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芳草萋萋（一〇七）

第一〇七章旧的体制新的环境
每天下午，买煤的顾客会少许多，是职工们清闲的时候。夏之阳就把这难得的时间充分利用起来，坐在司磅房里，聚精会神地看书，学习。一天，他正捧着一本高中的语文书认真地读，李站长把他叫了出来：“走，我们一起到木材公司参加组织会议。”按照党支部的计划，年底将要发展一批预备党员。夏之阳早已听说，西头煤球厂的吴华，是组织培养的发展对象，这次一定有他吧。
他们来到木材公司宽敞的办公室，孙主任和张海已经坐在那里，张海对夏之阳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夏之阳四处看了看，不见吴华的影子，心里有点纳闷，怎么，这次又没有他？
木材公司的经理和赵站长低声地议论了一会，看到同志们都已到齐，郑经理说：“大家不要说话了，现在我们开会。这次会议的议程大家也都知道，那就是关于发展刘胜为预备党员的事。下面由赵站长介绍一下刘胜的情况……”
赵站长操着官腔，介绍了刘胜的情况。刘胜是木材公司的一位新工人，很有经营头脑，听说他家庭很有钱，上面也有关系。在一次进煤的时候，夏之阳同他接触过一次，觉得他特别会说话，办事非常老练、圆滑。
“现在的社会，就适合这样的人。”夏之阳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刘胜，心里想。
领导介绍完之后，刘胜读申请书，然后大家表决，照例是全体通过。接着，郑经理又讲了一些时事政策，一小时后，会议程序进行完毕，领导宣布散会。
“听说你们西厂的技术员吴华，组织上已培养他几年了，他自己也积极要求进步，这次怎么又没有发展他？”走出木材公司，夏之阳悄悄地问张海。
“你还不知道？别提他了，他这一辈子也没有入党的希望了！”张海遗憾地说。
“为什么？”夏之阳诧异地问。
“他又要了第二个孩子，超生了，这可是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大事。上个月公司领导还下发了一个处分决定，并把吴华的基本工资降了一级。多好的一位同志啊，太可惜了。”张海说，“不说这些了，你们这一段时间销售情况怎样？”
“进来几百吨煤后，销售情况有了好转。货卖大堆嘛，但与去年相比，还是少多了。”夏之阳说，“特别是丰县转运站煤球厂，对我们的影响太大了。”
计划经济统治一切的时候，丰县煤炭转运站只能转运煤炭，而不允许进行零售。现在情况不同了，随着销售市场的逐步开放，他们也有了经营权。他们不仅卖散煤，还添置了先进的粉碎设备、煤球加工设备。雄厚的资金，加上灵活的经营方式，他们一下子占领了过半的民用市场，并且有不断扩大的趋势。看着多年打拼下的市场被他们一点点蚕食，夏之阳和同事们都感到岌岌可危，但又无能为力。
“听说丰县转运站每天煤球的销量都是几百吨！他们雇用十几个临时工日夜不停地加工生产，并且送货上门，生意红火呢。刚才我从他们厂门前经过，看到买煤的顾客很多，院子里堆着几千吨煤。可我们呢，虽然筹集点钱进了煤，可下次进煤的钱还不知在哪儿呢。”张海悲观地说，“现在我们还有计划煤，如果将来取消了计划，真不知我们的命运会怎样。”
“我听买煤的顾客说，丰县煤球厂的站长对外宣传说，他们最多用两年的时间，就会把我们挤垮！”夏之阳苦笑着说。
“他的口气也太大了吧？虽然我们没有那么多资金，但就凭我们的场地和设备，还有多年建立的信誉和固定的主顾，会轻易把市场让给他们？我不相信。”李站长听到夏之阳和张海的谈话，忍不住地说道：“就是嘛，我们就要挣口气，把销售量搞上去。难道在我们的家门口还竞争不过他们？”孙主任也自信地说，“就凭我们工人的素质，一定能战胜他们。当然，我们也要学习人家的长处。‘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观点应该改变一下了，不要以为自己是国营单位就可以高枕无忧。我们的宣传力度是远远比不上人家的。他们印发了大量的广告，还在镇电视台作了宣传，并且还免费送货上门，保退保换。这些做法都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
赵站长认真地听着大家的议论，深有感触地说：“是啊，社会发展的太快了，不转变思想观念，就会遭到被淘汰的命运。”
回到单位，夏之阳看到刘小芳正在为一位顾客过磅。那位顾客拉着平板车，用袋子装了一百多斤煤，平板车上还装着一些煤球。那位顾客只交来了散煤的提货联，却没有煤球的提货联。夏之阳不解地问刘小芳：“怎么只有一张提货联？”
刘小芳看了看夏之阳，怪里怪气地说：“你看仔细了，那是不是我们的煤球？怎么？你不相信我，怀疑我贪污了煤球钱是不是？”
