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惊闻杨门噩讯

　　午后，空静长老为全寺僧众讲经弘法，他讲到了《金刚经》的基本定义和经卷内容......
　　法能匆匆进入正殿来秉报：“师父，有一队范阳突骑往寺院这边来了！”
　　空静长老停止讲经，问道：“来了多少人？”
　　“约有几百吧，”法慧说：“是从西侧官道上过来的。”
　　“空阶师弟，你立即安排避难的诸位施主躲进万圣塔下面的藏经阁，”空静长老立即果断作出安排，“云穹长老带武僧随老衲去山门迎候，余者皆在大殿唱念大势至观世音菩萨之《大悲咒》......”
　　武僧们纷纷往住舍取了棍棒，跟随师父步出大殿。
　　“还有件事，”空阶长老回过头来说：“这群渔阳突骑来者不善哪！是不是该派几名武僧去塔下守护诸位施主？”
　　“是啊，”空静长老沉吟片刻说：“是该派几名武僧过去，相互也有个照应。”
　　“对对，”云穹长老当即吩咐道：“法慧、法觉、法能留下！”
　　“师叔有何吩咐？”法慧已经听到师傅说了，心下还是想去前面。
　　“你们仨，保护众施主去万圣塔下，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擅自出来！”
　　“是！”三僧齐声唱喏。
　　
　　“各队骑勇听令，”列那英来到隆国寺山门前传下将令：“尔等就在寺门前列队待命，未经本王子允许不得擅自入寺！”
　　部下骑兵，迅速散开呈扇形围住寺门。
　　列那英正要进寺院，却见一位年高方丈身披袈裟亲率众僧出来迎接，方丈身后约三十几名武僧各持棍棒甚是威严肃穆。
　　空静长老双掌合十朗声道：“阿弥陀佛，老衲空静迎候来迟，将军施主远道而来，是要奉上一炷佛香吧？”
　　“奉香暂且免了，”列那英当面说明来意：“本王子乃东突厥阿那史从礼可汗帐下列那英，尽应大燕皇帝安禄山之邀，先行一步来到西京，此行，特来搜寻杨氏一门余孽......”
　　“既然突厥王子奉命而来，”空静长老再次躬身施礼：“寺内各处，任凭施主巡查。”
　　“好，那就搅扰了！”列那英也很温和地说，“还请高僧前面带路！”
　　“施主请了！”空静与众僧转身前行带路。
　　列那英转身吩咐堂弟道：“阿那多伟，你带十余人随小王进寺转转，其余兄弟皆在山门外静候即可。”
　　言罢，他前行迈进山门。昨日，他将重伤的裴文龙送到西京宫苑，父王暂且驻扎在那里。大唐留守的官员京兆尹崔光远已经派人向安禄山递交了京城各处的钥匙，有消息传言安禄山的范阳突骑择日将开拔进驻西京。
　　他一向对安禄山无好感，正如多年来与回纥人作战视其为强敌一般看待，争奈父王一向跟安禄山走得很近，当儿子的没有对抗老爹的道理，何况劲敌回纥一向与大唐皇室走得很亲近......
　　列那英相随在众僧后面，从前殿看到后殿，后殿之内有二十来位和尚正在聚精会神诵经......
　　他从前排瞭望到后排，并没有发现他想拜会的那几位闯宫苑的年轻武僧，于是转身退出后殿，合该着法慧三僧被派到万圣塔下。
　　“在下搅扰了贵寺诵经，还请老方丈海涵见谅啊！”出来时，列那英抱歉地向空静长老拱拱手。
　　见这北地胡人突厥王子说话还算客气，汉话讲得也较好，空静长老遂也客气地送行道：“还望突厥王子多多过来僻寺进香啊！”
　　“一定一定，”列那英微笑着说道：“我等就在宫苑里驻扎着，若得闲空，一定会过来的！”
　　
　　日落时分，隆国寺山门外来了一位头戴斗笠身材丰满的中年施主。
　　云穹长老带法慧等四名武僧正在执勤，当时主动招呼道：“阿弥陀佛，施主前来奉香，里面请了。”
　　“走累啦，天色已晚前面又无客栈，”施主嗓音厚重而清亮，“俺想在贵寺借住一宿，明日进山继续行路。”
　　“施主请进，”云穹长老躬身闪开寺门，“本寺近日来了诸多位施主，躲避战乱，不甚清净，还望施主见谅。”
　　“哦，如此讲来寺内还会有住处吗？”
　　“有的，许多施主是铺了草捆睡在偏殿或钟鼓楼地板上的。”
　　无所谓的，”施主旋即打探问道：“俺也顺便打听一番，往山里有处玄都观怎么走？”
