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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洗澡

作品名称:逃四川      作者:春雨阳光      发布时间:2016-02-15 20:36:42      字数:3719

  熏烤了屋子,天已经暗了。
  “学镒,小徐,找换洗衣服,准备洗澡。”吃过晚饭,龚老大吩咐道。
  “什么?洗澡?”学镒惊讶地问道。龚老大只是笑,只是往大铁锅中舀着水,学俭已经把火生得很旺。柴块在灶膛中跳着舞,唱着歌,发出爆竹一样的快乐声音。
  龚老大搬出了家里的大澡桶,这桶是木板做的,有半人高。盛了热水,龚老大和学俭用木棒抬着,放到了徐姑娘的房间里。
  洗完澡,徐姑娘走出自己的屋子,来到厨房中,学俭三人愣住了,张着嘴,瞪着眼睛。
  “你是谁?你是哪里来的仙女?”
  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的学镒,夸张地惊呼起来。
  徐姑娘披着湿漉漉的长发,穿着红色白花的衣服。脸红红的,像盛开的美人蕉。逃难过程中,徐姑娘都是穿着男儿衣,藏着秀发,女孩子的美完全让逃难给折磨掉了。沐浴后穿上女儿装的徐姑娘,确实让学俭三人惊呆了。
  “你……你……这是……做新娘子吧?”学镒围着徐姑娘转着,看着,大惊小怪地问道。
  “你……”徐姑娘假装愤怒地看着学镒,伸出拳头敲打着学镒。
  “姐,姐,别打。哥,救我!”学镒跑到学俭身边。
  “去,去去去,一边去!”学俭笑着说着,轻轻地推着学镒。
  “啥?不救我?哦,有了婆娘就踹兄弟了?不给你们玩了,我洗澡去了。”学镒喊着,上楼去了,徐姑娘笑着坐在灶膛口的凳子上,一边看着火,一边烤着头发。学俭和龚老大走进徐姑娘的房间,抬出洗澡水,倒在了房前的地中;又到厨房中盛了热水,抬着到了学镒的房间。
  “啊!好舒服呀!”学镒泡在热水中,大声地喊着。厨房中的三个人都笑了。
  “桂殿与山连,
  兰汤涌自然。
  阴崖含秀色,
  温谷吐潺湲。
  绩为蠲邪著,
  功因养正宣。
  愿言将亿兆,
  同此共昌延。”
  学镒一边搓洗着手臂腿脚和身子,一边大声地念着诗。
  “玉池金屋浴兰芳,
  千古清华第一汤。 
  何似此泉浇病叟,
  不妨更入荔枝乡。 ”
  听到学镒念诗,学俭听不懂,但他听到了学镒的欢乐。他也笑着大声喊道:
  “学镒,快一点,别在桶里念诗,我还要洗呢。”
  “太舒服了,我不想出来啦!哥,就让我多泡会吧。”学镒说完,又念了起来:
  “水垢何曾相爱,
  细看两俱无有。
  寄语揩背人,
  尽日劳君挥肘。
  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听到学镒念出的这诗,龚老大想起了在南京泡澡堂听到的笑话故事,他正要张嘴讲故事,一眼看到了正在烘烤头发的徐姑娘,一吐舌头,收住了话。这个故事有点俗,不适合讲。
  “大钟横撞千指迎,
  高堂延客夜不扃。
  杉槽漆斛江河倾,
  本来无垢洗更轻。”
  念着这首诗,学镒的声音渐渐小了,然后,学俭他们再也听不到学镒的声音了。三个人在厨房里等了一阵,也不见学镒下楼。龚老大一惊,喊了起来:
  “学镒!学镒!咋啦?洗完了吗?”
  学镒没有回答。
  徐姑娘也愣在了凳子上,握着头发听着楼上的动静,静静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学俭,快去看看!”徐姑娘喊道。学俭起身,噔噔噔地上了楼,跑进学俭的房间。只见学镒头靠在木桶上,闭着眼睛,流着泪。
  学俭拍着学镒的脸,问道:
  “咋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又是唱又是念的?快点起来,水已经凉了,感冒了就麻烦了。不是瘟疫都要成瘟疫了!”学俭喊着,抓住学镒的手臂,帮他搓着背。
  “哥,别吓我。哎哟,哥,你轻点。你的手好重啊!”
  “为啥流泪?”
  “唉,没什么,想到了我们的处境。什么时候能无忧无虑地洗澡啊!”学镒说完站了起来。学俭帮学镒擦着身上的水,学镒很快穿好了衣裤。
  学镒念的苏轼这首诗,学俭不懂,龚老大和徐姑娘也不懂。学镒默默地下楼,默默地走进厨房,烤着火,发着呆。他又想项颖了,如果项颖在,他能明白此刻学镒的心情。今天的大明,苏轼这样的官吏太少了,有的就是程守训这样的恶吏。他们的逃亡,什么时候能终止?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回到项李镇以前那样的生活中?他们能盼到那一天吗?
  龚老大和学俭又去抬水了。徐姑娘一边烘烤着头发,一边问道:
  “学镒,咋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不说话了?想到什么事了?欸,你刚才念的什么诗?”
  学镒还在发呆,徐姑娘的话他没听到。
  “欸!学镒!”徐姑娘提高了声音,学镒还是没动。徐姑娘拿根树枝捅了捅学镒,学镒才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徐姑娘,问道:
  “啥事?”
  “我问你呢,发什么呆?你刚才念的什么诗?”
