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萋萋（一一九）

第一一九章 毕竟东流去
　东头经营处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并且曾经有过非常辉煌的过去，所以在方圆几十里地，知名度很高。夏之阳刚上班的时候，每天上班后，大院里都是人山人海的。可是，六年后的今天，一切都远去了，真是世事如转烛啊，谁又能想到单位会走到这一步呢。现在，领导的一句话，为经营处的历史划上了一个让人伤感的句号。
秋风渐起，二十多亩的大院里，长满了荒草和野生芦苇。几场苦霜过后，荒草和芦苇枯黄了，大院里更加显得满眼凄凉。
夏之阳他们这些曾经让人羡慕的正式工人，随着单位的垮台，也变得灰溜溜的，在同学和朋友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真是瞎胡闹，人们都知道东头是经营煤炭生意的地方，知名度很大，我们为什么不继续经营下去？”夏之阳有些激动地说，“每次下班回到东院里，我常常遇到买煤球的顾客。他们看到大院里一片荒凉，很是诧异，只好到私人煤球厂去买。看到一个个老主顾就这样流失了，真是痛心。”
　“公司领导宁愿关门大吉，也不会让你私人承包赚钱。”秦伟用嘲弄的口气说。
　“不承包也可以嘛，从分公司派几个人过去打煤球，多一个销售点也可以增加收入啊！”夏之阳说。
　“你的想法太幼稚了，那样怎样管理？公家的资产会不会流失？领导不会放心的，怕你们营私舞弊。”张海说。
“这样倒好，公司把我们都集中在这里，销售量这么小，能赚几个钱？我们能领到多少工资？全家老小喝西北风啊？”另一位退伍回来的职工，带着嘲笑的口气说。
　夏之阳和秦伟听了，也苦笑着摇摇头。
　正如同事议论的那样，几天后，夏之阳发现东头大院里果然卸下了几汽车的木材。昔日的煤球厂，成了木材经营处。可是半年过后，由于生意冷淡，木材又被拉走了，大院重新荒芜了起来。
　一天，夏之阳吃过早饭，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到西头煤球厂上班，看到同事们正在情绪激动地议论着什么。
　“这可是我们县的大新闻，一个局长竟参与谋杀案，手段又是那样的残忍，真是少见。”张海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
　夏之阳放好自行车，来到同事们面前，听着他们的谈话，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局长参与谋杀啊？说来听听。”
　“你没有听说？现在全县城的人都在议论着这桩谋杀案呢。”张海有些奇怪地看着夏之阳说，“就是我们的王局长，真没有想到，看起来那样文质彬彬的人，竟会干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什么？王局长？他……他把谁谋杀了？”夏之阳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情妇吴艳呗！”张海看到夏之阳震惊的神态，感到有些意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们的感情那么深，他决不会杀死吴艳的。”夏之阳不相信地说。
　“当然不是他亲手杀死的，可他是主谋。”秦伟说。
　“他们俩的感情好是事实，可是，在女人和官位面前，王局长还是选择了后者。你们也知道，王局长爬到现在的位置，真是不容易。他从我们物质局调到交通局，离副县长的职位仅有一步之遥。正当王局长为自己的仕途四处周旋时，吴艳却不知趣，对他纠缠不休。甚至扬言说，如果王局长不同她结婚，她就要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且还要王局长支付他们孩子的抚养费……你们想想，这不是找死吗？！狗急了会跳墙，兔子不急不咬人。何况是官瘾正浓的人。为了向上爬，他会不顾一切的。他虽然不会亲自动手，但是，只要他向手下的狐朋狗友们说一声，或者默许一下，那些靠主子生存的家伙，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不能干出来？”
　“听说杀吴艳的凶手，就是我们镇车管所的李所长和他的老婆。”秦伟说。
　“他是王局长的铁哥们，又是王局长一手提拔的，肯定会为王局长卖命的。可惜他们的作案手段太笨，又太残忍。听说李所长的老婆和吴艳是同学，是她把吴艳假意邀请出来吃饭，在车里就伙同丈夫一起把吴艳活活勒死了。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把尸首抛在公路上，再用车轧，想制造出交通事故的假象。他们难道没有脑子，这样小儿科的做法，怎么能瞒过刑侦人员的眼睛？再说，吴艳还留下一本什么日记，详细记录了她同王局长的关系。所以事发后，案件很快就侦破了。”
