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萋萋（一二〇）

　　第一二〇章在反思中挑战自我
　　孔子说，三十而立，夏之阳却在而立之年下岗了。面对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他彷徨，迷茫，真有点不知所措，惶恐不安。他感觉自己像一根浮萍，不知道附着在哪里。更何况他还有家庭的负担，儿子还没有上小学，母亲也快七十岁高龄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哪里出了问题？回顾人生经历，不是他不努力，也不是他不走正道，而是他好像处处与社会这个大环境不和谐。上学时，他是班里学习最努力的学生，但同学们啃的是课本，死记硬背的是考试的题目，而他却遨游在文学、社会科学的领域。同学们想的是公式、定理，解题方法，他思考的却是人生、社会、无限的历史……有人说，敲门，门才会向你打开。他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心里想的都是不着边际的事。本来高考的龙门就是你死我活的拼争，夏之阳却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被大学拒之门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在部队里，他第二年就当了骨干，入了党，在同年入伍的战友中，他是佼佼者。转自愿兵和考军校都是水到渠成的，虽然年龄超过了，可领导多次暗示他活动一下，他硬是无动于衷。已是病入膏肓的“后门兵”，全支队范围内，哪个班长都不敢要，他却欣然接受了。结果在他班里，发生了病亡事故，影响不好，这也是他的过错？
　　回到地方参加工作后，他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第一年就被领导委以重任，管理着单位几百吨的煤炭。同事们都用羡慕的口气说，有志不在年少，将来肯定大有出息。正当他想大干一场，施展抱负时，可改革的浪潮把这一切冲击的七零八落。单位垮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承包煤球厂后，在他的苦心经营下，仅仅几个月的时间，生意萧条的单位眼看着起死回生了。但是面对领导的刁难，他不会圆滑，不会搞些小动作，实诚得撞在南墙上也不知回头。领导被激怒了，宁愿让单位关门大吉，也不让他承包了……
　　回顾走过的人生路，夏之阳忍不住苦笑着摇摇头。
　　总得寻找个谋生之路啊，现在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决不能虚度光阴。当夏之阳静下心来，思考这个问题时，他痛苦地发现，就业不需要什么知识，不需要敬业精神，更不需要道德品行。求职需要的是技能，是能出苦力。“一招鲜，吃遍天”如果说自己有什么一技之长的话，那就是刚刚取得的中文系毕业的文凭了。可成人教育取得的文凭，谁会承认？人们普遍认为大学开办成人教育是为了赚钱，学生依靠成人教育来镀金，或者为岗位晋级创造条件。至于想通过成人教育来获得真才实学，那根本谈不上。尽管夏之阳在参加成人教育学习时，比在校学生还要努力，可那又有什么用？学识又不是写在脑门上的东西。
　　下岗职工到处都是，小镇上生意萧条，百业凋零，干什么生意都很难。再说，夏之阳一没有资金，三没有门面房，又没有人帮助，他一个人能干什么呢？
　　妻每天带着儿子上班，风风雨雨里非常辛苦，而工资却常常拖欠，他们家的经济来源几乎断绝了。虽然妻没有埋怨他，但妻子眼里流露出的焦虑神情，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刺在他的心上。再也不能在家里呆着了，要找工作挣钱，无论干什么都行，夏之阳痛苦地想。
　　一天，夏之阳收拾好家务后，正在闷闷的读书，哥哥突然来了。
　　“你怎么来了？今天又不是星期天？”夏之阳匆忙站了起来，让哥哥坐下。
　　“我是来你们镇上听课的，顺便来看看。”哥哥说，他看到夏之阳手里拿着一本《教育学》，就笑着说：“这是你中文系的课本吧？喜欢看？”
　　“嗯，闲着也是无聊。”夏之阳笑笑说。上高中时，夏之阳就喜欢读教育学方面的书，他越读越感到现行教育制度的弊端重重，对学校教育的逆反心理越大，因此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直到现在，夏之阳常常苦恼地思索着，到底是学校错了，还是他错了。
