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柳叶正在感叹自己命运悲苦，忽然觉得马车一晃，女拐子掀帘子走了进来，拿着柳叶的手，在一张写满字的纸上按了个手印，又跳下去了。不一会儿，她又提了个包袱上来，放在柳叶身边，说:“妹子，这是你的行李，还给你。你说要进城，我就把你带到最大的城里来了。你说要找活干，我也给你找了个最赚钱的活儿。以后混好了，吃香的喝辣的，可别忘了姐姐我的好处啊！好了，穿衣服下车吧，我先走了啊！”说完也不等柳叶说话，又跳下了车。
　　不一刻，听到那男拐子的唠叨声:“这趟买卖做的，真是亏死了！怎么遇上这么个即不要命，又不值钱的！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听声音渐渐的远去了。
　　柳叶见到自己的行李，终于缓过神来。她打开包袱的结扣，首先找出了自己的一件棉衣，看到衣服里袋上密密麻麻的针线还在，又用手摸了摸，还是硬硬的，阿牛哥给的那五吊钱还在，她终于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她的衣服都还在，唯有柳花给的那一贯钱，自己没舍得花，却不见了，估计是被拐子夫妇拿去了。她找了一身干净衣服穿上，抱着牛牛走下车来。
　　煦暖的阳光耀的她眯起了眼睛，当适应了睁开时，见自己正置身在一处高墙大院内。这个院的院墙很高，站在墙脚下，有种让人望不到顶的感觉。中间一座高大门楼，甚是气派，是由四根粗大的柱子撑起来的。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高大的门楼。
　　此时载自己来的马车正缓缓地驶出门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随后将厚厚的大门关闭起来，上了锁，然后慢慢地踱到旁边一个小屋里去了。
　　柳叶再向前看，一座高楼耸立在不远处，楼高有三层，红瓦飞檐，琉璃镶嵌，其上张灯结彩，装饰得极为漂亮。近处是一道篱笆墙，墙内假山水池，绿树掩映，数处屋宇隐约的散落在其间。柳叶从不曾见过这么气派的景象，实在不知到了什么地方，怔怔地看得呆住了。
　　那个满面脂粉的胖妈妈，仔细地看了看柳叶的样貌，倒也十分满意，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柳叶正在出神观看，没有听见。妈妈身旁一个又高又胖，相貌丑陋的女子，粗哑着嗓子，冲着她吆喝起来:“哎！妈妈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柳叶冷不丁吓得一哆嗦，回过神来，这才看见面前的两个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丑女子指了指中年胖女人说:“这是我们的妈妈，她问你的名字呢！”柳叶不得不叫了声妈妈，说了名字。
　　妈妈又问了她一些话，柳叶见她很有威严，总觉得在她面前矮下一大截来，情不自禁的一一如实回答了。最后妈妈满意地点点头，说:“你且跟我来。”领着她进了篱笆院。
　　丑女子随后把篱笆墙上的铁栏栅门锁上，独自进屋睡觉去了。
　　柳叶跟着妈妈穿过了两个月洞门，走了几道回廊。一路走来，屋宇众多，但令柳叶诧异的是，竟然不见一个人影！最后，她们来到一排房子前，妈妈走到最末一间，打开门，领柳叶走了进去。
　　柳叶细一打量，见屋子虽然不大，摆设却很华丽精致:绣床锦被，椅凳短几，还有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镜子、胭脂、水粉之类，一应俱全。
　　妈妈说:“你临时就先住在这儿吧。待会儿，我让人送点吃的来。这屋里的一应物品，你都可以使用，就是不能到处乱跑。知道吗?”说完径自去了。
　　柳叶道了谢，等妈妈背影消失了，才放下行李，把孩子安置在床上。她转身看着这一切，实在不知道置身在何处，就像是做梦一般！
　　正在发着呆儿，一个年过半百，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她看了看柳叶，把食盒放在矮几上，从中取出两个白面馒头，两个小菜摆下，招呼柳叶说：“姑娘，快过来吃饭吧！我刚给你热的呢！”
