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十八章
　　
　　尽管春秀所租住的那个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且多数是些租借在这儿的外来打工者，但只要外面有些风吹草动，什么事都会在一夜间家喻户晓。因此，春秀奋不顾身下河救人的事也不例外，第二天就传遍了村子。
　　因疲劳，春秀睡到翌日中午才起来。她慵懒地拿着梳子在门口打理着辫子，只听见外面叽叽喳喳，一群在自己家附近闲聊的女人，正对着自己家议论着。见她出来，这些女人就赶快围了上来：
　　“哎呀！怪不得春秀能下河救人，你看她身体多好，精力过剩呢！”一位正怀抱孩子的年轻女子，阴阳怪气地说。
　　“你这话说得不对，什么精力过剩？人家这是见义勇为，精神可嘉，话都不会说。”一位白发苍苍的婆婆斥责道。
　　那年轻女子无言，讪讪地离开了，围观的人群又议论开了。
　　春秀有些不自在，她拿着梳子想进屋，可有人喊道：“春秀，你别走哇！你跟我们说说昨天晚上的事。”
　　春秀有些窘，她勉强挤出一些笑容：“谢谢大家关心，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小事一桩。”
　　“春秀，你也太谦虚了。什么小事呀？这可是关系性命的大事呢！谁做得到？我就做不到。”
　　“是呀，政府应该给她个什么奖励……”
　　“哎，春秀，那被救的人来谢过你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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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哄哄的，春秀头都快晕了，她涨红着脸朝人群扫视了一下，咬着嘴唇默默地走进了屋子，将门关上。她还没将头梳完，门外又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叫喊：“春秀，你婆婆来了，还不快开门。”
　　春秀半信半疑，还是将门打开，一看，果然是婆婆黄宝珠来了，正与人说话呢！她赶紧将婆婆拉进了屋，重新关上门。
　　“春秀，我问你，你昨晚怎么到河里救了一个人？”黄宝珠迫不及待地问。
　　“嗯……”春秀点点头。
　　“哎，你也真是的，也不考虑自己是怎么个状况？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黄宝珠埋怨道。
　　“没事，妈，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春秀笑笑。
　　“唉，你也真傻，我听说有那么多的男人不下河，你一个孕妇倒下了河。”
　　“那怎么办呢？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以后千万别再干这傻事了。你知道吗？我听说后，到现在还提心吊胆呢！”黄宝珠有些动怒。
　　春秀见婆婆有些不高兴，就安慰道：“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那我走了，你休息吧！”黄宝珠说。她欲拉开门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问：“我听说你又做起煎饼生意来了？不是说你开了个什么网店吗？”
　　“刚起步，生意还没起色，我不能不吃饭。”春秀解释。
　　“这么说，网店不开了？”
　　“不，两个兼顾，互不影响。”
　　“哦，那好！我放心了。不过，春秀，你要注意休息，煎饼生意做到一定的时候就别做了。”黄宝珠嘱咐。
　　“我知道，妈，你就放心吧！”春秀微微一笑。
　　黄宝珠走了，门外的人群也渐渐散去。春秀梳好辫子后，张罗着弄午饭。这时，从外面走来一男一女两位。只见那男的外衣敞开着，手指中间夹着一根香烟。他的身后跟着一位中年妇女，体态丰盈，手里提着两盒礼品，拘谨地朝春秀微笑着。
　　春秀认识那男的，她不解地说：“赵主任，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噢，春秀，这就是被你救起的那位女孩的母亲，人家特地来表示感谢。”李主任笑呵呵地指着身后的妇女。
　　想不到那妇女放下手中的东西，来到春秀的面前，“扑嗵”一声跪下了。春秀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起：“阿姨，你别这样，我可受用不起。”
　　中年妇女站起身，热泪盈眶地将春秀一把抱住：“谢谢你，姑娘，多亏你出手相救，也救了我们一家。”
