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芳草萋萋(一〇六)
作品名称:烟雨春晓 作者:红叶秋 发布时间:2011-09-14 12:13:15 字数:5271
第一〇六章 转型中的企业
张海提到部队里的事,夏之阳一下子来了精神,忘记了天气的寒冷,刚才的瞌睡虫也不知跑到那儿去了。“听说当年在越南战场上,战斗异常残酷,你们到了前线就不害怕?”夏之阳好奇地问。
“怕什么!那种激情一旦被点燃了起来,谁还顾虑那么多?最多就是一个死嘛,人生中轰轰烈烈的事情不多,能遇上也是自己的幸运。在那一年的自卫反击战中,许多本来没有机会的战士提了干,进了军校,或者成了全国知名的战斗英雄。平淡的生活中,怎么能看出谁是英雄谁是狗熊?我是没有文化的人,初中也没有毕业,考军校考不上,保送不够资格,只能当个自愿兵。部队改编后,我也只能转业回家。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分配到这么一个鬼单位。”张海猛吸了几口烟,把烟屁股扔在地上,踩灭了。小屋里弥漫着一股烟味,呛得夏之阳咳嗽了几声。
“我们单位只是计划经济的宠儿,如果城市居民用煤计划取消了,我们只能走向市场。在无情的竞争中寻找生存空间,那样的话,我们的日子可能更难过了。”张海忧虑地说。
“郑经理不是说过吗?我们单位就是关门二十年不营业,工人照样能发得起工资。”夏之阳笑着说。
“你听他瞎吹!也许按照我们现在的工资标准,用公司多年的积蓄能发二十年的工资。但是,社会在日新月异的发展,不前进,不改革就是死路一条,我们总不能坐吃山空。我们单位的优势在哪里?就是国家政策的扶持,如果失去了这个优势,根本生存不下去。我们有的只是在计划经济下形成的臃肿的机构,人浮于事的陋习。有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与私人企业竞争,我们还是有优势的。我却不这样认为,你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们单位会树倒猢狲散,大家各奔前程。也许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张海有些激动地说。
“你是不是有点太悲观了?我相信郑经理有能力领导得更好,无论将来面对什么样的局面,我们总会占据市场优势的。”夏之阳坚信地说。
张海有些奇怪地看着夏之阳说:“你难道不知道?郑经理已调到外贸局当局长了,根本不会再管我们的事了。”
“真的?”夏之阳有些吃惊地说,“我怎么没有听说?”
“这是前几天的事。我们的煤迟迟没有来到,与郑经理的调走也有关系。你想想,郑经理一调走,整个公司人心惶惶的,谁还有心事顾及销售的问题?”
夏之阳听了,感到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虚感。他望着外面风雪交加的货场,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现在谁是我们公司的一把手?是陈经理吗?”夏之阳问。
“就他?结婚专业户!”张海不屑一顾地说,“轮不到他,现在的一把手是牛经理,听说原来他是一个乡的乡长,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调到了我们公司。唉,一个真正的外行,外行领导内行,我看公司的前程不容乐观啊。公司领导班子的大调动,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领导们的心态已经变了,我们的工作方针也将改变。”
风停了,雪也不下了,来往的火车好像少了许多,一切显得更加寂静。
夏之阳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眼睛感到涩涩地睁不开。他看了看手表,已是凌晨四点多了,夏天的时候,现在天已大亮,而此时却夜色正浓。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黎明前的黑暗吧?
