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芳草萋萋（一一〇）

第一一〇章春天里的迷惘
夏之阳与两位战友一起走进法院家属院，左拐不远就是李新的家。李新住在两间堂屋里，虽然地方不是太宽敞，但非常整洁。一套组合沙发前，摆放着大彩电、音响等。李新的妻子看到来了客人，很热情，忙着打电话让饭店送菜。
李新倒了几杯茶水，茶叶的清香立即飘满了屋。不大一会，陈光和另一位战友也来了。他们热情地与夏之阳打招呼，握手，陈光还带来了两瓶口子老酒。
“我说老乡，没事常来玩玩。一辈子战友三辈子亲，以后大家在生活和工作中也可以相互帮助一下啊。”陈光说，“去年的战友聚会你没有来吧？这可不行啊。”
“有时间我一定常与大家联系。”夏之阳不好意思地说，“只是我的工作太忙，离不开单位。”
“不要提什么单位！工作还能比我们的战友聚会重要？”另一位战友说。
“你们不了解，夏之阳不仅工作忙，学习还忙呢。”李新笑着说，“人家现在正复习高中的课程，准备参加成人高考呢。”
“什么？”那位不熟悉的战友看着夏之阳，就像看一个外星人。“你还准备考大学？我现在小学的知识都忘完了！”
“能取得成人教育的文凭是不错，单位给报销学习费用，长工资也算一个条件。但现在的成人高考有几个自己考的？都是找人替考，蒙混过关。”在银行工作的汪明说，“你毕业都这么多年了，高中的课程没有忘记？”
“复习一下就行了。”夏之阳自信地说。汪明听了，不相信地看看夏之阳，翘起大母指说：“佩服！”那神色不知是讽刺还是嘲弄，“我学习的那点知识，早已还给老师了。”
饭店的小伙计送来了两荤两素四盘菜，外加两个烧菜。李新忙着收拾好桌子，摆好碗筷和酒杯，战友们开始了划拳、行令。他们虽然是因为夏之阳才聚在一起的，但在酒场上，夏之阳仿佛成了局外的人。他不会划拳，也不会酒场上的客套话，只是被动地喝着酒，应和着战友的谈话。酒过三巡，夏之阳再也不敢喝了，只是陪着战友们说话。战友们知道他的脾气，也不硬让他喝酒，大家各自喝个尽兴方休。
酒足饭饱之后，也到了上班的时候了。战友们与夏之阳告别后，陆续地走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吴艳的事呢。”夏之阳看着喝得满脸通红的李新说。
“她啊，真是一个苦命的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李新叹了一口气说，“她从你们镇上搬到县里来住，大概就是为了接近那位王局长，可人家根本不把她当回事。王局长为了自己的社会地位，为了自己的仕途，决不会与他的老婆离婚的。”
“可王局长对吴艳真是一片痴情，吴艳能找到王局长那样的情人，也是幸运的。”李新的老婆孟丽说，“吴艳能在县计生委上班，全靠王局长出的力。每年吴艳过生日，王局长都给她送金银首饰，还在最有名的饭店包席庆贺。就是吴艳以前的丈夫恐怕也做不到吧。”
“你怎么知道的？”夏之阳笑着说。孟丽身材小巧，一副伶俐可爱的神态。
“我同吴艳在一起上班啊。”孟丽笑了，“王局长经常开着车去找他，刚开始，我们都以为王局长就是吴艳的老公呢。有一次，吴艳的女儿过七周岁生日，王局长定做了最好的生日蛋糕，还在贵宾楼包了酒席。那场面，让我们同事羡慕了好久呢。”
“吴艳这一辈子也甭想与王局长结婚了。吴艳要的是名份，王局长要的却是情感，永远扯不到一块，他们的关系最终注定是一场悲剧。”李新说。
“你知道什么？可别瞎说啊。”孟丽瞪了李新一眼说。
“怎么是瞎说？”李新端起一杯水，一口气喝完了。“上个月吴艳在下班的路上，被一辆摩托车撞了，你知道这件事吧？”
“当然知道了，我还买了鸡蛋去看她呢，那是意外事故，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孟丽看了看李新。
“你知道什么！那根本不是意外事故，听说就是王局长的狐朋狗友有意撞的。算她命大，只伤了点皮肉。如果她对王局长再这样纠缠不清，恐怕……”
“你小点声说好不好？”孟丽担心地看了看外面，随手把门关上了。“这只是人们的猜测。再说了，就是真像你说的那样，也决不是王局长指使的。王局长虽然为吴艳的事伤透了脑筋，想摆脱她，但毕竟他们之间有十几年的深厚感情了，他决不会伤害吴艳的。”
“都说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看一点都不错，就是不会用脑子！在吴艳和仕途之间，王局长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如果吴艳对王局长纠缠不休，甚至对他相威胁，决不会有好下场。你不相信？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王局长还要明说？只要他使个眼色，就要了吴艳的小命。”李新悄悄地说。
“你是不是喝醉了，这么胡说八道的？”孟丽责怪李新说。