　　春秀不好意思地说：“阿姨，你别这样客气，这是我应该的，谁见了都会这样做的。”
　　“不能这样说，姑娘，人与人不一样。我听说当时围观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位伸手的，而你又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却不顾危险下了河……”中年妇女感慨万千地说。
　　“阿姨，你女儿现在怎么样了？好点了吗？”春秀故意岔开话题。
　　“她现在还好，只是身体还有点虚弱。”中年妇女回答。
　　“那她为啥事想不开呢？”
　　“唉，怎么说呢！都是在恋爱上出了问题……”
　　中年妇女叹息一声，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原来，这位妇女的女儿，与一位集团董事长的儿子谈了3年的恋爱，正打算结婚，却发现董事长的儿子已经变心，另有新欢。她想不通，结忧成疾得了忧郁症，昨晚她趁家人不备，跳了河。
　　春秀劝了好一阵，中年妇女才千恩万谢地走了。春秀目送着她走远了，才回转进屋。这时，她发现村里的赵主任，还呆在自己家里。
　　“赵主任，刚才净和人家说话了，没顾得上你，抱歉哦！”春秀不好意思地说。
　　“你说哪儿去了？我不是在听嘛！”赵主任笑笑，将手中的烟蒂一丢，踩在了脚下，又说：“我等你，主要是为了一件事。”
　　“啥事？你说！”
　　“是这样，春秀，虽然你不是本地人，但你这种见义勇为的精神，感动了我们，所以，今天早上村委特地开了会，决定奖励你500块钱，下午抽空到村委会去一趟。”
　　“这怎么好意思呢？这算不了啥，我不要。”春秀笑了笑，摆摆手，表示拒绝。
　　“哎，春秀，这是我们村委会决定的，你怎么能拒绝呢？老实说，本来是要奖励你1000块的，只因为……”赵主任说到此，突然语顿。
　　“只因为什么？”春秀漫不经心地问。
　　“只因为孟波的事影响了你，所以奖励只能对半。”赵主任吞吞吐吐地说。
　　春秀愣了一愣，火气陡然上升。她怒气冲冲地说：“赵主任，本来我就不想要这奖励的，你这么一说，我非要不可了，还得要1000块。这算什么玩意？奖励还要和孟波的事挂起钩来？我还闻所未闻。一人犯错，还得殃及全家？这是谁规定的？”
　　“春秀，你先别激动，你听我解释……”赵主任咧着嘴唇，摆着双手。
　　“都这样了，还解释啥？你走吧！”春秀气得脸发白，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赵主任悻悻离去。春秀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眼泪叭嗒叭嗒往下掉。
　　
　　第十九章
　　
　　多云的天气，忽然下起了雨，打了孟波一个措手不及。他茫然地望着天空，再瞅瞅自己一身脏兮兮的衣服，不知该往哪儿躲雨。他想了想，索性就在雨里行走，任凭雨水淋湿着全身，任凭雨水冲刷着自己发热的头脑。一天的经历，让他失望烦闷，积聚在胸膛里的愤怒燃烧成一团烈火，恨不揪一个人来发泄一番。就这样，走着走着，他忽然又狂奔起来，一路上，像个落汤鸡一样到了他所住的地方。
　　也该他倒霉，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欲打开房门，可摸了半天也没从衣兜里摸出钥匙来，看来是不慎弄丢了。他一怒之下，提起脚使劲地踹起门来，“蹦、蹦”几下，房门被踹开了，但这巨响不仅引来邻里的侧目，也引来了房东：一位冬瓜形态的中年女人。
　　“喂，你脑子进水了是吧？这门碍着你啥了？”女房东过来，对他横眉竖眼。
　　“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好。”孟波收起脚，没好气地说。
　　“你心情不好，就拿门来出气？我告诉你姓李的，门如果踢坏了，你得照样赔偿。”
　　“好好，是我不对，保证不再这样行了吗？”
　　女房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了。
　　孟波忙检查了一下门锁，门锁只是螺丝脱落了，锁及门框并没有受损，他松了口气，找来一把螺丝刀，将螺丝使劲拧紧才完事。重新关上门，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将头埋在两腿之间，胡乱地想着心思。他明白自己刚才踹门的举止有些荒唐，出于一时的冲动，但除此之外，他实在无法排泄自己心里的愤懑。