夏之阳朦胧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奶奶曾给他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为什么在天亮之前,又有一会儿特别黑呢?黑得对面不见人,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是有原因的。传说有一位乞丐,他的前身是一位神仙,可他自己并不知道。有一天晚上,他饿得实在受不住了,就跑到富人家里偷东西吃。他躲在厨房里吃饱了,可天也亮了。他害怕地说:“天亮得怎么这样快呢?能再黑一会儿就好了。”想不到他刚说过,天马上又黑了起来。为什么呢,原来玉皇大帝都尊重他呢,玉皇大帝听到了他的要求,就满足了他,让天又黑了一会,好让乞丐逃走。从那以后,天亮之前总要黑一阵子……奶奶还说,有的穷人比富人还尊贵呢,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
浓浓的睡意,让夏之阳在遥远的记忆里游荡。他和哥哥依偎在奶奶温暖的怀里,听她讲一个又一个神奇的故事。小油灯闪动着昏黄的光,驱散了漆黑的夜色。妈妈在纺棉,一手摇着纺车,一手抽着棉絮,粗粗的棉絮被抽成一条细细的长线,那线好像无穷无尽地缠绕在线轴上,就像延绵不断的岁月,一轮又一轮,风霜雨雪,永无尽头……
“喂,醒醒,天亮了!”夏之阳从昏睡中被叫醒,他揉揉眼睛,张海望着他说:“你睡得好香啊,不冷吗?小心别感冒了。”
夏之阳笑着摇摇头,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这么快就天亮了,赵站长说,装卸队的工人上班后我们才可以回去呢。”
“可是,我们俩不必都在这里守着啊。我先回去,吃过早饭后马上来替你。”张海说。
“好的。”夏之阳说。
看着张海走出货场,夏之阳也出了小屋。晨曦中的路灯光更显得昏黄了,凛冽的寒风吹散了乌云,灰蒙蒙的天空,露出一片片迷人的蔚蓝色。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一群小鸟叽叽喳喳地欢叫着在雪地上觅食。
夏之阳伸展着双臂,做了几次深呼吸,在空旷的货场上小跑了几圈,手脚马上暖和多了。无烟煤从火车上卸下后,顺着铁路堆积着,迎风的一面布满了积雪。夏之阳转了一圈,看到煤堆上没有动过的痕迹,心里宽慰了许多。
太阳慢慢升起了,照耀着地面上的积雪和衰草。夏之阳正在货场上转悠,张海匆匆来了。
“我吃过饭了,你回去吧。装卸队的工人马上就上班了,我们的职工也很快会来的,你回去就不要来了。”
张海一个人在西头做饭吃,他一定是在街上吃的早点,要不然不会这么快就回来了。夏之阳想。
五辆大货车不停地把煤运到单位,不到一天的时间,货场上的煤就全部运完了。
大院里进了几百吨煤,经营状况立即大为改观。虽然煤价有些提高,但是眼看严冬就要来临,人们也不会计较这些了。
俗话说,“雪后寒”。虽然阳光灿烂,气温却很低。营业室的开票窗口前,顾客们在寒风里排起了长长的队。点过名后,王会计帮着扬义开票,夏之阳和刘小芳来到磅房里,同时操作着两个地磅,忙得不亦乐乎。
“都像今天这样的销售状况就好了。”夏之阳高兴地对刘小芳说。
“好什么!我们再忙再累,还不是领那几个钱。”刘小芳瞅了夏之阳一眼,冷冷地说。他们虽然是同事,却总是话不投机。刘小芳的丈夫是镇委里的干部,家庭条件很好,根本不在乎刘小芳的工资。她上班只是消遣,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无聊,她只是希望围着火炉,编织着毛衣,与同事们说说笑笑地混日子。至于单位的经营情况,单位的前途等,她根本不会在意。
“天塌下来压大家,走一步算一步,想那么多一点作用也没有!“对大家的担心,她常常是冷眼相对。
同事们正在忙碌着,一辆崭新的黑色桑塔纳小轿车驶进了大院,在办公室前停了下来。
“物质局的领导又来了。”刘小芳小声说。
果然,王局长、陈经理还有一位陌生的人走下小车。那位陌生者四十多岁,胖乎乎的,肥头大耳,腋下夹着一只黑色的文件包,下车后四处乱瞅。
“今天我们生意最红火,领导也来凑热闹了。”夏之阳话音未落,突然,从大门外又传来大排量摩托车的声音,动静比小轿车大多了。一位男子戴着冬季头盔,遮住了头部。他身穿一件破旧的军用棉大衣,骑着一辆也许早已报废的“幸福150”摩托车驶了进来,在小轿车旁嘎然而止。
“这又是哪路神仙光临我们单位?”刘小芳笑着说。
“也许是哪个窑厂的老板吧?”夏之阳猜测着。
“不可能,老板怎么直接往办公室里跑,你看,王局长还同他握手呢。”刘小芳奇怪地说。
他们正疑惑不解,王会计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来到了磅房。她还没有说话,刘小芳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位骑摩托车的人是谁啊?”
“他原来是李集经营处的李站长,那个偏避的经营处撤掉了,现在他调到我们这里当站长了。”
“真的?就他那样?”刘小芳惊奇地说。赵站长退休的事大家早已知道了,上级派人取代他谁也不感到奇怪。只是调来这样一位站长,大家都感到有些意外。
王会计笑了:“你们不要看不起他,他也是从部队转业的,是一位很有能力的人呢。他在单位里一边上着班,还在家里办着面粉厂,每年都有几十万的收入呢。”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来一位有经济头脑的领导,也是我们单位的福份。”夏之阳高兴地说。
“那位胖乎乎的小个子是谁啊?”刘小芳问道。
“他是我们新来的经理。”王会计说着,忍不住笑了。
“就是牛经理吗?”夏之阳忍不住地问王会计。
“就是他,听他说话,与郑经理相比,真是差远了。”王会计悄悄地说。
他们正在小声议论着,领导们走了进来。外号“笑面虎”的陈经理首先笑着说:“大家好,你们辛苦了。我来介绍一下,这是你们新来的李站长,大家认识一下。”夏之阳赶紧站了起来。
“你们坐,我们随便来看看。”李站长笑着说,“今后我就要和大家一起工作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他已脱去棉大衣,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服。
“你们的经营情况不错嘛。”牛经理也笑着说,“你们看,这满院子的顾客,一天的销售量也在一百吨左右吧?”
