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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病中

作品名称:戈壁新娘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6-02-14 12:18:52      字数:3867

  长长的洞口,黑暗永无尽头,寂静似乎就是这黑暗中无形的妖魔,在加克玛依身侧悉数飘过。她只穿了一件单衣,步伐虚浮地走在这一片黑暗里。
  洞里越来越冷,她脚上的力量似乎在一点点被无形的妖魔吸走。
  “勒克德浑!你在哪儿?”她也不知怎的,竟然第一想到的是勒克德浑能不能来救自己。突然间,她发出了“哈哈哈”的狂笑,可鬼魅的回音却化作了其他的妖魔,在洞口的石壁间爬行。
  笑着笑着,面上又是两行泪,算了,负心汉怎么可能来?他巴不得自己死了!这样就不会让他继续蒙羞!
  “啊……”她再也支撑不住,右脚一阵发麻,跨出一步后猛然如同骨头被抽出。她重重摔在地上,浑身无力。
  石地湿漉漉的,可水中的寒气轻易穿透她单薄的衣衫,将她包裹在一团寒冷的监狱中。渐渐地,石头不再圆滑,开始棱角分明,可她什么都看不见。她的手在尖利的棱角上滑过,血迹开始渗出。
  “塔贴!塔贴!”额图浑尖细的喊声,就如同从天而降的战神般将洞内的所有鬼魅驱走。那喊声好焦急,不,他怎么了?她使出了越来越多的气力,不,她要赶紧找到额图浑,不能让他找不到自己。
  “额图浑!你在哪儿?”她使出全身的气力呼喊,可她怎么都看不见儿子的身影。
  “玛依!”凄厉的长啸如同战鼓般在黑暗中响彻,可玛依却没有回应——好耳熟的声音,但是怎么可能会出现?
  “勒克德浑……勒克德浑……”她没有回应,可双唇确是止不住地抖动叨念着这个名字。与此同时,“塔贴”与“玛依”的呼喊拼命在她耳边如风一般吹过。
  父子俩的声音……怎么像是在同一处发出的?她猛然发觉,可骨头似乎在一块又一块地被拔出体内,她快没有气力了。
  不,她不能,她不能丢下额图浑!她死死咬着嘴唇,憋着气,毫无知觉的双脚如鱼儿般在洞中伸展开,向前匍匐着。
  一个小小的光点渐渐出现了,她看见了光。
  “塔贴!”“玛依!”呼喊声越来越清晰,那声“玛依”竟是真真实实存在着。
  她爬到了洞口,可她还是看不见额图浑与勒克德浑。光芒太强烈了,将周围的一切都融化在了强烈的光中,叫人无法看见周边的一切。
  “你们在哪?”一阵黑幕忽然间落下,光芒消失了,只剩下了和洞中一样的黑暗。
  “塔贴!塔贴!”当加克玛依颤抖着睫毛睁开眼睛时,额图浑兴奋地喊了出来,而勒克德浑则是双唇颤抖着。
  “玛依……”他颤着声音,望着那双终于再度睁开的大眼睛,呢喃着她的名字。
  她没有答话,只是在一片黑暗中继续寻找着父子俩的身影,可是怎么都找不到。
  他们的声音是哪儿来的?明明是一片黑暗,她是不是又回到洞里了?