夏之阳仔细地看看车上的煤球，煤球比较高，光洁度也很好，才恍然大悟，是丰县煤球厂的。他不好意思地对刘小芳笑笑，又对那位顾客说：“我们这里也有煤球，一起买好省了多么事，为什么还要跑两个地方？”
“你以为我不想省事？可是你看看你们的煤球。高度不够，份量就不够，一天烧四块都不行，半夜里还得起来换，要不换过一夜炉子就灭了……要不是我有供应的煤票，散煤我也不会在你们这里买。人家丰县煤球厂，每次进货都是几千吨，煤的质量也好。你们呢，就这么一点儿，都是煤底子了……”那位顾客牢骚满腹地说个没有完。
刘小芳看看夏之阳，又不耐烦地对顾客摆摆手：“好了，你的煤过好了，你快走吧，我们就要下班了。”
那位顾客小声嘀咕着走了。
冬至时节，正是天短夜长之时，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天已渐渐地黑了。
“你真是自讨没趣，人家想在哪里买就在哪里买，关你什么事？再说，多卖与少卖，与你我都没有什么关系。”刘小芳一边整理着提货联，一边看也不看夏之阳地说。
“说是这样说，可是如果我们的销量越来越少，总不是好现象。听李站长说，将来我们的工资要与单位的经济效益挂钩，顾客可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了。”夏之阳笑着说。
“你想那么远有什么用？如果单位真的走到那一步，大家就各奔前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还是那句话，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单位发不上工资，我们还能饿着肚子上班？！天黑了，不同你闲谈没有用的事，我要回家了。”刘小芳说着，匆匆收拾好桌子上的账本，拿起编织了一半的毛衣，走出磅房。
刘小芳走后，夏之阳心乱如麻地坐在司磅房里。他整理好当天的提货联，看看手表，离下班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呢。李站长要照顾家里的面粉厂，早已骑着他的幸福150回家了。职工们更是紧随其后，一个个地偷偷溜走了。每天只有夏之阳和杨义坚守到最后，他们要值班啊，万一有买煤的顾客来，没有一个人怎么行呢？夏之阳把今天的提货联订在一起，用算盘合了一个总数，又拿出库存账本，减去了今天的销售量，算是为今天的工作划上一个句号。他收拾好桌子上的算盘和账本，刚锁上抽屉，杨义走了进来。
“该下班了，办公室里都没有人了。”杨义看着夏之阳笑笑说。
“刚收拾好，现在我也锁门下班。”夏之阳站了起来。看到杨义，夏之阳忍不住地又提起刚才那位买煤的顾客。
“真是气人，拉着别人的煤球来买散煤，这不是明摆着对我们不满吗？！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丰县煤球厂对我们的威胁太大了。他们有雄厚的资金，又有灵活的经营方式，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更可怕的是，他们还采取了不正当的竞争手段。我听王忠说，丰县煤球厂还专门雇人，在来我们厂的路口拦截顾客，软硬兼施地不让他们来我们厂买煤。”
“真有这样的事？”夏之阳不相信地皱着眉头。
“王忠还能瞎说？丰县煤球厂挂着公家的牌子，赚的钱却进了私人的腰包，他们能不想尽办法争夺市场吗？不像我们，大家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反正到月底就发工资，谁去关心能销售多少？”杨义闷闷地说，“我们单位那几个吊儿郎当的人，刚才还在议论今年年底公司会发多少资金呢。他们也不想想，就凭我们现在这个经营状况，好日子还能混多久。”
“是啊，他们简直就是不觉死的鬼，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是该考虑单位出路的时候了。”夏之阳说。
他们正说得起劲，周敏抱着儿子走了过来。她笑着看看他们说：“你们还在起劲地谈论着什么？这个单位里，只有你们俩能坚守到最后。站长、会计都早已回家了，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
夏之阳不好意思地对周敏笑笑，伸手接过可爱的儿子，在他胖胖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走喽，我们回家了。”
杨义帮着他把磅房的门锁上，他们一起走向了职工宿舍区。
西边天空的晚霞渐渐暗淡了下来，满天晶莹的星星眨着神秘的光。特别是东边天空中那三颗一字排列的星，更让夏之阳充满无限的遐想和亲切感。“三星对门，门口蹲人”，小时候妈妈常常对他这样说。傍晚三星对着门的时候，表明春天来了，天气就暖和了。现在三星还有些偏东，不过冬天马上就过去。时光匆匆地流失，身边的一切都已改变，可在夏之阳的心里，却有某种情节仿佛永远不会变。