　　柳叶见这个老妇人很是慈祥，过来拉住她的手问:“妈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找我来，是安排我做活吗？”
　　老妇人诧异地看了柳叶一眼，叹着气说:“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唉！你早晚就会知道的。你也别叫我妈妈，这里只有一个妈妈。我姓张，姑娘们都叫我阿婆。”
　　柳叶叫了声“阿婆”，问:“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大白天的一个人也没有？”
　　张阿婆说:“这里只有晚上才热闹，白天都睡觉呢！你不用问了，以后都会知道的，快吃饭吧！”柳叶满肚子的狐疑，却也只好不再问了。
　　饭后，张阿婆提着食盒走了。柳叶是个困乏了的人，在床上哄了会儿儿子，自己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华灯初上。听到外面有喧闹声传来，柳叶起身来观瞧，只见前面高楼上灯火通明，彩虹亮起，照得楼上美轮美奂，极为绚丽好看。一阵阵男人女人的嘻笑打闹声，不时传出来。
　　自己所在的院子里，房中都已亮起了灯，进进出出的，全是些打扮妖艳，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子，都显得很忙碌的样子。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竟没有一个人来搭理她。她心里不由升起一种被冷落的感觉来。回到屋里，默默地等着人来。等了大半夜，虽然前楼上越来越热闹，却再没有一个人来找她。她不知不觉的又睡着了，到五更天醒来，前面仍然灯火通明，嘈杂的人声却没有了。而妈妈还是没有来找自己。
　　第二天，又是安静的一天。有了妈妈的吩咐，柳叶不敢到处乱走，与儿子两人静静地待在屋里，只有张阿婆来送过两次饭。到了天黑时分，前面楼上再次热闹起来。就在她猜想妈妈是否把她忘了的时候，妈妈领了一个十五六岁的漂亮女孩儿走了进来。
　　柳叶忙迎着招呼:“妈妈！”
　　妈妈满意地点点头问:“怎么样？住得习惯吗？”
　　柳叶说:“很好！谢谢妈妈这两天来的照顾，不知道什么时候让我开始干活？”
　　妈妈“呵呵”笑了说:“怎么？等不急了？你知道我这里是干什么的吗？”
　　柳叶说:“不知道！”
　　妈妈说:“好，那我先领你去见识见识！”吩咐那个女孩儿:“海棠，领柳姑娘去沐浴更衣。”
　　那个叫海棠的女孩儿说:“柳姑娘跟我来。”头前领着走出屋去。牛牛此时刚刚吃饱睡着了，柳叶知道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放心地跟着走出来。出了这个院儿，有一处专供洗浴的房屋。柳叶洗浴完毕出来，海棠早准备好了一套大红的轻纱衣裙，让她换上。
　　柳叶见这衣裙又瘦又短，袖子只是一层透明的轻纱，穿上后，皮肉都能看见呢！不禁尴尬地说:“这……这个……穿着似乎不太合适吧？”
　　海棠冷蔑地“哼”了一声，说:“这里的规矩都这样，你若穿你的那身破衣服，能在这里混吗？”
　　柳叶不敢反驳，只得穿上。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穿这样鲜艳紧身的衣服。衣裙把她那婀娜多姿的体型，完美的暴露了出来，显得分外妩媚动人。她很不习惯，总觉得有些别扭，暗想:“穿这样的衣服出去，岂不羞死人了！”
　　二人回到屋里，妈妈仔细端详着柳叶的样子，却不禁亮起眼来，高兴得连连称赞说:“这还差不多，果真人是衣裳，马是鞍，这一打扮可就漂亮多了。”
　　柳叶苦笑了笑说:“这样的衣服，怎么穿的出去？”
　　妈妈脸一沉说:“我这里可不比乡下，不化妆打扮可不成！你记住了，以后每天都要给我打扮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若再像以前的叫花子样，可是要吃苦头的。”
　　柳叶只好答应着问:“妈妈，我到底能干些什么活呢？”
　　妈妈说:“你且跟我来！”领着她向前厅灯火辉煌的高楼上走来。
　　刚到楼口处，就有一股混合着烟、酒、花香、脂粉香的浓烈气味，从前面喧嚣的大厅里扑鼻飘来。过道里，来回传酒送菜的人络绎不绝。无论谁见了妈妈，都停下来问声好。由此可见妈妈在这里高人一等的地位。
