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芳草萋萋（一〇三）

第一〇三章在变革中寻求生存的空间
夏之阳刚走进镇委的大院，就看到战友王斌和李新正站在走廊下说话。王斌抬头看到夏之阳，高兴地喊道：“你到底来了，我们俩正说着你呢。”
“也只有王斌能请得动你。”李新用怪怪的口气说，“我们战友常常聚会，就是看不见你的身影，我们都以为你失踪了呢。”
“人家是大忙人，也是单位的大红人，不像我们，都在瞎混。”王斌笑着解释说，“走，我们一起到宿舍去。”
“今天你不上班？”夏之阳不解地问。
“怎么不上班？每天上班到办公室里点个名就没事了，其他的时间自由活动，领导才懒得管呢。当然，特殊情况例外。”王斌把两位战友带到宿舍，客气地又是倒水又是递烟。
“你们如果有特殊情况，那肯定不是好事，不是抓人就是牵牛，就像土匪一样。你们的小车开到哪里，哪里的人们就不得安生，鸡犬不宁。”李新笑着说。
“怎么能说我们是土匪？我们是光明正大的执法队伍！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就是违反基本国策，受到怎样的制裁都不为过。谁敢超生，我们就敢处理谁。牵牛牵羊，捕人扒房，谁敢说一个不字，罪加一等！有工作的开除公职，没有工作的加倍罚款……”
王斌说了一大套，夏之阳看看王斌，有点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王斌之口。难道当了一年的小干部，他整个人都变了？
王斌也感到了夏之阳有些异样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些话可不是我的创造，每次行动之前，领导们都要向我们灌输这些思想。久而久之，这些话我也能脱口而出了。说心里话，看到那些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每次对他们开罚单，全家人都哭哭啼啼的，我心里也很难受，不知道他们将来的生活怎么过。”
“看来你还是有良心的。”李新笑着说，“就凭你的性格，我看你也不太适宜干这样的工作。”
“身在官场混，身不由已啊。”王斌感叹地说，“不提这些扫兴的事了，我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中午好好地喝几杯，一醉解千愁！”
“你有什么愁啊？官运亨通，情场得意。不像我，老婆离了，工作丢了，那才叫愁呢。”李新带着自嘲的口气说。
“那你现在干什么？”听了李新的话，夏之阳不由地皱了眉头问道。
“他小子还能闲着？”王斌对夏之阳说，“人家过得潇洒呢，每天在县城里开着摩的，挣得钱比你的工资还要多呢。”
“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东边不亮西边亮，靠不了国家，只有靠自己。没有工作，咱就自谋生路；没有老婆，咱可以找情人。”李新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你听听，他那小痞子的本性又暴露出了。”王斌笑着对夏之阳说。
“怎么能说是小痞子？我看现在这个社会，几乎没有什么正人君子了！你以为那些当官的都是正经人？我住在县法院家属院里，我家对门有一位漂亮的少妇，叫吴艳，带着女儿独自生活。你们物资局的一位局长，经常偷偷地到她家里去，同吃同住一过就是几天。刚开始我以为是一家人呢，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露水夫妻。全家属院的人都知道她是那位局长的情人，这已是公开的秘密。现在无论男女，还有几个人是从一而终的？”
李新的一番高谈阔论，让夏之阳听了大吃一惊。他看看外面，扯了一下李新说：“这种事你可不能瞎说。”
“怎么是瞎说？事实就是事实嘛。”李新不服气地说，“怎么？看你紧张的样子，莫非你认识吴艳？”
夏之阳点点头说：“我与她有一面之交，她老家就是我们镇上的，我妻子与她妹妹吴梅是同事。吴艳与王局长的暧昧关系我早已知道，只是你们不了解其中的缘由。”
“什么缘由？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故事？不管怎么说，偷偷摸摸地乱搞总不是光彩的事。”王斌说。
“一言难尽啊。”夏之阳长叹一声说，“你们知道王局长的老婆是谁吗？”
“我听说过，她好像是我们县上首富刘百万的女儿。”李新说，“你们王局长就是依靠老婆的钱财，步步高升的。听说他花了六十多万，才爬上了局长的宝座。”
夏之阳默认似地点点头：“王局长同吴艳从小青梅竹马，中学又是同学，所以感情很深。如果不是畏惧老婆，畏惧刘百万会把他的官职轻易地搞掉，王局长早已同吴艳结婚了。
“我明白了，你们王局长是物质上依靠妻子，感情上依靠情人。这是金钱社会中普遍存在的现象。”王斌说。
“如果男人在情感和官职上只能选择其一，他会怎样做？”夏之阳看着王斌笑笑说，“你多少也算是在官场上混过的人，最有感受和发言权，说说自己的想法。”