　“案情已经公布了？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夏之阳问张海。
　“我的战友就在刑侦科上班，当然知道了。”张海夸耀似地说。
　“吴艳死也值了，她一人就把那么多人拖向了不归之路。”秦伟说。
　“那不一定呢，王局长的老岳父那么有钱，又交际广泛，神通广大的。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说不定他花上几个钱，找找关系，王局长就没有事了。”夏之阳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对王局长那伙人恨之入骨，真希望把他们千刀万剐。
　“有钱有什么用？这事都公开了，法不容情，恐怕谁也救不了他们。”张海说。
　“你们不要瞎说。”孙经理在煤球车间转了几圈回来后，听到大家的议论，很不高兴。“这起案件还没有宣判呢，道听途说的事大家不要跟着乱讲，你们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去吧。”
　夏之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文质彬彬的王局长，丰姿绰约的吴艳，还有那位活泼可爱的小女孩，一一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案件发生一个多月后，判决下来了，王局长、李所长及其老婆都被送上了刑场，执行枪决。这一结果出乎某些人的意料，也在大多数人的意料之中。
“那个王局长也是找死，本来他的老岳父已四处为他打点，花了几十万，有可能保住一条小命的。可是，在审讯他时，他像疯狗一样乱咬。甚至把贿赂某某人，怎样一步步走上官场的事实都讲出了。从省城到地区的官员们知道后，都寝食不安，心惊肉跳的。你们想想，这样的囚犯还会活在世上？”一天，干完活后，张海又悄悄地向同事们讲述谋杀案的内幕。“我听战友说，王局长的案子是省高院亲自过问的，并且指示要从快从严处理。”
“他也是罪有应得，不杀不能平民愤。”秦伟说。夏之阳听着他们的议论，想到笑容可掬的王局长，百感交集。
　春节过后，微风吹在身上，没有了寒冷的感觉，天空中也少了些阴沉浓重的云。打了春，去凉气，冷也不入皮了，老年人都这样说。
一年之际在于春，万物复苏，天气不冷不热的，正是伸开腰身干事的时候，可夏之阳和同事们却没有活可干。进入春天，是销售的淡季，他们加工一天的煤球，一个星期也卖不完，送也没有地方送。在百无聊赖之际，夏之阳和同事们每天就打扑克度日。虽然他们嘈嘈闹闹地好似很快活，可是，在他们每人的内心深处，总摆脱不掉对前途的忧虑。毕竟，他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像这样每天荒废着时光，算怎么回事啊。
　两年以后，夏之阳以优异的成绩从中文系毕业了。他还买了一台裕兴电脑学习机，把自己多年积累下的十几本日记，一页页地输入电脑。东头煤球厂被一位大有来头的“地头蛇”强行占去，建起了一所私立小学。单位解体了，大院里的一切变得面目全非，即使那些能引起回忆的东西也无处可寻了。当年大张旗鼓开业的西头燃料分公司，也成了一副空架子。为了生存下去，工人们被迫离开了单位，在茫茫社会中苦苦求生存。孙经理一人经营着单位，说不清是个人承包还是私人占有。公司为了还银行贷款，把处在黄金地段的办公大楼也拍卖了，拍卖所得的钱，工人们也见不到一分。
　期望能依靠终生的单位消失了，两百多名职工被无情地推向社会，茫茫然不知生活之路怎么走下去。在计划经济中，他们是社会的栋梁，是人人羡慕的正式工。在市场经济中，他们成了多余的人，成了被别人嘲笑和蔑视的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们也有今天啊，没有了金饭碗，你们就拿起要饭碗吧。”社会要快速发展，要减负，他们成了包袱被无情地抛开了。不管他们想通还是想不通，不管是否合情合理，他们必须面对现实，面对严酷的现实生活。他们是改革的牺牲品，社会也无暇顾及了。社会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前行，发展，永远不会停止。牢骚？怨恨？一切的不满情绪只会无情地伤害着自己，未来的路还要靠自己走。新陈代谢，适者生存，这就是历史发展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