  “哦。都是沐浴泡温泉的诗,说泡温泉对健康的好处。有一首诗是苏东坡的……”
  “苏东坡是谁?”徐姑娘无话找话地问道,他怕学镒又走进伤感中,引起学俭和龚老大的不安。好不容易能洗一次澡,好不容易大家忘了忧伤,能快乐一下。
  “他是宋朝的一个好官,把他管理的地方治理得好好的。百姓安居乐业,能三天两头自由自在地泡温泉。哪里像我们现在?”
  “是啊!以前,我们经常到江中游泳,在大江驾船高歌,自由来往,现在……唉!”
  龚老大长叹一声,蹲身把木棒放到了肩上,和学俭抬着洗澡水走进了学俭和学镒同住的房间。
  “学镒!你看你,多像一个书生!”徐姑娘看着学镒,笑着说道。
  “方正有力的头巾,干净漂亮的衣服,白白净净的脸,慈眉善目,才华卓越……嗯,相信将来有机会了,你一定超过苏东坡的。”徐姑娘走到学镒面前,装模作样地瞧着学镒,用手扳着学镒的脸,学镒的头。学镒没有戴头巾,也是散着头发,在火旁烤着。他穿的衣裤,也是逃难途中换洗后的。徐姑娘嘴里描述的形象,不是眼前的学镒,完全是她想象中的学镒。
  “姐,干啥呢?看相啊?我可没钱给的哈。”
  “别动!别动!让我好好看看!嗯,不错,我家学镒是福相呢!你看,漂亮的官帽,发亮的官服,洋气的官鞋,炯炯有神的眼睛,油光油光的嘴……”
  “什么官帽官鞋?命都保不住,还油光油光……”
  “说啥?乌鸦嘴!不理你了!”徐姑娘说着,一转身坐回了凳子上。
  龚老大已经回到了厨房,听到了学镒和徐姑娘的对话,看到了两个大孩子的玩乐,他笑着说:
  “咋会保不住命?我们远离了官场,灾祸就远离了我们;我们远离了繁华都市,我们就远离了灾难;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们不是不用再逃难了吗?我们再也不住山洞了?以后呀,我们能经常洗澡,能每天睡安稳觉了……”
  “可是,这瘟疫……”学镒还没有从刚才的沮丧情绪中走出来,徐姑娘拉他也没拉出来。
  “学镒,你咋了?吃错药了?”徐姑娘真的生气了,她提高了声音吼着学镒。
  “这瘟疫呀,早跑了,被我们那把大火给吓跑了。我父母送回来的被子我们不是用了吗?我家那锅瓢我们不是用了吗?你看,我们谁被传染了?说明,我爸妈他们也没有沾染瘟疫,他们都好好地活着。学镒,我想,等龚家椅子的孩子们都回来了,你当先生,也开一学堂,也收学费。你一边教书,一边提高学业,等天下太平了,等国家需要人才的时候,你就去参加考试,说不定,那状元帽子真给你留着呢。你真当了状元,我们这龚家椅子就热闹了,那时,就不叫龚家椅子,而叫状元椅子了。山下那镇子,也该叫状元街了。”
  龚老大说着,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学镒抬头看着龚老大,看到了龚老大发光的眼睛,看到了龚老大憧憬着幸福的笑。
  “那时,小龚子就该叫你先生了。你当了状元,我家小龚子给你当书童,哦,小龚子在你的培养下,也去考试,说不定也能考个状元呢。那时,我们龚家椅子,真的就天下出名了……”
  “不只是小龚子。还有我们李家的孩子呢?龚大哥,该你洗了。”学俭走进厨房,笑着说。徐姑娘听到“李家的孩子”,脸一下烫了起来,她赶紧把脸藏在了她的头发中。
  龚老大洗澡去了,学俭又坐下烤火,烤头发了。
  “你不是说过,你再也不当兵不当官了吗?”徐姑娘一边翻着头发,一边问学俭。
  “现在这年头不能参与。现在的官场和军营,都是一个漩涡潭,一掉进去,命就被漩掉了。想做一个好官,你就见不惯那些为非作歹之事,你见不惯就可能被那些宦官给害了。除了皇帝,没有人能阻止那些阉人们,他们的势力太庞大了。可当今皇上,也在借助这些阉人势力毒害天下,如果有人起来闹事,谁是最后的王,谁也说不清楚。小徐,刚才你不是在给学镒看相吗?你会掐算天下,给算算看……”
  “算什么?我是看我家少爷不高兴了,逗着他玩的。你也来取笑我。”徐姑娘的头发已经干了,她一仰头,头发披在了肩上,在火光中发着光。学俭看着,微微一笑,接着说:
  “别看海龙囤灭了,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大的海龙囤……所以,今天的军营,就是一个灾难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躲在这山林中,过我们的日子,延续我们的香火,希望我们的后人有走出大山的一天。诸葛亮不是躲在山中找到了机会吗?唉,诸葛亮也可怜,生在了乱世,如果是在和平年代,凭他的才干,肯定能治理出一个盛世年代来。所以,学镒,你当了先生,得好好教龚家椅子的孩子们。”
  “你和嫂子什么时候生个孩子让我教呀?我不能只教他们的孩子……”
  “是呀。等安定了,我和你哥找人给你找个书香人家的女孩子,让她给你生十个八个孩子,你呀就只教自己的孩子了。”徐姑娘说完,哈哈地笑起来。
  “我才不让你们给我找,我……”学镒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闭上了。
  学俭帮龚老大抬水出门去倒,徐姑娘继续逗着学镒:
  “不让我们找?你自己早就找好了?父母不在,长嫂为母,长兄为父,你的婚姻大事,你读的书上是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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