，要不然会闷死的。”王福说，“一到夏天，除了外出，在家时我基本上不穿褂子。”夏之阳看着王福黑黝黝的膀子，也笑了。
　　狭小的卫生间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快到下班时间了。他们把拌好的水泥沙子灰用完后，简单收拾一下，下班。外面水泥地的温度还没有降下来，但晚风已变得有点凉爽了。工友们围在工地上的水池边，简单地洗了一下手和脸，敲着饭碗来到食堂。晚饭很简单，用大白菜和粉条烧的咸汤，外加大馒头。大家每人舀了一碗，蹲在水泥路上胡乱填饱肚子完事。
　　吃过饭，张明对夏之阳说：“工房里那么热，走，我们一起到外面转转。”
　　“我也去，我要到夜市里买条毛巾。”王福嘻皮笑脸地说。
　　宿舍里很闷热，只有三位工友在电扇下打扑克，其他的人早已跑得不见影了。
　　迎着凉爽的晚风，他们三个人一起走出工区。在工区的门口，有一个小商店，老板把电视放在柜台上，七、八位工友聚集在那儿，兴致勃勃地看着。电视里正在放连续剧《星光灿烂猪八戒》，稀奇古怪的故事情节，惹得工友们不时地发出阵阵笑声。
　　“就这种电视节目？什么玩艺，还看得这么投入！”王福露出不屑的神色，“看这种电视连续剧，简直就是浪费生命。”
　　“消磨时间嘛，电视剧有多少有意义、值得看的东西！”张明笑着说，“这说明商店的老板会做生意。他晚上放电视让工友们看，吸引了许多人，每天晚上光是香烟就能卖出不少呢。现在这个社会，会动脑筋的人就能挣大钱。”
　　顺着街道向西走不远，左侧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上人头攒动，灯光辉煌。原来这里就是王福说的夜市。人们用木棍支起一盏电灯，在地面铺上一块帆布或者塑料纸，摆上锅、碗、瓢、盆，日用百货，学习用品，报刊杂志等，招呼着人们来买。
　　“你看看这里，买东西的人不如卖东西的人多。这些小商贩大都是下岗工人，也不容易啊。不过说实在的，这里的东西确实比正规商店里便宜。”张明对夏之阳说。
　　“便宜没有好贷，上次我在这里买了一条裤子，把我给气死了！买时我没有注意，到工地上一穿，左腿长右腿短！”王福苦笑着说。
　　“谁让你不多长一个心眼？姜子牙钩鱼，愿者上勾嘛。”张明拍了一下王福的肩膀，笑着说。
　　夏之阳看了看王福，也笑了。他心里想，买衣服会上当，买书总不会上当吧？夏之阳看到一个书摊，立即走上前去。卖书者有三十多岁，他看到夏之阳的神情，立即热情地招呼着说：“便宜了，大甩卖，全部半价。生活百科，世界名著，应有尽有。朋友，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位爱书人，怎么样，挑两本吧？”
　　“有没有世界名著？”夏之阳蹲下来，翻着成堆的书
　　“有！有！你看，香港的张爱玲，台湾的三毛，她们都是写爱情小说的高手，每部书都是经典之作，绝对算是世界名著。”卖书者如数家珍地向夏之阳推荐。
　　“这算什么世界名著！”王福瞪了那人一眼，“巴尔扎克、莎士比亚的书有吗？”
　　卖书人疑惑地看看他们，似懂非懂地摇摇头。夏之阳专注地在书堆里寻找着，突然，他看到一本席慕容的诗集。上高中时，他就特别喜欢席慕容的散文诗。记得有一次，好不容易借到一本她的书，夏之阳忍不住在晚自习上看了起来。因为太入迷，班主任来了他也没有发现。幸好班主任脾气好，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没有没收那本书。
　　“我如金匠，日夜捶击敲打
　　只为把痛苦延展成
　　薄如蝉翼的金饰
　　不知道这样努力地
　　把忧伤的来源转化成
　　光泽细柔的词句
　　是不是也有一种
　　美丽的价值”
　　夏之阳翻开那本书，立即被书中优美的诗句深深吸引了。他借助幽暗的路灯光，痴迷地读着。
　　“嗳，你买不买？喜欢的话下钱，买回去好好地看。”王福推了一下夏之阳说，“我还要买毛巾呢。”
