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相见

　　“我就知道，他心里还装着那个项颖，谁知道她是死是活？再说，我们也没法回到项李镇去了。你呀，就死了这条心……”学俭说道。学镒的心事被学俭揭穿了，他又闷坐在凳子上不说话。龚老大打破了僵局说道：
　　“学镒喜欢项姑娘也没什么不对，只要缘分到了，你这哥这嫂呀，就不要为难学镒了。”龚老大把“嫂”字说得很重，徐姑娘一听，脸又热了起来。
　　“徐姑娘，你哪里来的这身女儿装？咋今天穿上了？真漂亮。”龚老大笑着，看着徐姑娘问道。
　　“出门的时候就带着了。我看龚家椅子没有瘟疫了，我们也不再逃难了，所以，就拿出来穿了。龚大哥家就是我们家嘛，到自己家里了我还不该穿穿漂亮衣服吗？”徐姑娘笑着说。她本没有打算穿这身衣服，想等到安定了，真的成了学俭媳妇了再穿，可洗澡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要穿。一是想给四个人一点喜气，暗示大家，灾难没有了，应该快快乐乐地生活；二是，她担心将来没有机会穿了。她外表说笑，乐观开朗，可是，她心里也担心着：龚家椅子的瘟疫过了吗？他们能在龚家椅子安顿下来吗？还会逃难吗？能找到平安过日子的地方吗？
　　“是啊，灾难已经过去了，我们得为我们的将来做打算了。”龚老大笑着，眼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
　　“什么打算？”徐姑娘问道。
　　“季节到了，我们得准备播种了，该翻挖田地了。要点小麦、豌豆、胡豆，栽油菜。这些种子，龚家椅子都没有，我们明天得再下山一趟，看官差有没有撤，没有撤，还得让他们帮我们买回来。不管明天的情况怎样，只要我们今天活着，就得想明天的事情。不能只管眼下，你们说对吧？好了，都去睡吧。”
　　龚老大收拾好了厨房，看看安全了，不会引发火灾了，也上楼睡了。
　　洗了澡，盖着暖和的被子，四个人都睡得很舒畅，醒来，已经大亮了。按昨晚的计划，吃过早饭，龚老大就带着学俭三人下山了。
　　“官爷们好！”
　　还没到官差把守的路口，龚老大就喊了起来。
　　官差们正在石洞边烤火玩游戏，听到喊声，都站了起来。龚老大四人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
　　官差们惊异地打量着四人，好像不认识他们似的；官差们的目光，更长久地留在了穿着女儿装的徐姑娘身上，看得徐姑娘低下了头。
　　“看什么？不认识了？”龚老大问道。
　　“同行十二载，不知木兰是女郎嘛。”一个官差笑着说。
　　“看你们这精神头，大头瘟肯定没有了。那我们也该回家了！”一个官差大声地说道。
　　“老大，我们可以回去交差了吗？”又一个官差拉着四十官差问道。
　　“是呀，老大，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官差们都围着四十官差，问着，话里充满着期盼。龚老大四人看着这群官差，被他们回家的渴望之情感动着，眼里也转着泪花。原来以为他们四人是最苦的，这些神气的官差们，原来也苦啊！
　　“快了！快了！山上的人好了，我们就该回家了，就该回家了！”四十官差笑着说，眼里含着泪水。
　　龚老大讲述了山上的情况，讲述了他们下山的目的。官差们买回了龚老大他们需要的东西。
　　买回了种子，也买回了新的锄头。没有牛，只能人工翻挖了。
　　龚家椅子的田与其他地方不同。他们田的上方有泉水，泉水可以放入田中；不要水了，就把泉水挡开；稻谷收了，就可以把田放干做地，又可以种一季作物了。这是其他地方没有的优势，这是那口泉水给龚家椅子的恩赐。其他地方，靠天吃饭，天上不落，就没有水浇灌田地，所以，他们的田只能是玻璃田，田只能种水稻，水稻以外的季节，田就只能蓄水，没法种庄稼。
　　从四个人开始翻挖田地，每天都是太阳，龚家椅子没有那么凉了，就像冬季过了到了春季似的。四个人的生活越来越安定，没有了逃亡的艰辛，瘟疫的害怕也越来越少，这种越来越平和愉快的心情使他们的精神和身体都比以前好多了。
　　艳阳天过了一周，四个人的身体没有出现什么异样。看来，这里的瘟疫已经过去了。
　　这天，四个人正在田里一边劳动，一边说笑。突然，他们听到了一阵说话的声音。四个人闭了嘴，静静地听着。他们以为声音是从悬崖边传来的，仔细一听，好像不是；抬头看山下的路，石梯上没有人出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哦，声音是从房子里传来的。学俭他们都惊异地看着龚老大。龚老大也伸长了脖子，听着那些声音。
　　不错，声音是从房子处传来的。村里好像突然间来了很多人。是谁？官差上山了？他们从哪里来的？四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听着村子里的声音，相互惊异地看着。