夏之阳听了他们两口子的对话，心里很不是滋味。社会的黑暗面他了解不多，他也不想了解。想到美丽而多情的吴艳，还有她那可爱的女儿，夏之阳很难受。他看看墙上的挂钟，已是下午两点多了。
“谢谢你们的招待，时间不早了，我要到哥哥家去看看。”夏之阳说着站了起来。李新拉着他的手说：“你是个大忙人，与你相聚真不容易，下次战友聚会你一定要来啊。”
“一定！”夏之阳说。李新夫妻俩把夏之阳送到大门口，才转身回去。
夏之阳来到哥哥家，哥哥正好没有去上课，在家里玩学习机呢。看到弟弟，哥哥惊奇地说：“你怎么现在来了？中午吃饭了吗？”
“我来公司开会呢，在战友家吃过了。”夏之阳说，“嫂子和侄女都不在家？”
“你嫂子回娘家去了，我正在学习打字呢。你看，我已输入几千个字了。”哥哥指着电视机说。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成了学习机的显示器。
“学习机还可以打字？”夏之阳好奇地说。他看看哥哥面前的键盘，那么多的按键，怎么能记得住？
“现在的社会已进入信息时代，电脑必将成为人们生活、学习、工作的必需品，不懂电脑的人就会被社会淘汰。可是，电脑那么贵，我们买不起，现在只好用学习机来学习。等到将来电脑普及了，再买台真正的电脑就可以直接使用了。”哥哥说。
“你输入的文字可以保存下来吗？”夏之阳说。
“当然可以，你看，我输入的文件全存在这张盘里了。这叫软盘，一张盘能存五、六十万个字呢。”哥哥说，“如果有打印机，还可以打印出来呢。”
夏之阳拿着那张小小的塑料软盘，看了又看，忍不住地赞叹说：“真是高科技的东西。”
“你不是喜欢写文章吗？如果用电脑写作，那一定会大大提高效率。”哥哥说着，调出了一篇文章。“你看，这是我写的一篇教案，我可以随便修改。”哥哥一边说着，一边演示着给夏之阳看。
“那么多汉字，就这几个键怎么输入？”夏之阳看到哥哥很快地打着字，不解地说。
“可以用拼音，也可以用笔划，我用的就是笔划输入。”哥哥说，“你如果想学习，我这里有一本学习汉字输入法的书，你可以拿去好好看看。”
哥哥又详细地讲解了拆字的办法，夏之阳在学习机上试了试，感到很有意思。“我一定要学会打字，有条件时买台电脑，把自己从初中时写的几十本日记全部输入电脑。”夏之阳想。
“弟弟，你今天就不要走了，我从头教你使用电脑和打字。”哥哥说。
“不行，明天我还要上班呢。”夏之阳说，他看了看表，“我得走了，太晚了就没有回家的汽车了。”
“这本书你带回家吧，从头看一遍后，再把五笔字型输入法的口诀背熟，然后就可以上机练习了。”哥哥把夏之阳送下楼，看着弟弟走远了，才回家。
一路上，夏之阳都在认真地看那本讲解汉字输入法的书。从这本书里，夏之阳看到电脑写作的巨大诱惑，他下决心一定要把电脑学好。虽然这是一个全新的知识领域，但他相信“心欲专，凿石穿。”只要想学，就一定能学好。
第二天上班点名时，李站长传达了公司会议精神。大家听说要实行全员合同制，都感到不可理解，甚至不能接受：“实行合同制？我们也是通过正式的途径参加工作的，难道把我们当作合同工一样对待？”
“我们也是为国家做过贡献的，现在用不着我们了，就把我们像包袱一样甩掉？”……
听了大家的牢骚，李站长笑了笑说：“实行合同制又不是降低工人的身份，这只是一种管理形式。市场经济就是要解放思想，打破铁饭碗，使大家不要有依靠的思想。”李站长接着说：“有小道消息说，城镇居民煤本的供应有可能要取消。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们的优势可一点也没有了。大家从报纸上可以看到，国有企业改革是大势所趋，基本策略就是抓大放小。为什么？从全国的形势来看，亏损的企业大多以小企业居多。国家要想快速发展，就必须甩掉这些沉重的包袱，让它们自谋生路。当然，对转型中企业的职工，国家也会给与政策和资金上的扶持。小企业可以通过股份制改革、出售等办法实行整体非国有化或部分非国有化，不必继续保持它们的国有制性质。‘放’，往往就是意味着‘卖’，意味着实行非国有化管理和经营。国有企业怎样转变体制？现在许多地方都大力推行股份合作制，通过让工人入股的方式，把小型的国有企业出售给全体职工……”李站长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向工人们讲着上级文件的要点。
职工们听了李站长的讲话，一时都沉默了起来。他们心中的靠山仿佛一下子没有了。社会永远是发展的，什么政策都不可能一成不变，因循守旧的思想是要不得的。跟不上形势发展的人必将被无情淘汰。社会就是这样残酷。
“不管怎么说，人们总得吃饭吧，要吃饭就得烧煤，我们还愁没有人来买煤？”王会计说，“只要我们不放弃，谁也挤不垮我们。”
