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芳草萋萋（一〇九）

第一〇九章乍暖还寒时向往着繁花似锦
夏之阳离开学校快六年了，由于工作繁忙，他一次也没有到学校去过。有人说离开学校之后，学校的生活会成为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学生时代也是最值得留恋的。但夏之阳的感觉却恰恰相反。每次回忆起学生生活，特别是高中的那几年，他心里总像打翻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他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滋味，是懊丧还是悔恨，是羞愧还是苦楚。上高中时，矛盾的心理交织在一起，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现在想来，他心里还一阵阵地疼。他有时强迫自己不去回顾逝去的一切，但毕竟那是生命的一部分，是永远抹不去的。
夏之阳在学校门口徘徊了许久。
学校的大门全变了样，以前的大门是用钢管和铁皮焊的，现在则换成了自动门。正对着大门，刚刚落成的教学楼，在大街就可以看见。进入大门，原来那个长长的宣传栏不见了，那一排粗大的法桐树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花园。虽然园中的花草还没有出现，但四周苍绿的冬青正焕发着勃勃生机。可以想象，春天来临的时候，百花齐发，这里一定非常美丽。花园的中心屹立着一尊大理石雕塑，是一位漂亮的少女，捧着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阅读。
刚开学，学校里有些乱，有的学生背着行李风尘仆仆地赶来，有的学生在打扫卫生，也有的学生在操场上读书。在操场的东边，那一排青砖灰瓦、有着长长走廊的教室不见了。在那里，夏之阳度过了三个最宝贵的青春年头。
顺着教学楼东边的水泥路，夏之阳来到了新建的教师宿舍区。这里虽然有些拥挤，但是每个单元都是独门独院，也很整洁。夏之阳问了几个人，终于找到了李光居住的小院。他来到门前，敲了一下门。
“谁啊？”大门打开了，一位少妇站在门旁，疑惑地打量着夏之阳：“你是……”
“我是李光的同学，这是他的家吧？”夏之阳陪着笑脸说。
“是的，请进吧。李光，你的同学来找你呢。”少妇对夏之阳客气地笑着，“他呀，整天就是呆在屋子里看书、备课，就像怕见人似的。”
话音刚落，李光从屋里走出来，他推了一下高度近视的眼镜，仿佛不习惯外面阳光似的眯着眼睛。
“啊，是夏之阳！真是稀客！毕业后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呢。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李光热情地拉住夏之阳的手。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找你帮个忙呢。”
“有什么事？尽管说。”李光把夏之阳让进屋里，爽快地说。
“我准备参加今年的成人高考，请你帮我找一套高中的复习资料,不知你有没有？”夏之阳开门见山地说。
“什么？你还参加成人高考？这么多年过去了，高中的课程你没有忘？”李光不相信似的说,“听说你在燃料公司上班，工作条件、待遇都很好，还要参加什么成人高考？”
“闲着也是无聊，古人不是说嘛：‘天下事无不可为，但在人自强如何耳。’有时间就复习一下功课，我有信心考上。再说，没有上大学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我一定要补上这一课。”夏之阳笑着说。
“我真是佩服你，还保留着这样的干劲。高中时我们班的同学都说你的学习干劲最大，可惜没有用到功课上去，要不然你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夏之阳听后，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李光的话仿佛一下子戳到他内心的痛处。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说一句话，用沉默隐藏了心底的苦楚。
“我是教政治的，政治这方面的资料我可以全部给你，其他的课本就爱莫能助了。”李光笑着说，起身在堆满书的桌子上翻了起来。
“请喝水。”少妇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夏之阳。“同学来了，他马上就打开了话匣子。”
“噢，我忘记介绍了，这位是我的妻子小芳，无业游民。”李光头也不抬地说，继续找着书。夏之阳与小芳对视了一下，都不由地笑了。
李光忙乎了半天，从书堆里挑了五、六本书，递给夏之阳说：“高中阶段的政治复习资料就这么多，你拿去看好了。”
“太谢谢了！”夏之阳接过书，感激地说，“考过试后，我马上就给你送来。”
“送不送无所谓，反正学校每年都要发的，你如果感兴趣就留着看好了。”李光收拾着桌子上凌乱的笔记说。
“我还要上班，不打扰了，有时间我们再谈。”夏之阳站起来说。
