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情天恨海诀别

　　爱妃呀，爱妃呀！“唐玄宗李隆基伸出双手将杨玉环紧紧牢抱在怀里......怆然老泪纵横。
　　爱焉、悔焉、恨焉、惜焉，心头翻江倒海五味俱全。
　　军兵哗变，皇权岌岌可危，甚至龙体安危全部悬系在他人手心。
　　“陛下，三郎你......是不是外面发生了哗变？”贵妃杨玉环扬起梨花带雨的姣好凄哀面孔，饮泣问道。
　　她其实心下已然十分清楚，午间同族兄长宰相杨国忠以及两位阿姐韩国夫人与秦国夫人先后遭到杀戮，她清楚自家处境，罹难却是在所难免。
　　与三郎最后长辞诀别的时刻到了，马嵬驿馆外面，哗变的禁军士兵实际上已经包围孤驿。
　　她先前在侧室内听到韦见素大人之子京兆司录参事韦谔参见皇上时，捣蒜似的叩头磕破额面谏奏：“陛下，陈玄礼部众在外举枪呼号，今众怒难犯，安危在晷，刻愿陛下速决！”
　　她听到皇上犹豫许久喃喃诉道：“贵妃长居深宫之中，安知国忠反谋？怎可无辜赐她赴死？”
　　她甚至听到高力士也在一旁劝说利害关系：“贵妃确实是没有罪的......但将士们已经杀掉杨国忠，而贵妃还在陛下左右侍奉着，将士们如何会安心护驾去往蜀中？请陛下速做决断！”
　　“三郎啊！”杨玉环把一双丰润红唇猛地吸允住李隆基双唇，硬着心肠做一次绝世长吻......
　　她那红罂栗花般鲜艳芳唇，她那白皙丰满的玉肌雪肤，她那直坠到脚髁的飞瀑长发，此时此刻又如何能够激起老年皇帝往昔长夜相拥时那一股澎湃激情？
　　他闭上双眼不愿去想，不愿去想她行将被白绫悬吊，双颊死灰般香消玉殒......
　　如此残忍割爱，他不情愿，他恨苍天无情无眼啊！
　　“奴家走啦，奴家走了呀！”杨玉环终于松开白皙玉臂，向后退却数步扑地而跪。
　　忽见阿蛮、念奴、永新她们闯进来，齐齐跪在玉环身后，阿蛮哭泣着悲声道：“奴婢情愿代替娘娘赴死！”
　　“奴婢也情愿赴死归西！”永春。念奴齐声哀求道。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可怜兮兮千古绝色.......一切一切宛如夕阳西下、大幕垂下.......
　　高力士引领四名太监，走过来低垂着铁青着脸面含悲隐痛压抑道：“贵妃娘娘，后面佛堂请便吧？”
　　杨玉环强抑悲泣，伏地最后一次扬声长辞诀别道：“陛下，三郎！我们来世再相见吧！”
　　她含悲隐怨怆然起身拧转而去，认定此身气数已尽。
　　“娘娘！娘娘！”阿蛮。念奴、永新她们随后哭喊着跟进，却被四名太监橫挡拦截。
　　杨玉环转身这一刹，李隆基脸面遽然变色，一下子瘫坐到木椅上。
　　他感到心如刀绞，这一刻如同是度过了十年历程，一下子苍老了十余岁。
　　老泪再度纵横.......那一片醉人的风花雪夜啊，被岁月一把无情钢刀就此斩断！
　　“贵妃呀，玉环.......”他哽咽着，把这个女人倾国绝世芳名如同咽进黄连苦胆一般饮尽死海心湖......
　　杨玉环迈动碎步跟随高力士来到佛堂，当先朝释迦牟尼佛下跪伏地叩头三拜。
　　事到如今，唯能祈愿此身一缕芳魂早被接引飞往西方极乐.......
　　窗棂外一株老松怆然伫立，一条白绫悬梁而下，两端各有两名小太监掌握。
　　她双眼迷茫，似乎无望无求......却无端想到家乡，想到爹娘，想到长生殿她与三郎眺望苍穹.......
　　到最后，她从容淡定安然着脸庞明眸，凝贮住晶莹泪花，信步踏上木桌，伸手将白绫勒套在丰满下颏之下咽喉之上......
　　她轻轻瞌上美眸，此际竭力去想巴山蜀水、长空浩瀚.......