　　“玄都观哪，”法慧在一旁插话说：“从东面官道入进山里，走出去十来里路吧，有一大谷名子午谷，玄都观就在那谷台之上。”
　　“多谢僧第指点，”来客称谢道。
　　“玄都观中由元丹丘真人主持着，内有道士道姑多达几十人呢！”
　　“那，向圣僧打探一人不知可晓得？”“施主但说无妨。”
　　“俺想找的这位男子他叫游俊生。”
　　“游道长啊，他昨日还来过隆国寺呢。”
　　”是吗？”那客人听了两眼旋即绽放出动人光彩。这一刹，云穹却看出来，此人身上虽穿着男袍，但显然是位女施主。
　　云穹微微一笑道：“施主必是游道长的亲人吧？”
　　“是啊，”施主犹豫片刻，脸颊稍稍泛起红晕轻声道：“他是俺的夫君呢。”
　　“可是，游道长不是已经出家了吗？”法慧随口问道。
　　“怎么说呢应该是学道吧，还是叫他隐士吧，俺和俊生二十余载夫妻和和美美，只是苦着没个娃儿，他原在咸阳府上做捕快，却一心苦读《易经》，练习武当玄门剑，后来干脆云游终南山，寻到玄都观来修练剑法丹法......俺一妇道之人只能随他而来，他托人捎来绢谏书信，还给俺画了路线图呢！”
　　“我等称他道长已经习惯了，”法慧道，“以后改口就是了。”
　　“随便吧，”女施主主动自我介绍说：“俺叫吕紫红，在家的时候也是跟着男人练过些武功的。”
　　经她这么一讲，法慧立时对这位女子生出敬意。
　　云穹长老看了看天色，临时做出决定说：“法慧，法能，趁着天色还不晚，你二人就辛苦一趟，护送游夫人过去子午谷吧。”
　　“是！遵命！”法慧法能双掌合十领命。
　　“如此只是辛苦了两位，”吕紫红面露喜色抱拳称谢道：“多谢圣僧前往护送！“
　　“抓紧赶路吧，早去早回。”
　　三人急行，一路无话，十余里山路渐行渐近。
　　但见子午谷中古道通幽，路旁尽是桃梨等果树。山间溪水淙淙，枝头鸟声啾鸣......晚霞映照下的子午谷恬静安宁令人心旷神怡.....
　　“这真是个修道修仙的好地方啊！”吕紫红由衷赞赏道，心下觉得丈夫选中的修仙去处真的俨然世外仙境！
　　“若说此地好呀，就差着离京城远些，”法能评议道：“不过呢，环境那可是老郝家跟老庙家搭亲结连桥老好老好了！”
　　吕紫红发声笑，回头看了看法能说：“小师傅很风趣的嘛！”
　　“自寻开心嘛，”法能继续调侃着：“这年头啊虽说兵荒马乱的，但是人哪该活你还得活下去呦！”
　　“是这个理呀......”吕紫红连连点头沉吟道。
　　傍晚，三人登上子午谷谷台。
　　玄都观山门敞开着，尚未关闭。门内，自有两名小道士侍立值守。
　　法慧走上前来合掌见礼道：“阿弥陀佛，我等前来护送游隐侠夫人前来玄都观。”
　　两名小道士听了，脸上浮现笑意，内中一位立即进去秉报。
　　不一会儿，就见游俊生、和周道长先后跑出来迎接。
　　“俊生！”吕紫红语音欢悦地扑上前来，一下子扑到游俊生肩头。
　　“你终于来啦！”他抱住妻子，“我本应该接你去的......”
　　“何必呢，路途又不远，”她呢喃着，我这不是在僧兄弟们的护送下平安过来了嘛！“
　　看到他们夫妇相逢那亲昵的情形，法能受到感染，兀自在一旁看着、笑着......
　　冷不防法慧冲他臀部捅了一拳，低声笑道：“傻样，看什么看呀，赶紧打马回山吧！”
　　两人拔腿往外走，游俊生松开吕紫红追上来，笑道：“两位小恩弟何以匆匆离去？大老远的来了，就在观中歇上一刻回去也不迟呀！”法慧回头道：“不了，还要回去值门岗呢！”
　　“我们就不便打搅了，”法能揶揄着笑道：“兄长好生看待着嫂嫂夫人，改天请到寺中来品茶吧......”
　　“贫嘴、油嘴！”法慧嗔道，随口作别道：“走啦，后会有期！”
　　“好，后会有期！”游俊生扬起手来送别。
　　
　　杨玉环、杨国忠、韩国夫人、秦国夫人马嵬坡遇难以及虢国夫人接续罹难的消息稍晚些传到隆国寺。
　　近午，进城卖货的僧厨驾车回来向空静长老禀报说：“天子途经马嵬驿，禁军哗变，杨国忠、韩国夫人、秦国夫人遭杀戮，皇上被逼迫赐杨玉环三尺白绫缢杀于马嵬佛堂......”