　　“当然要买了。”夏之阳说着，匆匆地付了钱。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夜空里的那轮明月显得更加明亮。夏之阳望着明月，心早已飞回了家里。王福与小商贩们讨价还价，还有张明的不断催促，他都没有太在意。
　　“妈妈，我睏，要睡觉。”夏之阳突然听到一个小孩的声音。他转身看到不远处，有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妇女抱着一位小女孩，坐在地上向人们推销着什么。那位小女孩也不过有三、四岁，扎着两个小辫，她一定睏极了，小手不断地揉着双眼。
　　“我们马上就回家，等卖完了这几双鞋垫，就给宝宝买糖。”年轻的母亲哄着孩子。
　　“不嘛，回家吧。”小女孩固执地说，几乎要哭了。
　　夏之阳不由地走向前去，对那位母亲说：“这鞋垫多少钱一双？我全买了。”
　　那位妇女怔了一下，高兴地说：“都是我自己做的，不贵，给钱就卖。只剩下五双了，你给五块钱吧。”
　　“好吧，我全要了。”夏之阳付了钱。
　　“太谢谢你了。”那位妇女感激地说。小女孩用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夏之阳，她有点胆怯，搂紧了妈妈的脖子。
　　年轻的母亲匆匆收拾了一下，抱着女儿消失在人群里。
　　“你真是的，天越来越热了，谁还用得着鞋垫？你一下子买这么多，不是浪费了？”王福不解地说。
　　夏之阳笑了笑说：“反正鞋垫又放不坏，等到秋天再用嘛。”王福听了，苦笑着摇摇头。张明与夏之阳对视了一下，也笑了。夏之阳知道，还是老同学了解他的心思。
　　回到闷热而且蚊蝇乱飞的宿舍，工友们都钻进蚊帐里打起了扑克。夏之阳躺在床上，翻开刚买的诗集，专心地读了起来。但他的思绪总是集中不到书，想着远在家乡的妻儿，想着刚才在夜市里遇到的那对母女，想到杨义和秀君以及他们的一双儿女……
　　“怎么，又想家了？”张明的床与夏之阳连着，他听到夏之阳不停地翻身，笑着说。
　　“怎么能不想家？”夏之阳叹息了一声，简单地回答，把复杂的心情掩饰过去了。
　　“我是在外面跑惯了的，时间长了，对家的依恋也淡薄了。”张明苦笑着说。
　　“家是自己的根啊，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外面的生活多么精彩，心里想着的都是家啊。那魂牵梦萦的地方……”夏之阳长叹了一声说。
　　张明看了看夏之阳，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啊，谁又想远离家乡，在外面打工呢？生活中总有那么多不得已啊。”
　　“你在部队里呆了三年多，还不习惯外面的生活？”王福听到他们俩的说话，忍不住插嘴说。
　　“你不懂啊，越是离开过家的人，对家的依恋情感越浓。不瞒你们说，从部队回来后，我曾发誓说，以后永远也不会离开家了。做梦也想不到，现在为了生活，不得不飘泊在外。况且现在还不如在部队呢，在部队时，起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有个盼头。现在倒好……”夏之阳情绪低落地说。
　　“打工当然不如在部队时舒服，你看看我们的生活条件！”王福摇摇头说，“当然了，主要是你有了老婆、孩子，当然会更思念家了。”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大家累了一天，好好休息吧，明天还有更重的活要干呢。下午赵总对我说，明天第三栋楼房要封顶。要我们抽一部分人去帮忙，我想想就答应了，反正大家出来就是想多挣几个钱的。”
　　“明天晚上大概不能休息了吧？”王福问张明。
　　“对，可能要干一夜。”
　　“晚上？在六层楼顶上干活？”夏之阳不相信地说。
　　“有强光灯照着，同白天差不了多少。”王福说，“当然了，你千万不能打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