　　
　　天将破晓，皇家飞龙御林军拔帐出发。尽管血腥的气味还笼罩在马嵬坡上，尽管悲哀和恐怖的气氛依然充溢在军营。
　　女眷还有宫女们，检点人数不足千余。
　　宫眷、官眷多数是乘着车马行进，跟在千余御林军之后，另有一队官兵殿后护从。
　　宫女们几乎全部徒步前行，太子府的乐工当然无所例外。
　　乐妹昨晚呕恶吐泻，足足折腾了大半宿。
　　早上起来继续赶路，慕容莲只好搀扶她同行。
　　乐女们每人手里挎个包，随从在太子妃张去逸的车辇左右。
　　三匹马拉车轿，由太监德全驾驭。张去逸坐在车轿里随着车身摇摆而摇摆，从皇宫带出来的金银细软，甚至米面粮油全放在车轿内携带。
　　慕容莲环顾左右，乐工们几乎全是孔雀蓝纱裙打扮，瘦高个的七娘表情黯淡，偏胖些的念奴不时哀哀回望马嵬驿，届时二八佳龄的天宝姑娘、叶荣姑娘手拉手边走边在嘀咕什么悄悄话。
　　慕容莲也不由回头去望马嵬坡，昨夜的恐惧阴影尚未消退，她脸色凝重，双眼含泪......
　　远远地，姐妹们亲眼目睹了宰相杨国忠，被愤怒的御林军士兵疯狂砍杀，随后便是韩国夫人、秦国夫人、杨宰相之子杨暄先后遇难。
　　甚至，宰相魏方进也被误杀，宰相韦见素因为出面劝阻被砍成重伤。
　　女人们难过地悲哀地看着陈玄礼将军一干人等，逼迫皇上下旨往驿门外佛堂上勒死杨贵妃娘娘......
　　可叹杨玉环娘娘不到四十岁惨死他乡，半是遭逼迫半是不情愿为国殉难，她是在拜过佛祖之后，被高力士等人以绫套勒杀。随后又由陈玄礼验看，由高力士用一袭蓝色锦褥将贵妃尸身草草卷裹了，草草埋葬在佛堂附近平坡之上。
　　相对应，韩国夫人、秦国夫人是被葬在坡下的，而杨贵妃是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那荒坡之上。
　　哎，那么倾国倾城绝世美貌的人儿，顷刻之间香消玉殒就变成了孤魂野鬼......
　　是痛、是恨、是恐，还是乐极生悲？！
　　个中滋味，怕只有女人家知晓些许？
　　昨夜，大致由韦鄂、李静忠，高力士、陈玄礼主持着，维护皇上和太子召集众臣开了一个短会，主要是商议避乱何去何从。
　　可是晨起，情况有了新的变化。
　　此时，天将破晓，陈玄礼将军亲率两千御林军陪同皇上出发。
　　前面是一条双叉路口，神情伤悲不已的唐玄宗李隆基，途中被百余众百姓拦路跪拜挽留。
　　内中一老者代表众人趴跪着禀奏道：“皇上啊您是臣民们的主心骨，皇上不能走啊，这长安这渭水乃是我等大唐的根基呀！这里有皇上的祖业，更有祖辈的陵寝要守候啊，从此何以会得到安宁？恳请皇上留下来，带领臣民等抗击贼寇吧！”
　　“跪拜万岁爷留驾啊！”民众齐声呼喊着挽留着，“跪请万岁爷留步啊！”
　　玄宗于车辇上沉吟良久，回头对太子李亨传谕道：“朕实在是乏累，就由太子李亨留下宣慰父老乡亲吧！”
　　言罢，率禁军车马仪仗西行而去，高力士、韦鄂、陈玄礼等众臣随行护驾。
　　关中父老兄弟姐妹们当时围住太子李亨，老者代表跪拜陈言道：“至尊不肯留下，我等河西子民愿随太子殿下东去破贼，收复西京，若殿下也即入蜀，我等则必群龙无首啊！”
　　三皇子李倓上前拱手谏道：'兄长啊，如今逆贼犯关，四海分离，兄长宜顺从民意呀！“
　　“是啊，”大太监李静忠劝道：“请殿下留步以尽收陇右之师，伺机匡扶唐室。”
　　广平王李俶趁机带领关中百姓挤满车路跪倒尘埃，乃至簇拥太子马前。忽见有使者打马飞来道：”皇上传下口谕，传谕太子暂督办监国，不要挂念皇上，分后军两千兵众与太子同行殿后！”
　　李亨西向大哭道：“儿臣不孝，父皇一路保重啊！”
　　“那怎能行呢，”高力士反驳道：“永新、阿蛮、念奴她们也都是侍候过皇上的，皇上一时离不开她们，可以暂时就让念奴过去吧。”
　　“好吧，”李静忠觉得高力士总算给了些面子，拨过来一名丫鬟，仔细想了想张娘娘身边还有王鱼儿、月白姑娘侍候着，加上念奴应该是足够了。
　　念奴就这样被调出来，她昨晚跟杨娘娘是死别，今早跟永新、阿蛮是生离，姐妹们再一次搂成一团哭得昏天黑地......