　　诵经刚刚结束，空静、空阶、云穹三长老正坐在讲坛前喝水，众僧起立准备去用午膳。
　　听到这个消息，众僧尽皆沉默不语，略显有些惊愕。
　　出家之人对于官家和时局一向比较淡泊是该远离了红尘的。但是，时局的动乱势必牵扯到寺院的发展，更涉及到僧众的安危。
　　尤其是大量难民的涌入，怎叫人不去担忧这个国家乃至皇家的命运呢？
　　“唉......”空阶长老长叹一声道：“罪孽呀！”
　　“阿弥陀佛，”空静长老合掌微闭双目，他什么话也没说，大约是在默念经文超度亡灵吧？
　　他心里其实也很悲怆，刀兵之祸血光之灾，生灵涂炭，冤冤相报何时尽了？
　　对于皇上乃至杨贵妃、杨国忠，他不想说什么，也不该说什么。
　　国事的这一页终究会翻过去，几万年后沧海桑田无穷变幻，一切悲伤和苦难都会烟消云散......
　　是呀，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还要面对生活。
　　就如同僧人每天要面对佛祖坦荡修身修行，还要每天穿衣用膳。
　　生活要继续，时空也在持续。
　　人为的行为可以改变生存，恐怕也是要顺应生存的规律和历史的潮流。
　　午膳，很简单。寺院里的午膳包括难民午膳都很简单。
　　一大碗米粥，一块面馍和一小碗炖菜，大豆腐几乎是每餐必须的补养。
　　人活着的标准，其实就应该如此简单。
　　不过多地吞食肉品，除非天生的家族遗传，再加上终日劳作，应该是很少发生血热、肥胖、眩晕一类症候。
　　“还有件很惨的事情，也是涉及到皇家的事情，”悟通接着又汇报说道：“安禄山前天进京，为报他儿子安庆忠当人质被杀之仇，传令将擒获的霍国长公主、诸王之妃妾、子孙姻亲、以及逃走大臣眷属总计八十三人全部砍杀祭奠......”
　　这消息犹如雪上加霜，确比杨氏一门遇难更加让人震动。
　　“阿弥陀佛，”法觉忍不住开口道：“这安某端的是狠毒，以他儿子一条命要了朝廷百来口人偿命！”
　　可恨至极！”法能恨恨地说：“可叹天下英雄豪杰竟无一人敢去劫那法场。”
　　“可是，”法慧起身站在他身后说：“我们即使预先得知了消息，以我等一寺之力，又何以能抵十万虎狼之师？”
　　到此，众僧尽皆噤声摇头叹息。
　　
　　在世间，法慧自己就有深切感受----有些事情是能够想到做到，有些事情却是难以预料的，甚至不可能做到。
　　后晌环娘的意外归来，正是出乎人们意料之外。
　　本以为，她已陪伴着韦娘娘已经走在去往蜀中的途中。
　　她风扑尘尘背个褡裢，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
　　正值护卫寺门的是明深、法慧他们这一组武僧。
　　法慧陪她进了寺院，环娘直接去拜见空静长老。
　　长老正准备讲经，已经陆续来了一些僧人坐下。
　　“施主姐姐，”法能抢先接过背搭，不由问道：“韦妃娘娘呢？”
　　“唉，甭提啦，”环娘万分愁苦着叹道：“丢人丢大啦，那一晚在西去的官道上，我们准备南行的一群人被安禄山马队拦截要搜查，大家全往树林里跑，我跟娘娘被追赶着冲散了，我在那林子里转来转去找了一夜不见娘娘身影，所以就只好回来看看，奢望娘娘是不是回寺里来了呢！”
　　“没见到韦娘娘回来，”法能摇头道。”
　　“是环娘施主啊，”空静长老在前面招呼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环娘扑地跪拜，眼里泪水忍不住滚落下来：“奴婢陪伴韦娘娘在陕中官道上被安军骑兵冲散，俺寻了整整一夜呢，娘娘至今下落不明......”
　　“不要心急，大家慢慢去找寻吧，”空静长老安慰道：“小施主你能安全回来就好啊，先去用膳吧，法慧你送施主还是去住内殿吧，为她取来午膳，一定是饿坏了。”
　　奴婢谢过长老！”环娘站起来用衣袖抹抹眼泪，满脸惶惑不安，似乎韦娘娘失踪全是自己的过错。
　　“走吧，先喂饱老杜家再说吧，”法慧开了句玩笑，是想逗她开心地笑一笑。
　　可是忠诚于主子的姑娘现在哪里有开心的份儿？脸上忧伤得还在流泪呢。
　　环娘边流泪边跟着法慧去了内殿，法慧说：“还是住那一间屋子，我去取了午膳来，还得热一热。”
　　“俺不饿，”环娘回过头来低声说：“再说也真的是没有胃口。”
　　“那也得吃口饭哪，你愁，你愁人就能找见啦？”法慧继续相劝道：“过几天，大家陪你出去找找嘛！”
　　是呀，她呆呆地站在内殿外苦思苦想者，如果有法慧他们陪着出去搜寻，还是有希望重新找到韦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