“你一个人不用做饭了，到我们家吃晚饭吧。”周敏真诚地对杨义说。
“谢谢，不用了，我有现成的馒头，一个人的饭好做，再见！”杨义说着走了。
告别杨义后，夏之阳抱着儿子，跟着周敏走向温暖的小院。
年底到了，又是一个销售旺季。再加上连续几天都是阴沉沉的，似乎一场大雪就要来临，更加刺激了人们购煤的欲望。小镇上，所有的煤球厂都是生意兴隆，甚至出现供不应求的局面。
入冬以来，单位平时煤球供应都有些紧张，此时更是常常缺货。尽管李站长每天催促着王忠等几位临时工加班生产，但由于常常雨雪绵绵，煤球的原料加工不出来，又经常停电，生产的煤球往往是杯水车薪，被顾客们一抢而光。几位临时工，为了多送几次煤球，挣些运费，加工出的煤球大多都被他们占据了。顾客自己来买煤球，往往是缺货。夏之阳每天下班前整理提货联时，发现缺少的越来越多了，原因就是缺货造成的。他向李站长反映了情况，李站长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们的设备不够啊，应该添置几台机器才行。”
不过大部分正式工好像没有看到这种现象，他们关心的只是年底奖金能发多少。今年的效益不太好，奖金还会不会发？
“公司连进煤的钱都没有，我看今年的奖金危险了。”夏之阳有些悲观地说。
“你放心吧，奖金一定会发的。”刘小芳看看夏之阳，自信地说，“因为牛经理刚上任，他如果不发奖金，今后的工作怎么开展？领导都爱面子，他不会让工人们说闲话的。”
“公司没有钱，总不会借钱发资金吧？”杨义也不同意刘小芳的看法，“我看也没有希望了。”
“你没有听说？物质局给我们拨了几万元的周转资金。再说，年底又是销售旺季，每天营业额都是那么多，还愁没有钱发奖金？”刘小芳坚持着说。
他们正在闲谈着，外面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声音，摩托车在磅房门口嘎然而止。夏之阳抬头看到一辆崭新的铃木125摩托车停在门口，车上的年轻人取下头盔，四处看着，好像在寻找着人。
夏之阳仔细一看，兴奋地叫了起来：“张明！”他合上正在统计的账本，走出磅房。
张明回头看到夏之阳，也高兴地笑了。
“你好，老同学。”张明放好摩托车，向夏之阳伸出手。
“你好，放假了？”夏之阳激动地握着张明的手说。
“我们打工的，那里有什么假期。这不快过年了嘛，我休息一个月，今天来找你有点事呢。”张明笑着说。
“什么事？请讲。”
“我想买几百个煤球，听说你们的煤球有的好烧，有的不好烧，为什么？我想找你走走后门，一定能买到质量好的煤球吧？”张明风趣地说。
“我们的煤球质量都是能保证的，只是加工煤球的时候，拌不匀料，造成煤球的质量不同，会出现一些问题。你放心，我让人把煤球送到你家里，保证质量。”夏之阳笑着打量一下西服革履的张明说，“你带领的工程队又壮大了吧？”
“人是多了些，效益也不是太好，能吃上饭就行了。”张明说着，掏出一包高档的香烟，抽出两支递给夏之阳，夏之阳摆摆手说：“谢谢，我不抽烟。”
“还不会抽烟？”张明不相信地看看他，“你干这个工作，每天接触到那么多人，竟没有学会抽烟？”
说实话，买煤的顾客不管认识不认识，都给夏之阳递烟。特别是砖窑厂的老板，买煤的时候都是把成条的香烟，硬往夏之阳的抽屉里塞，就是会抽烟也不用买。但夏之阳从心里对抽烟就有一种反感，他把别人递的香烟全给王忠等几位临时工了。
“我来的时候，正好遇见王影，她向你问好呢。她说在我们几位好同学中，你混得最好。”张明抽着香烟，真诚地说。
“我？别开玩笑了。”夏之阳自嘲地说，“整天呆在单位里，像在监狱里一样，有什么好的？你才真正让人羡慕呢，带着一班年轻人天南海北地闯荡市场。你一个月挣的钱，比我一年的工资还要多吧？”张明听了，摇了摇头，笑而不答。
“走，到我家里坐坐。中午让周敏准备几个菜，我们老同学也算相聚一场。”夏之阳热情地说。
张明掏出一部崭新的摩托罗拉手机，看看时间说：“我还有事，等过年后清闲了，我准备把咱们几位最好的同学，邀请到饭店里坐坐，我请客。对了，给你买煤球的钱，再加上运费，都给你吧。”张明掏出钱包。
夏之阳想了想说：“给你送一百元钱的吧，至于运费就免了。王忠，你过来一下。”看到王忠正在装煤球，夏之阳喊道。
王忠听到后，停下手中的活，快步走了过来。夏之阳说明了情况，张明递上一支烟，又告诉了王忠自己详细的地址。
“你放心好了，这方圆几十里哪里我找不到？哪条路我都熟悉。你即然是夏之阳的好同学，什么都不用说了！我这里正好有为别人准备的好煤球，先给你送去。你先走，准备好地方，我随后就到。”王忠爽快地说。
过磅的顾客排着队，张明看到夏之阳这么忙，笑着说：“你真是大忙人，我不打扰了，过年后我们再相聚。再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