  脸上一阵酥麻,好像是温暖的指尖在拂过自己的脸颊。她侧过头,依旧是一片黑暗,可那皮肤上的温暖是真真实实的。
  “你们……在哪儿?”她睁大了眼睛,声音气若游丝,可是光芒一直不曾出现,无论她如何努力张大双眼,眼前那层黑幕都不曾离开。
  勒克德浑的手霎然间僵住,他望着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竟是隐隐发觉,那双乌黑大眼睛中原有的星光似乎消失了。
  “玛依……我和额图浑在你身边啊……”他的右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张苍白的脸颊,对上那双消失了星光的大眼睛。
  “塔贴,我在这儿,我不会跑的。”额图浑拉住了塔贴冰冷的手。
  她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不,这不是真的!她闭上了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再度睁开眼睛,依旧是黑暗,没有一点点的光。
  “我……我……”她喘着粗气,泪水突然间洞中的岩石崩裂,从名为“眼角”的山上死命砸落。嗓子的腥甜如同骤然间涌起的洪水,她猛烈地咳嗽起来。
  “玛依!”勒克德浑发觉了不对劲,赶忙让她躺在自己胸口,慢慢扶起她,却是见她侧过头,一口猩红的鲜血“咯”了一声从她的喉头处喷出。
  “塔贴!塔贴!”额图浑爆发出一阵“哭腔”,他的小脸蛋上已然溅上了温热的点点血星,可他叫得如此凄厉,加克玛依还是找不到他的身影。她只能感觉到,她的面上泪水在滚滚而下,时不时,头顶上似乎还有热热的,咸咸的雨滴在落下。
  她的泪水,混着头顶上砸下的咸咸的“雨水”,一起落在了她的衣襟,将她月白色衣襟上原本的点点猩红化开,如同湖面的涟漪般变淡,却在不住荡开。
  “玛依……对不起……对不起……”勒克德浑忽然间死命将她抱在自己怀里,下巴紧紧顶着她依旧在发烫的额头,泪水砸在了她的睫毛,砸进了她的眼睛,又沿着她的眼角与她的泪水交汇,一起滚下。
  “你们在哪儿……到底……在哪儿……”隔着重重衣衫,她依旧听见了勒克德浑强有力的心跳,可她就是找不到他们的身影。
  大夫看了看,只是摇了摇头。先前她本就有眼疾,但是没有好好调理,流泪过多心气郁结,又在大牢中拖了好几日,已经是无力回天。
  “你就别多想了,好好养病,思虑太多,好不起来的。”傍晚,雅吉一边给她喂着药,一边柔声哄着她。她昏迷了五天,勒克德浑寸步不离地守了她五天,今天终于被自己硬生生赶去好好吃一顿晚膳。
  满室都是浓浓的刺鼻药味儿,望着那张几乎被病魔折磨去人形的脸,她别过头去,悄然抹去眼中的泪水。她不能发出一丁点哽咽或是哭声,加克玛依会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眼睛上蒙了一层暗黑色的布条,是她要求的。她说把眼睛蒙上,这样睁开眼睛,她就不会还想死命瞪大眼睛去寻找勒克德浑和额图浑。
  “姑姑……您不用安慰我……”加克玛依在哽咽,而雅吉在那张憔悴惨白的面上竟是全部都是绝望。从昨天她醒过来到现在,只要醒着,她似乎都在流泪。
  雅吉喂了她一口流食,却同样不知该如何继续安慰她。这究竟是为何?她的哥哥和恰拉古丽,说白了对她都是真心,可为什么最后的结果,变成了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昏迷时,恰拉古丽求雅吉让自己在门外远远看看她。结果,恰拉古丽竟是告诉她,这一回比几个月前那次病得更加来势汹汹!
