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吃午饭时老人们看见门口的告示牌上写着：“百乐园各位兄弟姐妹，下午两点钟，请大家到剧场看录像，录像内容新奇有趣，不可不看。”
　　看文艺节目几乎每月都演，老人们经常看，常了，就有人不来了。看录像还是第一次，又不知道是什么片子，所以人来得特别齐，除了那几位行动不便的老人外，能行走的都到了。
　　午后两点钟，铁梁栋登上舞台简单讲了几句话，他说：“各位兄弟姐妹，崔永汉同志不幸去世之后，我们园中流传出一些流言蜚语，很不利于我们的安定团结。下面，我们把患有老年痴呆症的崔永汉生前去会计室寻衅滋事，打汪青山师傅，而后突发脑出血的过程还原一下，相信各位兄弟姐妹是最公正的法官，自有公正评判！”铁梁栋说完，走下舞台，坐在第一排椅子上。汪青山打开投影电视。画面上，只见潘红莲拎着鸟笼走进卫生室，大约一分钟后，老崔拎根棍子进入画面，在会计室和办公室共用的房门外停下来，趴门玻璃上向屋内窥望了一小会儿，突然一闪身躲在门与落地窗之间，在立柱墙后隐住了身子，屋门被推开，汪青山在前，刚跨出门一步就被老崔当头一棒……画面清晰，声音清楚，整个过程不过十分钟老崔就晕倒了，而后汪青山又背着老崔从会计室门口转到东厢房前甬路小跑着出了大门。
　　录像放完了，老铁又登上舞台说：“兄弟姐妹们，刚才这段录像，就是安装在会计室外一个隐蔽处的录像设备录下的，老崔大闹会计室的全过程，这个录像设备原来是为了防盗安装的，没想到没抓到盗贼，倒为证明老崔死亡原因和经过发挥了作用。老崔是个偏执幻想型的痴呆症患者，痴呆病是什么病？就是精神病，是脑萎缩造成的，脑萎缩是老年人的多发病。难道精神病患者说的话你们也相信吗？”
　　众老人异口同声说：“不信！坚决不信！”
　　老铁又说：“既然不信咋就传出谣言了呢？老曲，你听谁说老崔是捉奸被打死的？”
　　这位老曲就是向江春水汇报流言的人。老曲站起身来说：“是老卜说的，昨天，我们在麻将室里打麻将。老卜进了麻将室就说，我向大家宣布一条百乐园的新闻，老崔的死是捉奸不利被打死的。这老崔呀就是武大郎转世，他老婆潘红莲就是潘金莲……”老曲把老卜进麻将室说的话和盘端了出来。其它打麻将老人也说，老卜还到阅览室去宣布最新消息了，当时阅览室里十几个人都听到了，说的就是这套话！
　　铁梁栋站在舞台上向台下撒目，一眼就看见老卜两口子坐在后排一角，就指着老卜问：“老卜，你是听谁说的?”
　　老卜站起身来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是听听我老婆说的。”
　　铁梁栋指着坐在老卜身边低着脑袋的老太婆说：“陶树花你听谁说的？”
　　陶树花站起身来久久不语，一群老姐妹就七嘴八舌地说，这个老卜婆子到我们刺绣组去专门说这件事……这个老卜婆子到我们剪纸组去也专门说这件事！
　　坐在陶树花附近的十几位老人站起身来，扭身对着陶树花喊问：“陶树花，快说，你到底听谁说的？”这陶树花60多岁年纪，面黄肌瘦还长了一脸老年斑，嗫嚅着说：“我跟潘红莲住对门，去年夏天看见郑会计到她屋里来，待了好长时间，前些日子潘红莲吃饭时又给郑会计送花生仁，郑会计又亲自来给潘红莲送电水壶。我就估摸他俩有事，大前天潘红莲提鸟笼出去，老崔拎根棍子撵出去，我就站在三楼阳台上看，他们打仗的地方，多数是在二楼阳台下我没看见，我见老崔头不行了，汪师傅背他往外跑，就猜想是汪师傅把他打倒了……”
　　老铁喝问：“凭猜想你就造谣惑众诬蔑诽谤他人吗？你这是犯罪知道吗？大家说，该怎么处理这造谣生事的两个家伙？”
　　“开除园籍，不能让他们一条鱼腥一锅汤！”
　　“开除园籍，百乐园不能收留这两个碰坏安定团结的坏蛋！”
　　“开除园籍！”
　　“开除园籍！”
　　这时，郑仁君拄着手杖登上舞台附在铁梁栋耳边说几句话，铁梁栋点点头下了舞台。
　　郑仁君清清嗓子说：“各位兄弟姐妹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卜来财和陶树花两人凭空造谣，破坏了百乐园的安定团结，其错误性质是很严重的，这一点我们大家都是很清楚的，但是在事实面前谣言不攻自破了，他们给大家当了反面教员，我们可以把坏事当成好事。人与人之间互通有无互相帮助，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们百乐园的百位老人，因为有了百乐园才住到了一起，我们是一家人，大家都是兄弟姐妹，这是缘份，我们要珍惜这缘份，积极创造更加安定团结更加和谐美满的生活环境，这样我们才能心情愉快地去度过每一天，这样我们才能健康长寿。大家说对不对呀？”