“很少有男子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特别是官瘾十足的人，更是视自己的名誉和官职如生命。为了向上爬他们会不择手段，甚至会牺牲自己最珍惜的爱情。”王斌深有感触地说。
“真的是这样？我可不敢苟同你的看法，为了红颜知己，我愿抛弃一切。”李新说。
“那是因为你没有当过官，没有体会到做官的好处。”王斌笑着说，“当官可以一呼百应，当官可以为所欲为，当官也像吸食大烟一样上瘾……”
“如果王局长像你说的那样，视官职如生命，吴艳的前途可不妙啊。”李新不无担心地说。
“这是必然的，痴心女子负心汉，自古就是如此。”王斌说，“对有些人来说，情人只是自己的玩物。一旦影响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他们就会弃之如弊席。”
“本来就是嘛，女人就如同穿在身上的衣裳，合适就穿，不合适就丢。”李新潇洒地把手一挥说。
“我看不定。王局长和吴艳可不是一般的情人关系，他们毕竟有十几年的感情基础了，不至于说散就散的。”夏之阳提出不同的看法。
“好了，不说这些了。”王斌站起来说，“你们先坐着，我去饭店让老板送几个菜来，我这里正好有两瓶好酒，今天咱们一醉方休。”
“怎么？这么大方？是不是有签字报销的权力了？”李新笑着说。
“现在咱还只是一位办事员，还没有那个权力。如果混到那个地步，我一定会请你们到最高级的饭店坐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别忘了你今天说的话。只是到时候光有好酒好菜不行，还要有小姐奉陪哟。”李新嘻皮笑脸地说。
“你啊，真是吃屎的狗离不开茅厕。”王斌笑着走了出去。
夏之阳随手拿起挂在沙发旁的一叠报纸，认真地读了起来。其中的《人民日报》、《参考消息》等，都是他最爱读的报纸。从头版的国内外要闻，到副刊、论坛等，都深深地吸引着他。
李新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悠然地抽着烟。他看到夏之阳读报入迷的样子，冷冷地笑了：“两张破报纸就能那样吸引你？我看你是不是有点病态啊？我说战友，在部队时你是三天两头的参加学习，现在不会参加什么学习了吗？”
“我正在补习高中的课程，准备参加成人高考呢。”夏之阳没有注意李新的神态，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的天哪，你还想考大学？都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了，还上什么大学？”李新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夏之阳，好像在看天外来客。
“我没有其他的爱好，就是喜欢读书，喜欢坐在课堂上听老师滔滔不绝地讲课。”夏之阳说。
“还有一道道让人头疼的难题，想方设法作弄人的考试！”李新说，“我们好不容易逃离了学校和部队的束缚，现在走向了社会，正是享受人生的大好时光。你呀，真是有福不会享，有好日子不知道珍惜，还去上什么学，真是自讨苦吃。”
夏之阳笑笑没有说什么。没有走进大学的校门，一直是他的心病，他一定要圆这个梦。再说，还有自己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他已经苦苦地奋斗了十几年，决不能半途而废。如能考入中文系学习，对理想一定大有好处。也许在文学创作上自己没有什么天赋，但他相信，只要坚持不懈地努力，一定会创造出奇迹来。为了让梦想变成实现，即使熬尽心血也在所不惜。
人生的快乐不就是在追求中获得吗？只有不断地进取、进取，才能摆脱生活中琐碎和烦恼的缠绕。
中午，夏之阳和两位战友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酒。他们一起回忆着部队里的快乐生活，谈到留在部队的老乡，还有许多失去联系的战友。直到醉意朦胧，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太阳已经偏西，秋风迎面吹拂着，让人感到丝丝凉意。夏之阳骑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斌鼓励夏之阳不要放弃自己的理想。在战友中，只有王斌最了解他。他又何尝不渴望着早日实现自己的梦想？可忙碌的工作，纷乱的实现，常常让他感到力不从心。他渴望抽出更多的时间来读书，思索，写作，却总是不能如愿以偿。
生活像一潭死水，像一团乱麻，有时又像一团雾，一片云，让人捉摸不定。斗转星移，阴晴雨雪，时光匆匆流逝着，回顾逝去的那么多美好时光，夏之阳心里总感到一阵深深的痛。
多少梦想，全化成了一阵轻风；多少希望，全随着时光流失了……生命真的就是这样虚无？这样一直消沉下去？消沉到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