  她还有好多事情不知道,可要怎么告诉她?但是她也不能一直被蒙在鼓里。昨天醒来后,她问过加合买提和恰拉古丽,还有娜日达大婶他们怎么都没来看自己。雅吉只是说,她不久前才病过,现在又是这样,不敢让他们这么短短几个月内又经受一次,等她好些再让他们来。
  其实是勒克德浑勒令娜日达大婶她们不许来,就怕不小心她们说漏嘴。
  她身上盖着重重被褥,屋里生着暖暖的火炭,可却觉得好冷好冷。
  “姑姑,”她似乎强撑着想起来,可才勉强抬起了些许,却又软绵绵地倒在了枕上。雅吉赶忙把最后一口流食进去,“先吃完饭,吃完了才有力气呀。”
  她摇了摇头,颤巍巍伸出手,摸索着想要寻找雅吉。雅吉喉头处仿佛被什么忽然间噎住,赶忙放下了手中的碗,握住了她骨瘦而冰凉的手。
  她的手真的特别凉,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头。
  “姑姑,能不能扶我起来?这样我说话清楚些?”那不是恳求,几乎是在哀求。雅吉没有点头,就这么慢慢扶着她起来。
  她似乎真的骨头都被抽走了,软得似乎连自己的怀抱都无法靠着。雅吉将她的身子用被褥死死盖紧,不让一点寒冷再去欺负她。
  “姑姑……”她仿佛在唤着自己的母亲般,雅吉“诶”了一声应了她。
  “我想见见我哥哥还有大婶他们……能不能叫他们来?”她气息似乎很弱,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可雅吉却险些晕过去。
  “没事,等你好些,自然再告诉他们,他们也就来了。”她努力扯出笑容。
  “姑姑……”加克玛依摇了摇头,泪水沿着布条的细缝顺着脸颊拼命滚落,“我快去见我阿玛额涅了……求您……”
  突然间,她的喉头又是“咯”了一声,又是一口温热的鲜血吐出,雅吉赶忙轻轻拍着她的背,一旁的小丫头抹了抹眼角,急忙令人取了抹布,过来擦拭地上的鲜血。
  “你别说话,好好睡一觉,”没等她慢慢放玛依躺下,加克玛依已然虚弱地摆了摆手,“我……我……”
  “求您了……让……他们来……然后……”她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似乎都在耗着她所剩无几的气力,“把额图浑带走吧……别让他看我这样……”
  “不许胡说!”一声严厉的呵斥声骤然间如长刀劈裂屋子,勒克德浑胸膛同样在剧烈起伏,不知是愤怒,还是痛苦,可他已是满脸的泪痕,嘴角在抽动。他拉着额图浑,这么一厉声,竟是吓得额图浑微微后退。可没他反应过来,已经被阿玛一拉,踉跄着往前走。
  “你好好跟她说,你说的话才能听进去。冷静点,别刺激她。”雅吉扶着加克玛依躺下后,用快速的满语跟勒克德浑轻声耳语道。加克玛依满语能听懂,可必须是慢慢说,一旦快起来她基本又是一脸雾水。
  “谁告诉你你这病好不了?啊?”他跪在了她身边,轻声地质问,却又不会那么凶,大手将她骨瘦的右手包得紧紧。
  大夫早就告诉他了,这病虽然是非常重,可更多是心病,只要她想活,就能活;不想活,哪怕是把宫里所有的大夫都请来也是无济于事。
  她的嘴角在抽动,在牢中,她曾想过若是再遇见勒克德浑,定然不会再和他说一句话,可而今才发觉,她根本办不到。
  他将自己的脸靠上了她的额头,呼吸时呼出的气息吹拂着她的碎发。他的脸颊能感觉到,盖在她眼睛上的那层黑布又湿了。
  “塔贴会好的,阿玛说塔贴会听话的。”额图浑嘟起小嘴,一咕噜爬上床,跑到了炕的里侧,一双小手抓起了加克玛依冰冷的右手,不住吹着热气。
  “你不是巴不得我死么?”额头上,又是滴上了几滴温温的水珠。不知怎的,一阵计较劲儿骤然间莫名其妙窜了出来。
  “你是病糊涂了么?”他吻着她的额头,吮吸着自己的眼泪,而后顺着她的鼻梁轻轻吻了下来。
  她的嘴唇好白好白,血色全无。他伸出食指碰触片刻,轻轻吻上,将一股温暖的气息送了进去。而后将她稍稍扶起,将她半个身子死死抱在自己怀中。
  一点点,他发觉自己的衣襟在变湿,低头,却见那层黑布也湿了一大片,可她似乎在努力抑制着若有若无的抽泣与哽咽。
  他紧紧拥她入怀,任凭衣襟越来越湿,听着那若有若无的哽咽逐渐一点点被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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