　　“对!”众老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郑仁君问：“老卜，你们俩自己说说该怎么处分你们？”
　　老卜说：“大家伙不是说开除么？要真开除我们也没有意见，不过我还是请求园领导和各位兄弟姐妹高抬贵手，原谅我们这一次，我们再也不敢了，往后要好好遵守园规，不再做伤害团结的事。”
　　郑仁君问众人：“各位兄弟姐妹，你们能不能原谅老卜和陶树花？”。“不能原谅，狗改不了吃屎！”
　　“不能原谅，他俩从来到百乐园就没闲着说别人坏话，他们瞧谁都不顺眼！”
　　“开除他们！”
　　“开除他们！”
　　郑仁君向台下挥了挥手，说：“各位兄弟姐妹，我们大家虽然不是来自五湖四海，却也是来自全县各地，大家能凑到一起吃这个大锅饭成为一家人，确实缘分不浅。既然是一家人，我们大家就是兄弟姐妹，我们的兄弟姐妹犯了错误，不能一棍子把他们打死，犯了错误改了就还是好兄弟姐妹，我舍出老脸向大家求个情，请大家给我个面子，我们再给老卜两口子一次机会，让他们留下来住下去，但留下来得发挥他们的一技之长，为百乐园作点儿贡献，大家说行不行？”
　　郑仁君这话一出，台下的百位老人你瞧我我看你，一位养园代表站起身说：“郑老师，您这个面子大家可以给，可以把老卜两口子暂时留下。但是他们有啥一技之长？我们百乐园可以说是十全十美了，我们还用他俩发挥什么一技之长？”老卜两口子也面面相觑，不知郑仁君会叫他们发挥啥一技之长，自己有啥一技之长。
　　郑仁君问：“老卜，你们生产队没解体前，你们两口子是不是给生产队豆腐坊作了十多年豆腐？”老卜眨巴眨巴眼睛说：“对呀，那都是30年前的事儿了你咋知道？”郑仁君说：“生产队解体之后，你们家又自己开豆腐坊，从1982年一直到1998年，豆腐坊黄了不干了，对不对？”老卜说：“对，我们两口子连给生产队作豆腐带自己家开豆腐坊总共干了28年.”郑仁君又问：“那后来你们的豆腐坊为啥黄了呢？”
　　老卜说：“咳！都是机械化和新技术害的我们失业了。过去不论我们在生产队作豆腐也好，还是我自己家开豆腐坊也好，都是用石磨磨出豆浆，熬好了豆浆之后用卤水点豆腐，用卤水点豆腐香，用石膏点出的豆腐脑甜。后来我想，能不能让大豆腐也又香又甜香甜可口呢？我在点大豆腐时就试着把卤水里加进一定比例的石膏，经过几次试验果然成功，我卜家豆腐风味独特，在十里八村都很有名气。后来推豆子的石磨磨平了，在方圆百里之内都请不到一个会修磨的石匠了，而别的豆腐坊也都改用了小钢磨磨豆浆，我也买了小钢磨磨豆浆，再后来市场上卤水也买不到了，别的豆腐坊都用葡萄糖酸钙点豆腐，我也只好改用葡萄糖酸钙点豆腐，可是做出来的豆腐无论如何也没有原来的口味了，我们卜家豆腐的牌子也倒了。过去我们作豆腐用石磨磨，作的好磨的细，1斤大豆能出3斤到3斤2两豆腐，出去卖豆腐换大豆，1斤大豆要给2斤豆腐。一天起大早作40斤黄豆的豆腐。用毛驴拉磨磨豆浆，得3个小时，熬豆浆得2小时。点豆腐榨豆浆还得1小时，然后白天再出去卖豆腐，顶多能赚20斤黄豆，每天除了两个人工还得搭上柴火和喂驴的草料，所以作豆腐本身根本赚不了几个钱。过去作豆腐想赚钱必须养猪，用豆腐渣喂笨猪，猪长的快而且猪肉也比平常的猪肉香，一年出栏十口八口肥猪这才赚钱。但是上个世纪90年代后期，咱这边笨猪崽买不着了，大批的洋猪占领了市场，用激素搭配的猪饲料喂洋猪4个月就出栏，比我用豆腐渣喂笨猪出栏快两倍时间！我们这笨法作豆腐，笨法养猪根本跟不上形势了，我们的豆腐坊不黄还等什么？”
　　郑仁君说：“老卜呵，不是机械化和新技术害得你们两口子失了业，是你没有从根本上掌握机械和新技术的要领。但是你对做豆腐的传统工艺是十分精熟的，这就够了。现在早点铺子卖的豆汁几乎98%都是水，根本没啥营养价值，卖的豆腐脑酸了吧叽都是水，而市场上卖的大豆腐也是又涩又艮实在不顺口。豆制品中含有大量人体最易吸收的钙，而我们这些老年人90%以上的都缺钙。一杯纯豆汁的营养价值，要比现在市场出售的所谓牛奶的营养价值高几倍。所以，我想建议咱百乐园成立一个豆腐坊，用传统的方法作出传统的豆腐，来改善大家的生活，请你来做我们豆腐坊的师付，老卜，你看咋样？”