“王会计说的对，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就没有过不了的坎。路是人走出来的，不是本来就有的。”李站长说，“以前领导虽然说过，我们公司关上门不经营，工人也可以吃上二十年。可是，我们不能依靠上级，也不要把这样的话信以为真。说不定我们的公司会在一夜之间垮掉，我们要有心里准备，要有忧患意识。没有远虑，必有近忧嘛。计划经济时，是国家喂给我们吃，我们就像没有生存能力的孩子。今后，依赖思想恐怕要彻底改变了，我们要自己去寻找生路，去谋求发展。我初步设想了一下，下一步我们的计划是，在抓好煤炭销售这一主要任务的情况下，进行多种经营，多项创收。我们单位靠近公路的围墙，全部打倒，盖几间门面房，可以分出部分工人经营其他的生意，也可以出赁给社会上的人。这样，都可以增加我们的收入。当然，这只是我私下的计划，我还要写出详细的报告。公司批准了，我们才可以实施。”李站长豪情满怀地憧憬着未来的计划。工人们出神地听着，或深受感动，或不以为然。
夜里下起了一场小雨，直到第二天小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春雨贵如油，拨节的小麦正需要雨水的滋润。农民们忙着为小麦施肥，街上行人很少，更少有人来买煤。早晨点过名后，李站长和王会计留在办公室做报表，工人们都聚集在司磅房里，谈论着昨天李站长的讲话。
“什么合同制工人，正式工人，只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还不是这样上班？”刘小芳说，“我也不想发大财，只要能吃上饭就行。随便他们怎样改革吧，反正你发我工资我就上班，不发我工资我就走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说的倒简单，那是因为你没有什么负担，没有生活的压力。不像我们，上有老人下有小孩。”杨义有些忧虑地说，“你还是抱着混的思想，就怕我们混不长了。改革后要么比现在更好，要么更坏，甚至下岗，这就看我们怎样改革了。如果真能照着李站长的计划实行，就是取消了煤本，我们又怕什么？”
陈玉抱着无所谓地态度说：“就是下岗又怕什么？市场放开了，发财的机会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多。我表姐本来在食品公司上班，现在自己开起了批发部，一个月能挣到上班时一年的工资。虽然忙些，工作的时间长些，但无拘无束的也很自在。”
“干生意可不是容易的事，你得有本钱吧，还得有人照顾。再说，各种税收，还有房租，如果赚的少，去了别人的钱就没有自己的了，甚至还得往里面填钱。怎么也不如上班保险，到月底工资发下来了，多么省心。”
“可是，现在市场经济来临了，你想省心也不能省心。别人都在钻营，都在挖空心思地寻求发财的机会，你还麻木不仁、无动于衷？那你必然会被社会淘汰。”刘小芳说，“就说我们卖煤球吧，现在街上至少有三、四家私人卖煤球的。都说船多不碍路，那是胡扯，肯定会影响我们的销售量……”
夏之阳听着同事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心乱如麻。看到有些人干生意发了财，他也很动心，很羡慕。但如果让他辞职去做生意，他是怎么也下不了决心的。毕竟单位就是自己的家，就是自己发挥才智的地方。为了单位，他愿意付出一切，单位只要不垮，他就不会离开。单位是自己在社会上的附着点，在单位里，他就是一个有用的人。离开了单位，他又能干什么呢，他没有技术职称，没有专业的毕业文凭。想到这些，夏之阳突然感到，自己这二十五、六年的时光，算是白过了。原来自己一无所长，一无是处。难道学生时代十几年的寒窗苦，学的东西都是死的，没有丝毫的用处？
现在领导看重自己，凭的是自己的诚实，自己的那一点点奉献精神。可这一切，拿到社会上，拿到生意场上，却一钱不值。夏之阳曾听到同事们在背后议论他说，现在这样卖力，还不知道领导在利用他呢。等到单位真的垮了，到那时谁还认得他？！领导是不是在利用自己且不说，干工作就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上级领导发给自己的工资。夏之阳一直这样认为。
春雨不紧不慢地下着，把刚萌发的树叶洗刷得更加翠绿。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望去让人心里产生沉甸甸的感觉。
只要单位不解散，他就不会离开单位，但也不会依赖单位。他要在搞好自己本职工作的前提下，努力学习，不断进取。两个月后，就要参加成人高考了，他一定要考上。如果能进入中文系学习，那无疑对自己的理想有很大的帮助。在工作之余，还要全身心地投入到写作之中，即使不能发表，也要坚持写下去。另外，还要学习电脑知识，学习打字，将来有条件，要用电脑进行写作……夏之阳望着外面淅沥的春雨想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