不会的！无论生活怎样作弄人，怎样磨难人，都改变不了有志者的初衷。不管人生之路怎样的坎坷，都消磨不去奋斗者的棱角与锋芒。
不必太着急地渴求成功的辉煌，他要在寂寞中奋斗，拼搏，追求，直到生命的终点。
生命的快乐不是享受人人追捧时的热闹，不是享受物质上的丰富，而是在理想的道路上不懈地奋斗，天天向上，日日更新。
永远不要懊丧，不要怨恨，平平淡淡才是真实的人生，实实在在的人生。
夏之阳正在胡思乱想，突然一辆摩托车在他的身旁停了下来。一位年轻人从摩托车上下来，取下头盔，对着他笑。
“是朱军!这么巧！”夏之阳惊喜地喊了一声，立即跳下自行车。
“我很远就看到了你。”朱军笑着说，“你从哪里来？怎样没有上班？”
“我到战友那儿玩去了。”夏之阳笑了笑，“今天请了一天的假。”
“现在你们单位的效益好吧？”朱军问道。
“马马虎虎地混日子呗，现在私人煤球厂对我们形成了围攻之势，要不是有平价煤的供应，也许我们早已被私营企业吞并了。”夏之阳说。
“这是大势所趋啊。”朱军感叹地说，“我们百货公司现在也是债台高筑，举步维艰，毫无生机了。”
“你现在还上班吗？”夏之阳问道。
“前几个月，我请了假，与商校的同学一起跑到了深圳打工。我在劳务市场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工资很少，除了吃住，剩不了几个钱。毕竟我的文凭太低，才是会计员的职称，有什么用？干了一段时间，我主动辞了职，又回到单位上班了。”
“不准备再外出打工了？”夏之阳问道。
“不！还得出去，在单位里上班实在没有意思，也没有前途，不知哪一天就下岗了，早想办法早好。”朱军说，“我现在参加了自学考试，考上会计师后，准备再次去深圳闯一闯。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能在单位里坐以待毙吧？”
夏之阳苦笑了一下说：“我又能干什么呢？你多少也是个中专毕业生，而我一无所长，在部队里混了三年，什么技术也没有学到，有什么用。”
“你初中时成绩那么好，没有考上学真是太可惜了。”朱军叹了一口气说。
夏之阳心里感到一阵难受，这句话他不知听到多少人说过了，每次都像一根钢针刺着他的心。
“这个社会，没有一技之长，真的不好混。”朱军说，“你语文成绩那么好，可以去当代课老师啊。”
夏之阳为难地说：“现在我还不能离开单位。不管怎样，现在单位还没有垮掉，还需要我，走一步算一步吧。我现在正复习高中的功课，准备参加成人高考。”
“这就对了。”朱军拍了一下夏之阳的肩膀，“就凭你的文化课基础和学习劲头，一定可以考上。现在全国各地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地变化，在这场大变革中，墨守成规的心态是要不得的。不前进，不发展，就没有生存的空间，就必将被社会淘汰。怨天尤人有什么用？只是羡慕那些发家致富，飞黄腾达的人又有什么用？与其临渊羡鱼，不如归而结网。一招鲜，吃遍天，有了一技之长，才有出路。观望、等待，靠社会，靠单位都是不行的。走，到我家玩去，晚上我们好好地喝几杯。”
“不去了，再不回去家里要担心呢，再说明天一早还要上班。有时间一定专程拜访。”夏之阳说。
太阳已落下，只留下一片晚霞飘浮在蓝蓝的天空中，一轮新月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夏之阳与朱军两位好同学依依不舍地告别后，各自踏上回家的路。
夏之阳回到家里，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周敏抱着儿子正在家门口张望。看到夏之阳匆匆而来，周敏有些抱怨地说：“怎么到现在才来啊？我很担心呢。”
“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朱军，我们俩说了半个多小时的话，要不然早已回来了。”夏之阳解释道。他放好自行车，从妻的怀中接过儿子，在儿子胖乎乎的脸上亲了一口。
“你遇到朱军了？他现在还在百货公司上班吗？”周敏好奇地问。
“几个月前，他跑到深圳打工去了，因为文凭低，收入也低，又回到单位上班了。现在他正在准备考会计师，取得文凭后，再次到深圳闯荡。”夏之阳说。
“他同你一样，很聪明。只是人家比你更现实，你每天沉迷于文学，沉迷于幻想中，凭这些可不能填饱肚皮啊。饿了吧？母亲已做好了饭，你快洗洗吃饭吧。”周敏温柔地说。
电灯照亮了小院，灯光下，在还没有落叶的石榴树上，挂着十几只成熟的石榴。院墙上爬满了扁豆秧和丝瓜秧，虽然夜晚已寒意逼人，它们仍然显得生机盎然。
夏之阳仿佛是第一次看到这一切，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馨气息充满他的心扉。他多么渴望永远这样守护着妻子和儿子，守护着母亲，享受着家的温暖。可社会变化这样快，谁又能知道将来的路会走到哪里？他想起朱军在外地打工的经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