　　“既然喜欢教育，有机会去应聘一下代课老师，也许你更适合教书呢。”哥哥说，“我留意一下，哪个学校需要代课老师，就通知你去试一试。”
　　“好，我也多做一些准备。”夏之阳高兴地对哥哥说。
　　几天后，哥哥果然打来一个电话。哥哥告诉夏之阳说，他的一位同学办起了私立学校，正招聘语文老师呢，让他准备一下。夏之阳欣喜若狂，他找来初中的语文书，一篇篇地看了起来。他还找来一本教案，认真地读着，做好试讲的准备。
　　应聘那天，夏之阳脱掉常穿在身上的旧警服，换上一身新西服。妻给他系上一条领带，鼓励他说：“到了课堂上不要怕，把你的水平发挥出来就行了。”
　　天阴沉沉的，不时还有毛毛细雨随风飘洒着。初春的风还有些寒冷，可夏之阳身上却汗津津的。他使劲地蹬着自行车，向四、五里路之外的那所中学赶去。脑海里回想着语文课本上的那些课文，他心里七上八下，没有一点底气。如果试教学习过的课文他还能应付一下，初中时他的语文成绩非常突出，每篇课文的段落大意他都清楚地记得。可惜十几年过去了，大部分的课文都改了，有些课文他从来没有读过。如果让他试讲这样的课文，结果可想而知了。哥哥给他的几本教案，他看了后，与现在的语文课本上的文章又对不上号……夏之阳越想心里越没有把握。上学时，看到老师在课堂上侃侃而谈，原来也不是容易的事。夏之阳烦闷地把领带解了下来，放在车篮里，听天由命吧。
　　那所新建的私立中学很大，坐落在公路的南边，三层的教学楼坐南朝北，非常气派。夏之阳赶到学校时，正是下课的时间，学生们熙熙攘攘地在走廊下打闹。夏之阳来到办公室前，正遇到一位四十多岁的老师。他看了看夏之阳说：“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们学校招聘代课老师，我准备应聘。”夏之阳有点怯怯地说。
　　那位老师又看了看夏之阳说：“你有什么文凭？教过书吗？”
　　“我是大专毕业，是成人教育的文凭。我是下岗工人，没有教过书。”夏之阳实事求是地说。
　　“噢，那你试一试吧。”那位老师看了看手表说：“你跟我到办公室里来。”
　　夏之阳跟着那位老师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坐着十几个老师，他们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夏之阳身上。
　　“这是初中一年级的语文课本，还有一本教案。给你十分钟的时间看看，等会儿你试讲一下。就讲……”夏之阳的心“砰砰”地跳得很厉害，看着老师慢腾腾地翻着书。他祈祷着交好运，老师让他讲一篇学过的课文。
　　“就讲《安塞腰鼓》这一课吧。十分钟后，你到初一（２）班的教室里上课。”老师心不在焉似的说。
　　夏之阳听了脑袋却“嗡”地一下，这是怎样的一篇课文？他从来没有读过。以前读的语文书上也没有这一课啊。
　　“好吧。”夏之阳硬着头皮接了课本和教案。他来到门卫住的一间小屋里，紧张地看了起来。那篇课文描述的是黄土高坡上的一群汉子，敲击着腰鼓，展现着生命的豪迈与粗犷……他们头上系着白毛巾，腰间系着红绸带，背着腰鼓，在黄土飞扬的旷野上载歌载舞。可是，他们敲击的不是鼓面，而是夏之阳的心。
　　夏之阳心烦意乱地刚刚读完课文，上课的预备铃声就响起了。他又匆匆地浏览了一下这课的教案，无可奈何地合上书，走向了教室。
　　虽然他没有一点把握，怎样讲都不知道，但也不能退却，那会让老师和同学们嘲笑的。就当成一次锻炼自己的机会吧，夏之阳想。
　　教室里鸦雀无声，坐满了好奇的学生，还有十几位目光挑剔的老师。夏之阳有些惶惶不安地走向讲台。此时此刻，如果能滔滔不绝地讲完这一课，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可惜的是，一切如果都代替不了现在。隔行如隔山，他从来没有讲过课，又怎么能讲好呢。
　　夏之阳拿起粉笔，稳定了一下情绪，照着记忆中老师讲课的程序讲了起来。所有的教案内容全忘了，甚至妻反复告诫他的用普通话讲课也忘了。读课文、找生字、划段落、讲段义、总结中心思想……只能如此了。夏之阳看到听课的老师不住地摇头，同学们都很安静，但不像在听讲，而是在看这位奇怪的老师。半小时后，所有的程序都讲完了，夏之阳看看时间，还有十分钟，不能闲着啊。他又借题发挥，说人生要像黄土高原的那群汉子一样，发掘生命的潜力，尽情地展示生命的力和美……下课铃终于响了，夏之阳有些灰溜溜地走出教室，不敢去听老师和同学们的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