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萋萋（一二一）

第一二一章 走向打工之路
　　夏之阳不好意思地走进办公室，教导主任礼貌地对他说：“你第一次讲课，这样已经不错了。但离我们的要求还远，很抱歉，我们不能录用你。”
　　“谢谢你们给我这次机会！我一点经验都没有，怎样讲都不知道。”夏之阳苦笑着摇摇头。
　　走出办公室时，夏之阳听到有位年轻的老师低声地说：“真是糟透了！”
　　小雨仍在下，夏之阳推着自行车穿过校园时，几位衣着朴素的学生看着夏之阳笑。他们的笑容是那样的纯真，友好，夏之阳被深深地感染了。说心里话，他多想走上教书的岗位，每天与这些可爱的孩子在一起，但他不够资格。如果今天第一次讲课能得四十分的话，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就能得到六十分。一个月下来，他保证能成为完全合格的老师，但是，哪个学校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呢。
　　回到家里，夏之阳垂头丧气地向妻说起讲课的经过，妻笑了：“你够胆大的，四十五分钟坚持下来已很不错了。我都教了七、八年的书，有时领导听课我还紧张呢。”
　　夏之阳知道妻在安慰自己，可生活之路还要走啊，在家闲着总不是办法。夏之阳在家里苦闷地呆了几天后，偶然翻看通讯录时，看到张明的通讯地址，他心里一下子亮了。这位老同学不是带着一个工程队吗？为什么不去找他呢，到了工地上，多少挣点钱，他一定会帮自己的。
　　夏之阳向妻说起自己的想法，妻犹豫了。她不想让夏之阳干那些又脏又累的活，更不想让夏之阳离开家，离开她和孩子。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看到夏之阳每天痛苦的样子，妻也只好让他试试看。
　　夏之阳拨通了张明的电话，张明正在山东济南某工地，带着十几个农工搞基建。接到夏之阳的电话，张明感到有些意外。听说要跟着他干活，更觉得不可理解。
　　“你们单位垮了？真是不可思议。这里的活你能干下来吗？你想来就来吧，全当散散心，我伴着你先玩几天，再给你一份活干。你可不能怕累啊，打工可不像你上班那样轻松。”
　　“放心吧，我已做好思想准备了，再苦的活我都不怕。”
　　“那你就来吧，我派人到济南火车站接你。我们又是三、四年没有见面了，真想再同你好好聊聊。”
　　放下电话，夏之阳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万事不求人的夏之阳，在生活的压力下，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清高。
　　夏之阳准备了一下简单的行李，第二天，他心情沉重地告别妻子和儿子，坐上北去的列车。火车上人很多，夏之阳艰难地把装着被褥的大包放在行李架上。几位衣着时髦的年轻人斜视着他，低声说：“那些带着大包小包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打工的农民。“
“是啊，有钱的人出门用不着带包，一张卡就吃住不愁了，没有钱的人才带着大包小包的呢。”
“出门在外，包袱越大，家里越穷……”
　　夏之阳装着没有听到，他收拾好行李后，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八年前，在退伍回家的路上，夏之阳心里曾异常激动。他暗暗地想，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离开家，离开亲人了。三年的军旅生涯，让他饱尝了思乡之苦。真没有想到命运竟这样作弄人，他结婚有了儿子，正是享受家庭幸福，在家相妻教子的时候，他却不得不背上行囊，为了生计四处飘泊……
　　过道上挤满了人，还有大大小小的行李包塞在脚下。夏之阳突然想起一首歌：“……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真没有想到，自己也加入了这打工的潮流。据有关部门报道，一九九七年底，全国下岗职工的总人数已达到一千二百万人，再加上农村富余的劳动力，这是一支多么庞大的队伍！他们从贫困的农村涌向城市，从不发达的地区涌向发达地区。他们离乡背井，是盲流，造成了社会的不稳定。他们也是社会发展的动力，推动了城市的发展。在他们的辛勤工作下，一个个新兴的城市矗立起来，一条条崭新的公路向前延伸。他们虽然出力流汗最多，得到的报酬最少，却又处处让人看不起……
　　火车断续向北驶去，夏之阳百无聊赖地望着车窗外。田野里小麦正在返青，远远望去，一片郁郁葱葱。天空中乌云密布，雾气浓重，时聚时散，眼看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火车又要进站了，听播音员说，前方到站是泰安火车站。有些旅客匆匆地收拾东西，准备下车。听说泰安火车站很小，而名扬天下的泰山就在火车站的正对面，因而泰安也出名了。夏之阳好奇地看着车窗外，他多想看一看五岳独尊的泰山，可眼前一片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到。