　　妈妈领着柳叶到了一扇大窗子前，透过光华透明的大玻璃，可以把大厅里的景象一览无余:大厅十分宽大，摆放着十几个长条大桌子，现在已经有一多半被人占满了。这些人都是些衣着光鲜，模样富贵的大家户人，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妖艳的姑娘陪着。有一帮吹拉弹唱的姑娘，在正中的台上演奏着淫词滥调。
　　桌子上酒菜丰盛，客人与姑娘间嘻嘻闹闹，或四处乱摸，或搂搂抱抱，或亲嘴咂舌，种种不堪入目之事，在这里竟然肆无忌惮。柳叶特别注意了姑娘们的穿着，大多都是半透明状的，比起自己穿的，可要露骨多了。
　　这些姑娘在男人面前不但不害羞，还故意把领口拉低，把裙子下摆提高，任人把手伸入进入。柳叶见了这个样子，又觉害羞又觉恶心，忙把脸别向一边去了。
　　妈妈仔细看了一会儿大厅，满意地笑了笑，问柳叶:“你看清了吗？”
　　柳叶喃喃地说:“这……这些女子，怎么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来？”
　　妈妈不答，说道:“我们上二楼看看去。”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
　　这一层左右两厢，都是一间间的小屋，装饰得颇为华丽精美。走到一间房门半掩的居室前，妈妈停下来说:“你再看这里。”
　　柳叶从门缝里看去，屋里墙壁粉刷明亮，一个梳妆台，一个小桌，一张双人床。此时床帷半掩，有两个人正在床上翻来倒去，唔呀有声，四条白生生的腿还露在外面。她立刻知道是干什么的了，忙掩了双耳，快步走开了。
　　妈妈也不多言，又领她上了三楼。这一层装饰得更是华丽，芬芳之气阵阵扑面。忽然一阵悲伤悦耳的琵琶声响起来，也不知道是那个屋里传出来的。
　　妈妈放慢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一间房前。柳叶向里看时，见是一位打扮高雅的公子，看身份比楼下那些人又要高贵许多。与一个眉目如画，异常俊美的佳人，坐在桌前饮酒作诗。
　　又到有琵琶声的屋子前观瞧，却是一位绝色佳人在弹唱，一位中年贵人边饮酒边听。另一间屋里却又有了微弱的呻吟声。柳叶觉出了这三楼的不同之处，就是不管姑娘还是客人，都比下边两层的要高贵一些。
　　两人转了一圈，开始下楼来。柳叶轻声问:“妈妈，这都是些什么人？怎么会做这么无耻的事呢？”这时正有一对男女，从一楼搂抱着走上二楼来，进了一个房间，不一会儿又传来男人的淫笑喘息声，与女人地呻吟声。
　　柳叶一下子明白过来，不禁睁大眼睛，不相信地看着妈妈说:“难道这些姑娘都是……都是……”，“婊子”二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她以往的世界里，从不曾知道有妓院这个东西。“婊子”二字也只知道是句骂人的话，不明白它的真正含义。此时亲眼见到这种龌龊的勾当，才明白了它的意思。
　　妈妈面无表情得说:“不错，这些姑娘都是我的女儿，是妓女，男人都是我的客人，是嫖客。”
　　柳叶忽然意识到自己，忍不住问道:“难道我……我也要干……干……”
　　妈妈说:“不错，你也是我的女儿，也要做她们做的这些事。”
　　柳叶一听这话，立时懵了，嘴唇抖动了半天说:“我不干，打死我也不干。”说完一溜烟地跑下楼，回到了自己屋里。怔怔了半天，换了衣服就要抱着儿子走。到了门口，却见妈妈领了两个抱着胳膊，凶神恶煞般的大汉，正站在门外。
　　妈妈冷笑一声，问她:“你到哪里去？”
　　柳叶此时见到妈妈的样子，只觉得有说不出的恶心可恶，她忍着不去看她，说:“我不在这儿干活了！”
　　妈妈哼了一声说:“我花钱把你买来，你说走就走了吗？拿来！”
　　柳叶说:“拿什么？”
　　妈妈说:“你卖身的四十两银子。”
　　柳叶说:“我又没拿你的银子。”
　　妈妈忽然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拿出一张纸来，厉声道:“这白纸黑字，你想赖账吗？”
　　柳叶一跌倒，儿子震醒了，“哇哇”大哭起来。柳叶腮上虽然火辣辣的疼，却连忙来哄儿子。她看到纸上有自己的名字，还有自己的手印，正是一份卖身契！这才明白女拐子给自己找活干的意思，原来是把自己卖了做婊子！
　　她看着啼哭的儿子，只有无力地退回到房里。妈妈对两个打手说:“在这儿看着她。”得意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