　　“你们呆在这里，我回去看看。”龚老大说。这些人是谁，他们来村里干什么，情况不清楚，龚老大不敢让学俭他们跟他进村。
　　“不，都回去！”学镒说，他怕龚老大一人上去发生意外。
　　“学俭，你看着他俩。如果情况不对，就赶紧躲起来。如果上面平安，我就来喊你们！”龚老大说。
　　“龚大哥，我和你一起上去。学镒和小徐就在这里呆着。”学俭把徐姑娘变成了小徐。他不放心龚老大，也担心学镒和徐姑娘进村后受到伤害。
　　龚老大和学俭走回了村子里，他们看到了屋子，几乎每家的屋子前都有人在晃动，晃动的人都在远距离说着话：
　　“是官府派人上来了？好像屋子都熏烤过了。”
　　“就是，每间屋子都还有草药的味道。”
　　“不对！那天整个山凹里燃那么大的火，是官差们烧的？他们烧田干什么？”
　　“可能是灭鼠吧。听说大头瘟就是老鼠引起的。灭了老鼠，就灭了大头瘟，我们回来就不会被传染了。”
　　“官府这么关心我们？那为什么不给我们送吃的？”
　　“那里有人！”一个村人终于看到了龚老大和学俭，指着两人说。所有的村人都转身看着龚老大和学俭。
　　“爸！”龚老大看到了站在门口张望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一米七的个子，头戴方巾，脸黝黑，颧骨冒着，人瘦了。龚老大喊着，向父亲走去，伸出了双手。几年了，终于看到自己的家人了。
　　“大龚！”龚老大的父亲也大声喊道。龚老大扑了上去，可他没有抓着父亲，看到他扑上来，父亲很快地后退着。
　　“爸，怎么啦？”龚老大站住了，父亲也站住了，父子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龚老大的父亲打量着龚老大，急促地问道：
　　“你回来多久了？从哪里回来的？”
　　“十多天了。从湖广那边回来的。”龚老大说。
　　“没有病？不是从山那边回来的？”父亲追问着。
　　“你看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我们是从湖广沿着大江一路回来的。”说着，龚老大就在自家的坝子里打起拳来，他用一趟虎虎生风的拳告诉父亲，他很健康。
　　“唉——是大龚回来了！”有村人放开喉咙喊了起来。
　　“他们是谁？”龚老大父亲指着龚老大身后问道。龚老大回身一看，学俭、学镒、徐姑娘都站在他身后，正微笑着看着父子俩。
　　“是我的朋友。”
　　“你咋也带生人上山？唉——”父亲长叹一声，摇着头，转身就走。
　　“爸！这是怎么啦？妈和娃子他们呢？”龚老大收住手脚，看着走远的父亲不解地问道。
　　“他们好着呢。我回来看看，如果没事了，就搬回来。”龚老大父亲说着，没有停下脚步。那些人家屋子前的人，本来在向龚老大聚拢，想打打招呼，问问情况。他们一看龚老大父亲转身走了，立即站住了。看着龚老大父亲逃离似的步伐，他们不解地问道：“怎么啦？”龚老大父亲头也不抬地说：“有陌生人来了！”
　　听到这句话，那些人也转身走了。有的快步走着，有的跑了起来，就像在无法抵御的洪水猛兽前逃命似的。
　　龚老大喊着父亲，父亲没有停下，很快就消失在了屋后那些山凹中。整个村子又安静了下来。
　　龚老大转身看着学俭他们，学俭三人的笑容没有了，他们都尴尬地看着龚老大，默默地站着，就好像乞丐在等着主人家的宣判，是留还是驱赶？龚老大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走吧。干活去！”
　　龚老大干了一会活就停了下来，眼睛呆呆地看着前面，不说话，也不动锄头。
　　“龚大哥——”徐姑娘喊道。龚老大还是没动，还是在发呆。
　　“龚大哥——”学镒也喊了起来，龚老大好像没听到，继续看着前面。学俭走到龚老大身边，摇着龚老大的肩膀，喊着“龚大哥”。
　　龚老大清醒过来，他看看学俭，又看看学镒和徐姑娘，脸上努力挤着笑容，说道：“没事，没事，刚才发呆了。”
　　“要不……我带着学镒他们走吧。这里不能下山，我们就走山后，总有路走出去的。这么大的山，官府不可能把整座山都包围了。”学俭看着龚老大说。龚老大父亲的话他们都听见了，听说他们是陌生人后村里人纷纷逃跑的情形，学俭他们也看到了。他们为什么那么害怕？难道他们害怕陌生人？难道害怕他们有大头瘟？
　　看见村里人的出现，学俭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龚老大和家人团聚了，害怕的是村里人带着大头瘟，他死了不要紧，但是不能让学镒和徐姑娘也跟着死了。所以，不让龚家椅子人为难，也不让学镒和徐姑娘受到威胁，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
　　学镒和徐姑娘瞪大了眼睛看着学俭，然后又偏头看着龚老大。龚老大看着学俭说：“兄弟说啥？”学俭的脸红了，他看着地下。“你们要走？走哪里去？”学俭还是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