尽管李光夫妻一再挽留，夏之阳仍是匆匆地走出学校。他穿过小镇，很快回到单位。
同事们都已上班了，刚过年，根本没有生意。大家都懒洋洋地坐在阳光下闲聊着，他们看到夏之阳抱着几本书兴冲冲地回来，都露出不理解的神情。
“现在都到什么时代了，还这样死读书，有什么用呢！”刘小芳用嘲弄地口气说，“现在的人最现实，唯一关心的就是金钱。不去想办法赚钱，就是死路一条。你看人家李峰，在物质分局刚当了一年的业务员，就发了大财。在我们那条街上都是有名的发财户。过年时，他们家买了大彩电、电冰箱、洗衣机等，光是烟花爆竹就买了几百元钱的。人家一个年的花销少说也得几千块，比我们一年的工资还要多呢。”
“我们能与他比？人家两个人都能挣钱，他妻子张丽的化妆品批发部越开越兴旺，方圆几十里地的小商店都到他们那里进货呢，一天的收入也比我们一个月的工资多。与他们相比，我们简直没有办法活。”赵勇接着说，“不过，张丽可真够厉害的，年前我给他们送煤球，看到李峰在她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喘。”
赵勇本来是厂里的临时工，现在也转正了。李站长只让他管理煤堆，平时没有事，他仍是用以前的平板车送煤球和散煤，赚一些外快。虽然公司规定正式工不能擅离职守，但考虑到老站长的面子，李站长也睁一眼闭一眼，根本不过问。
“那个娘们是出了名的泼辣，骂起李峰来就像骂小孩一样。”刘小芳露出卑鄙的神色。
刘小芳与李峰的关系很微妙。李峰在燃料公司上班的时候，大家都看在眼里，藏在心里，心知肚明，谁也不去捅破那层“窗户纸”。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何必要去议论别人的事？
听着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夏之阳只是笑笑。他不想去反驳，反驳只会带来更多的不理解与嘲笑。学习岂能只是为了名、利？只有不断地学习，不断地充实自己，才能开拓视野，提高认知，从而远离平庸。
下班后，夏之阳在自己的书架前寻找着，这是他从初中时积攒下来的所有的书。他想找到高中时的课本，可是他却大失所望。他书架上有五百多本书，有许多书是他初中时买的，现在仍保存得很好。但他找了几遍，高中的课本竞一本也没有！
“你高中毕业时反叛心理那么强烈，是不是把课本全烧了？”周敏开玩笑地说。
“不可能，我虽然讨厌老师死板地教学，但对课本还是比较喜欢的，特别是语文，每篇课文我都读过几十遍。我清楚地记得，毕业后，我把高中的全套语文书都保留着呢。”夏之阳疑惑地说。
母亲在一旁听了，想了想说：“我记得你叔家的孩子曾来过咱家，要找什么课本，是不是让他拿走了？”
夏之阳听了恍然大悟：“这就对了！一定是他们拿走的。”
周敏看到夏之阳焦急的样子，笑着说：“你不用着急，我可以帮你找一套最新的高中课本。”
“真的？”夏之阳即高兴又有些不相信地问。
“放心吧，我有一位同事的妹妹去年刚考上大学，她家里一定有课本，明天我给你问问。”
“那太谢谢你了！”夏之阳激动地说。
周敏看了夏之阳一会儿，忍不住地笑了：“你呀，真是不可理喻。”
第二天中午放学时，周敏果然给夏之阳带来了一套高中的书，夏之阳高兴极了。
新年过后，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大院里的野草从煤矸石的缝隙里悄悄萌发了。大院的内侧，老工人栽下的白杨树已有碗口粗。在春风吹拂下，伟岸的树冠上，绽放出嫩绿的叶芽儿。磅房前那棵粗大的法桐树，尽情地释放着冬天聚集的生命力，稠密的枝条缀满了浅绿色的花骨朵。
也许是人们在年前已买足了煤球，也许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人们手头紧张，来单位光临的顾客极少。职工们整天无所事事，不是聊天，就是打扑克，夏之阳正好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全身心地投入到成人高考的复习中。
一天上午，夏之阳正在磅房里聚精会神地读古文，文中优美的意境深深地吸引着他：“……客有吹洞萧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突然，杨义在外面喊道：“夏之阳，李站长找你呢。”
又有什么事？夏之阳放下书，来到办公室里。李站长正在收拾桌子上的报表等，看到夏之阳，微笑着说：“我刚接到公司的电话，通知我们马上到县里开会。你能走开吗？我们一起去。”
“你们领导开会，我去干什么？”夏之阳不解地说。
“公司通知说，参加这次会议的是每个经营处的主要领导人和职工代表，我想了一下，你就作为职工代表去吧。”李站长对夏之阳说。
“那司磅工作怎么办？中午值班呢？”夏之阳担忧地说。
“这些你就不用担心了，刘小芳还在嘛。反正买煤的顾客也不多，中午值班有王会计在就行了。”李站长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周敏还没有放学，夏之阳与母亲说了一声，就同李站长一起走向汽车站。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县公司的办公大楼。