“差不多吧,现在正是销售旺季。”赵站长说,“如果我们东西两厂的销售量加在一起,可能比县城煤球厂的销售还要大。”
领导们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进了办公室。顾客们装好了煤,又排着队过磅,夏之阳和刘小芳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直到十一点多,院子里的顾客才渐渐少了。
物质局的轿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走了,只有那辆破旧的“幸福150”仍停在办公室前。也许,两位站长正在研究着经营处的工作,夏之阳想。
第二天早上点名时,李站长在全体职工面前讲了话。他没有一点官架子,在微笑的谈话中,可以听出商人的精明。
“我初来咋到,对单位的经营情况也不太了解,但我知道,我们单位各方面都很出色,这是赵站长领导有方啊。我们的职工素质都很高,我相信,只有我们大家共同努力,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无论将来面对怎样的局面,我们都不怕,都不会遭到社会的淘汰。有的同志担心私人煤球厂对我们的威胁,其实这大可不必。人最不了解的是他自己,我们有私人煤球厂无法相比的优势,只要我们自己不倒,他们就挤不垮我们……”
夏之阳认真地听着李站长的讲话,感到像吃了一颗定心丸。这几天的电视里、报纸上,有许多新闻都是讲国有企业举步维艰,大批的工人下岗。面对不断增加的私人煤球厂,每一位职工的心里都有一种无形的压力。特别是有小道消息说,明年有可能取消居民计划煤的供应,大家听了,更是惴惴不安。
“前一段时间,我听说顾客来买散煤,我们却没有加工好的碎煤。买煤球,也是很困难,甚至要走后门……这些弊端我们一定要尽快地克服。大家不要再有什么优越感,你以为是正式职工,加班筛点煤,加工煤球就掉身价了?如果有这种观念那就大错特错了。今后,我们不仅要保证有加工好的散煤、煤球的大量供应,有必要的话,我们还要像私人那样,送货上门!出力挣钱到什么时候都不丢人,好逸恶劳,靠国家、靠单位的人今后必将被社会淘汰……我们不仅要加强煤和煤球的销售工作,抢占市场,还要积极开辟第二产业、第三产业……”
听了李站长的一席话,夏之阳暗暗地佩服不已。来了这样有远见卓识的领导,单位不怕没有光明的前途。可也有的同事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
“他以为这里是他自己的面粉厂,想怎样干就怎样干?我们可是真正的国营企业,我们上面有公司,公司上面还有物质局,局上面还有县计委……干什么事都要得到一层层的领导批准。”来到磅房后,刘小芳低声地对夏之阳说。
夏之阳听后,只是笑笑,仍是埋头整理着满抽屉里的提货联。没有远虑必有近忧,不管怎样讲,李站长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夏之阳不想同刘小芳争论这些话题。
忙乎了半天,总算清理好了提货联。暂时没有顾客来买煤,夏之阳就拿出藏在抽屉里的一本《悲惨世界》,悄悄地看了起来。这是他最喜欢看的一部小说,每次翻开这部书,夏之阳总会被书中的思想深深地吸引着。
“人并不是只有一个圆心的圆圈,它是一个有两个焦点的椭圆形。事物是一个点,思想是另一个点……”说的多好啊,对夏之阳来说,他的生命中也有两个焦点,那就是单位和理想。单位是他生存的依靠,是他在社会上的立足点,附着点。而理想则是他精神的寄托,梦想中的天堂。他会努力地工作,为了妻子和儿子的幸福。他也要利用一切业余时间努力学习、读书、写作,为了生活得更有意义,为了那些神牵梦绕的情愫。人并不是为自己而活着,而是为社会、为家庭、为所有关心他、爱护他的人活着。
“你每天这样埋头读书,难道还想考大学不成?”刘小芳嘲笑似地说,“你上学时如果能这样认真,早考上名牌大学了,何必在这里受罪。”
“反正闲着也是无聊,看书消磨时间嘛。”夏之阳没有把书合上,有意轻描淡写地说。考大学又怎样?他就要考大学!圆自己多年的梦想。夏之阳已经和哥哥说好了,他要参加明年五月份的全国成人高考,专业就是他向往已久的中文系。不上大学是一个人终生的遗憾,他决不让这一遗憾永远伴随自己!
也许,在有些人的眼里,成人教育只是混个文凭,为自己镀金,在评职称、进级时,增加一些份量。但是,夏之阳却完全是为了另一个目的,那就是求知,弥补自己知识上的不足。坐在教室里,听大学教授讲解文学、写作,让思想在知识的海洋里飞翔,夏之阳觉得那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