　　屋子里光线昏暗，孟波的心情和它一样昏暗，情绪都低落到了极点。他反复在回忆自己偷摸着回家的过程，想着那绿豆眼敲竹杠的事。绿豆眼是怎么知道自己那桩不耻的事？那年，他花言巧语，一不小心将镇上美发店里的、一位不满18岁的小姑娘的肚子搞大了，逼人家堕胎不成，只好花了2万元将这事摆平。但这事都是暗地里进行的，除了小姑娘、小姑娘的母亲以及自己的母亲外，没人知道。难道是自己的母亲泄露的？这不可能，他相信自己的母亲。唯一怀疑的就是小姑娘的母亲，只有她最可能泄露出去。想到此，他恨得咬牙切齿，举起手，狠狠地砸了桌子一下。
　　戒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绿豆眼抢去了。虽然本身价值并不大，但毕竟是结婚之时，春秀送给他的，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想当初，他经常参与赌博，几次输得精光，他都没敢将戒子押赌或还债，今天却十分窝囊地丢失了，他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向春秀交待？他觉得自己真对不起春秀，但又无计可施，无法挽救。他感觉自己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今天必须作出选择。
　　孟波不是没考虑过去投案自首，但一想到自己如果成为阶下囚，被剥夺多年的人生自由，名声扫地又看不到家人，他心里不寒而栗。而春秀的怀孕，更让他思念家人，心里倍受煎熬，迟迟下不了决心。“算了吧！还是看看再说。”孟波心里对自己说，他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然而，在如何躲避警察的追捕一事上，孟波还犹豫不决。因为这地方虽然比较隐蔽，安全系数比较高，但今天绿豆眼把他认出来了，可能这地方也不安全了。虽然绿豆眼信誓旦旦，保证拿了钱后不会去揭发他，但人心隔肚皮，绿豆眼的话能信吗？说不定今天他就会去派出所报告。所以，想了半天，为了安全，他还是咬咬牙决定离开这儿，另奔他处。
　　“大姐，我不想住这儿了。”孟波敲开了女房东家的门。
　　“随你的便，什么时候搬走？”女房东漠然地问。
　　“今天，不！现在。”孟波说。
　　“可以，但剩余的房租不退。”女房东撇了撇嘴。
　　“凭啥不退？我只住了半个月，还剩下两个多月呢？”孟波怒目而视。
　　“你突然提出要搬走，我的损失谁弥补？你懂不懂规矩？”女房东斥喝道。
　　“你到底退不退？”孟波勃然大怒，上前揪住了女房东的衣领。
　　女房东显然没预料到房客会来这一手，她吓得脸色惨白，慌忙说：“哎，你别这样，我把钱退给你就是了。”
　　孟波拿着女房东退回的房租，愤愤地回到了住处，他突然悟出这样一个道理：对于蛮不讲理的人，也许以毒攻毒才是正确的。面对女房东这样的泼妇，你不能退缩，你越是害怕，她越是会欺侮你；你只有凶过他，将她的气焰压下去，她才会尊重你。所以，他真后悔没对绿豆眼也来这一手，否则那戒子也不会丢。
　　匆忙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孟波提着拉竿箱走了。在出门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屏幕，是胡真真的，便不予理睬，放进了衣兜，任其荡响。若搁在以往，孟波对于胡真真来的电话是接得快听得积极，从不会拒接。而今天，他一是心情不好，二是怕胡真真缠着自己不放，嫌烦。然而，胡真真的电话响了一个又一个，他只好拿起了手机。
　　“孟波，你是怎么回事？到现在才接电话？”胡真真吼叫着。
　　“对不起！我刚才离开了，才发觉。”孟波搪塞着。
　　“你妹妹来了，就在我这儿。”胡真真说。
　　“我妹妹？她怎么会在你这儿？你别糊弄我。”孟波鼻子嗤了一声。
　　“你不信？那就让她自己来说。”胡真真撂下了手机。
　　“哥，我是孟兰，我在真真姐那里。”
　　孟波一听，果真是妹妹，他不由得吃了一惊：“你怎么会在她那里？”
　　“哥，别问了，以后再跟你细说。你现在哪里？”孟兰迫不及待地问。
　　“我……我。”孟波吞吞吐吐不敢说。
　　“哥，还是回来吧！嫂子有喜了，妈也想你。你如果主动投案自首，能减轻你的罪名的……”
　　孟波听着，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他哽咽着想对妹妹诉说自己的苦闷，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彼此的通话很不安全，也许此时已经被公安局监控，所以，他慌忙中止了妹妹的说话，关掉了手机，匆忙提起拉竿箱，离开了住处，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