三楼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夏之阳看到孙主任、张海也来了。牛经理、陈经理坐在前排的座位上，每人面前放着一只不锈钢的茶杯，正在吞云吐雾地抽烟。看到李站长和夏之阳进来，陈经理首先满脸堆笑地对他们点点头：“快找个地方坐下，大家都到了，就等你们俩呢。”
李站长的几位熟人也忙着与他打招呼、递烟。夏之阳看到那么多的领导，有点紧张，随便找个靠窗户的位子坐下了。
牛经理环顾了一下大家，喝了一口水说：“大家基本上到齐了，我们现在就正式开会。今天把大家召集过来，目的是传达上级的一个重要文件，那就是关于体制改革的问题。大家也许看到了报纸，在上次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通过了宪法修正案。在宪法中，将过去的国营企业，改称为国有企业。也就是说，今后，就没有什么国营企业了，企业要生存下去，只有靠自己的经营，靠市场的需求。相应的，我们工人的身份也要改变。上级的精神是，我们将实行全员合同制，具体将怎样去实施，还有待研究决定。”牛经理清了清嗓子，又喝了一口开水，接着说：“作为各个经营处的带头人和骨干力量，你们要有忧患意识，不能再存在什么幻想，等待着国家的扶持和政策上的优惠。要尽最大的努力提高产品质量，做好优质的服务，提高单位的信誉，最大可能地占领市场。市场经济来了，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我们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学会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生存。市场经济的规则就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没有任何怜悯可言。我们要看到自己的优势，还要清楚自己的劣势。优势是什么呢，那就是我们有自己的用户群，有几十年经营的信誉；我们的场地、设施、进货渠道等都是私营企业无法比的。劣势是什么呢，那就是我们思想要革新，观念要转变，惰性要克服……”
牛经理讲完话，陈经理又谈了公司的经营状况，直到十一点多，才宣布散会。
“怎么？中午也不管饭？我们这么远的路，赶回单位都到晚上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话。牛经理听到了，笑着说：“大家可以在街上随便吃点东西，开会的同志每人补助十元钱。”
“那样最好，大家也随便些。走，我们找个饭店，好好地喝几杯！”孙主任拉着李站长说。
“可以，大家好容易聚在在一起，今天不醉不归。”张海说，“夏之阳，你也去。”
“我不去了，我到哥哥家有事呢，中午吃过饭我立刻就回去。”夏之阳说。夏之阳最怕酒场，何况又是同这些干部在一起，没有什么话说，他更会感到拘谨。
“行，你去吧，下午什么时候回去都行，明天再上班就行了。”李站长想了想对夏之阳说。
告别李站长，夏之阳顺着县城中心大街向北走去。正是下班的时候，街上的行人很多，熙熙攘攘的。初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着热闹的县城，照着行色匆匆的人们，照着北面的山坡。山坡上一片苍绿，高处是经历整个冬天的青松翠柏，低处是刚刚萌发出绿叶的石榴树。
“怎么，又来学习了？”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夏之阳的肩膀。夏之阳转脸看到李新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这么巧！我到公司开会呢，你下班了？”夏之阳惊喜地说。
“什么下班不下班的，我上班不论点，有事就去，无事就瞎转悠。这不，我到菜市场买只鸡。走，到我家去，我们好好喝两盅。”李新笑着说。
“我到哥哥有事呢。”夏之阳推辞说。
“有什么事！今天你一定得去，不去就是看不起我！”李新拉着夏之阳说。
看到李新的神色，夏之阳也不好拒绝了，他们一起向李新住的法院家属院。“我问一下，那个吴艳还同你住在一个院里吗？”夏之阳悄悄地问李新。
“吴艳？”李新用惊异的目光看看夏之阳，“噢，我忘了，你们认识呢。提起她可有故事讲呢，到家后我慢慢地告诉你。”李新说。
“你好！战友！”突然又有一位年青人招呼着夏之阳。夏之阳怔了一下，看看他，有些面熟，却叫不上名字。夏之阳感到有些尴尬，只能出于礼貌地点点头。
“你可能不认识他吧？他也是我们武警部队的战友，十二中队的，叫汪明。他现在在工商银行保卫科工作。”李新介绍说。
“你好！”夏之阳赶紧抻出手，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是我们老乡中出名的，认真，好学。在部队时第一个入党，第一个当骨干的就是你。要不是超龄了，也许现在也像孙杰一样留在部队了。”汪明笑着说，“我家也在这大院里住，到我家坐坐去。”
“有时间一定拜访。”夏之阳说。
“你们一起到我家去。”李新说，“等会我再打电话叫上几位战友，咱们战友趁此机会，小聚一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