　　老卜高兴地说：“行行，只要有石磨和真正的纯卤水纯石膏，我抱磨杆当毛驴子推磨，也保证让兄弟姐妹们吃上香甜可口的豆腐！”
　　郑仁君说：“江园长，铁副园长和王副园长，你们三位对我建议的事儿作何考虑？请原谅我事前没跟你们打招呼，就信口开河冒出这么个建议来！”坐在第一排位子上始终没有吭声的江春水扭头望了望铁梁栋和王申先，两人会意地点了点头，
　　江春水站起身来说：“郑先生，你要在百乐园再开个豆腐坊，我们仨人能不同意吗？其实，我也早就想到开豆腐坊的事了，只是没想到我们园里就有这样的能人，怕外雇人作豆腐，我们得多花工钱，大家还吃不着好豆腐。以后你就还得多受点儿累，设计豆腐坊和解决石磨的事儿！”
　　郑仁君笑笑说：“豆腐坊不用设计都已经盖好了，就是猪场饲养员宿舍西头那两间空房子，用作豆腐的豆渣喂猪，豆浆也不能扔，用豆浆饮猪和烀青饲料，可以充分地利用豆浆中的剩余蛋白质。关于石磨的问题，我也想好了，我们既不养毛驴拉磨，也不用老卜你抱磨杆推磨，我们还用电磨。但是这电磨我们要把铸铁芯改成石芯或者砂轮芯，这样的话，磨出的豆汁就跟石磨一样了。这个改造电磨的工作，交给我们百乐园的电器工程师汪青山先生，我相信他不过三天就能改造成功。纯卤水和纯石膏，我可以上网从厂家直接购买，这两样东西是真是假欺骗不了我！”
　　汪青山从第一排座椅上站起身来说：“郑兄，您太抬举我了。三天时间我哪能改造好电磨？除非你把你的那张图纸给我，否则的话三天完不成任务。”
　　郑仁君愣了愣神儿，说：“我哪有什么图纸呀，要是有你尽管拿来用好了。”
　　汪青山说：“前年我在你书房里发现一个大硬纸板夹子，里面夹了二三百张建筑设计图，我就一页一页地翻着看，觉得挺有意思，翻到最后，看见一张机器图纸，上面写着“浆渣分离机改造图，图纸上标有规格数字。你有现成的图纸，干么还叫我劳神费脑重新设计呢？”
　　郑仁君说：“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那张图纸是25年前我开豆腐坊时设计的，后来落实政策，当了国家干部豆腐坊黄了，也就没有实施改造浆渣分离机的计划，图纸扔哪去了我早就忘了，你即看见了你就去拿来用吧。”
　　散会之后，汪青山就去五贤城郑仁君家的书房内找到了那张图。次日早饭后，汪青山去城里的农机公司买了一台磨豆浆用的浆渣分离机，然后到农机厂卸掉了铸铁磨盘换上金刚砂砂轮。天没黑就把改造好的豆浆机运回了百乐园。第五天清早，百乐园众兄弟姐妹就喝上了自家豆腐坊生产出来的如乳汁一样甘甜可口的豆汁。汪青山，柳金香和刘丽英仨人经常形影不离，每餐饭基本上都是刘丽英去食堂打了，拎到汪青山与柳金香住的宿舍内仨人一起吃。两位女子还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不攀附权贵不趋焰附势，痛恨贪官污吏。她们喜欢的是爱民如子清正廉洁的好官，她们折服的是才华横溢，能力超群，勤于奉献、乐于助人的好人。郑仁君是她们最钦佩的好人名人奇人。她们自从在月亮湖上见到郑仁君之后，就对这个瘸腿男人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老卜两口子的这次造谣事件，中伤最大的就是郑仁君，虽然江园长和铁梁栋通过回放录像的手段，澄清了老崔之死并非汪青山打的，但潘红莲与郑仁君是否有暧昧关系并没有录像证明，而老崔之死，恰恰是因为捉奸造成的，桃色新闻尽管子虚乌有，却也常常会在人们心目中留下阴影。郑仁君宽怀大度地原谅了那对造谣生事的小人，并因此促成了豆腐坊的开办，又为百乐园的兄弟姐妹谋得一项福利。柳金香和刘丽英喝着豆汁就又一次念叨起郑仁君的好。柳金香说：“郑老师真是天下第一能人，要没有郑老师，咱们恐怕这一辈子也喝不上原汁原味的好豆浆了，吃不上原汁原味的大豆腐了！”
　　刘丽英说：“郑老师怎么那么聪明那么全才，世界上简直没有他不会干的事！唉，现在说啥也晚了，要是在30年前就认识了他，我非把他追到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