　　唐代伟大诗人杜甫，年轻的时候曾来到泰山脚下。他望着云雾缭绕的泰山，诗兴大发，作了一首流传千古的诗《望岳》：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诗人卓越的创作才华，以及锐意进取、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在诗中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时光无情地流逝，多少伟大的人物都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而只有文字，这凝固的思想，记录着遥远的鸿爪雪泥。
　　生命是那样的短暂，转眼即逝，仿佛只有写作才能体现出生命价值的所在，才能把飘逸的情感留住。在寂寞的旅途中，夏之阳回顾走过的人生之路，虽然没有惊天动地的事，没有值得夸耀的行为。但那些平平淡淡的人和事，却久久地索绕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一定要写出那难忘的一切，为了内心的安宁，也是为了对得起那些逝去的灵魂。
　　车厢里很嘈杂，过道上简直没有立足之地。快到中午了，火车才进了济南站。夏之阳从深思中醒来，匆匆收拾好行李，随着人群涌出了出站口。广场并不大，四面的楼房不太高，但显得很拥挤。
　　夏之阳正不知所措地站在广场上，张明从远处匆匆跑来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以为火车会晚点呢。”张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抱歉地说。
　　“我也是刚下车。”夏之阳笑笑，“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客气什么，我们那么多年的同学，这点忙还不能帮？”张明摆摆手，叫了一辆出租车，“走吧，到工地正好能赶上吃饭。”
　　坐在车上，张明笑笑对夏之阳说：“一转眼我们又是两年没有见面了，这几天正好没有多少活，我领你在济南城里好好转一转。”
　　“我可不是来旅游观光的。”夏之阳苦笑着说，“生活所迫，你得给我安排个活，闲着吃饭我还呆不住呢。”
　　“真没有想到你会愿意干建筑的活，那可是又脏又累啊。”
　　“即来之，则安之。我不怕累，也不怕吃苦，干什么都行。”夏之阳说。
　　张明看了夏之阳一会，笑笑说：“老同学，说心里话，走到这一步，你后悔吗？”
　　夏之阳低着头想了一下说：“后悔有什么用？这个世界哪有卖治疗后悔药的啊！上学时我们都太天真了，不知道生活的艰辛，不知道社会竞争的残酷。可是话又说回来，我是问心无愧的，我没有虚度光阴，只是与社会的要求不合拍而已。”
　　“你还是那个性格，一点也没有变。听说你已取得了中文系的毕业证，还在自学电脑打字。你也可以在济南找找其他的工作，不一定跟着我干啊，干建筑的活有什么出息。”张明鼓励着他说，“我免费提供你吃住，你可以在附近转转，有好的工作你去应聘就可以了。”
　　“真是太谢谢你了！”夏之阳感动地说。张明微笑着摆摆手，指着车窗外的景色向夏之阳介绍着。
　　出租车穿过市中心，来到济南的东郊，在一个正在建造的居民小区旁停了下来。
　　“这就是我们的建筑工地，居住的条件不是太好啊。”张明说，“不可能像在家一样舒适。”
　　“出门在外，有地方吃住就不错了，哪能要求什么。”夏之阳说。
一条刚铺成的水泥路把小区分成东西两部分，路两旁一排排六层高的居民楼框架都已基本建成，只是还没有安装门窗，没有装修。楼房下面的空地上，堆放着许多水泥、黄沙、小石块等建筑材料。为了防止雨淋，水泥上还盖着塑料布。几位衣着很脏的农民工，有的在筛黄沙，有的在向平板车上装砖块。装满了砖块的平板车，由高高的塔吊吊起，送到五层、六层，工人们站在阳台上接着，拉进室内。通过洞开的门窗，隐约可见许多工人忙碌的身影。
张明带着夏之阳走过建筑区，不时与工人们打着招呼。楼房的后面，有一排简陋的工房，由简易板搭建而成。再向后走，是伙食，一个高高的烟囱冒着黑烟。
　　张明打开一间虚掩着的门，里面约有四十多平方米大小，只有一张张用砖块和木板搭成的床铺，床铺上都挂着蚊帐。每个床铺都非常凌乱，被褥都没有叠，床上还放着印刷质量低劣的庸俗杂志、扑克牌等。
　　“你先在这儿睡吧.”张明指着一张空着的床铺说，“这间房子住的工友，都是我们的同乡。他们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都很朴实，很好相处的。对了，你带蚊帐了吗？”
　　“没有。”夏之阳说。
“那可不行，晚上这里的蚊子特别多，都能吃人，没有蚊帐你根本睡不着觉。你先收拾一下行李，我给你找一个蚊帐去。”张明说着，匆匆走向另一排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