　　
　　太子爷李亨这一路，留下约不到三千众。
　　待父皇那一路西行不久，李亨随后传令拔寨北行，但不知是要开拔至何处。
　　寅时许，红日冉升，队伍到达渭水支流以南丛林地段。
　　李静忠命军士吹角，传令在此处埋锅造饭。
　　慕容莲她们随即与几十名宫女太监临时组成炊事小队，挖坑、拾柴、坐锅、淘米煮饭......
　　咸阳以西水源丰富，山间溪水十分清澈。
　　干柴随处可以拾来，凑一凑便可以引火。
　　大锅粥是热的，就着每人随身携带的干粮、肉干，皆是胡乱凑合一顿。
　　张良娣张去逸并未闲着，她已经有了数月的身孕，还是领众人一同淘米下锅，然后又忙活刀切咸菜条。
　　慕容莲一直陪同忙碌，感受到这位张良娣还是比较能够吃苦的。
　　她此番能够跟随太子爷逃离京城大难不死，表明她是十分幸运的......
　　慕容莲正想着良娣娘娘的事情，远远看见太子爷由卫兵团护着往锅灶这边走来。
　　正蹲在锅灶前添柴，张去逸也瞧见了太子的影儿，便急忙放下手中活计。
　　女人少，参加煮饭烧菜的女人更不多。
　　张去逸不例外的加入进来，想必也是经过太子点了头。
　　她站直，恭候太子李亨走近些，方才躬身参拜道：“奴婢叩见王爷千岁！”
　　“爱妃平身，爱妃忙前忙后的，很累吧？”李亨关心地问。
　　“不，不觉得，”张去逸微微摇头。李亨停下来问道：“粮食，车上粮食还有多少？”
　　“我和李静忠早起看了一下，”她回答说：“我们还有不到十车粮食，可供众人用五六天吧。”
　　“哦，”李亨若有所思点点头。
　　“关中的百姓，”她停顿了一下说：“是盼着太子爷您能留在咸阳的，我们现在还要往哪里去呢？”
　　“去平凉，”无须向她保密，李亨直接告诉她，“平凉离得近些，到那儿要补充粮食和兵员。”
　　“走吧，”张去逸指了指马车，“到车辇里歇会吧？”
　　“好的，”李亨点点头，“跑了这一大早的路，却是很累了呀！”
　　慕容莲这边俯身用饭勺搅粥，念奴半蹲半踡着不停地往灶坑里续干柴......
　　她的情绪十分低落，昨夜蓬乱着头发懒得梳理，两眼哭得红红肿肿。
　　“哎呀姐姐，火大了，火大了，”慕容莲急声叫道,“别往里填柴了，再添就糊焦锅底啦！”
　　念奴愣怔地回过神来，方晓得光顾想心事，两手还在机械地不断地往里要命地续干柴......
　　她也闻到一些糊味，急忙往外扯拽柴杆，实际已经迟了。
　　苦了慕容莲不停翻动铁勺，同时又顺手往锅里续了一瓢水。
　　“唉唉，我的姑奶奶呀，杨娘娘她人已经走了，你想跟着娘娘一道去呀？”她嗔嗔絮叨着：“把心放宽点吧，咱们侥幸活下来的，还得往前走啊！”
　　“可是，念奴依然流着眼泪说：“可是我心里一直堵得慌！”
　　是啊，慕容莲当然有同感，昨夜杨娘娘被勒着升了天，遗身胡乱下了葬。阿蛮、永新、念奴这几个平素侍候杨娘娘的丫头，当时一个个哭得死去活来。
　　她们一个个都想着哪怕代替娘娘去死，也是心甘情愿。她们都曾向皇上下跪哀求请代杨娘娘去死，可是皇上却不答应，皇上连自己都保不准，何以有能力护着娘娘呢？
　　贵妃上吊那关口，大家都哭了，一时哭声震动马嵬驿，阿蛮先就哭昏过去......
　　后半夜，也就在草草落葬了杨娘娘后，李静忠找到高力士，请示说：“如今杨娘娘的几个丫鬟闲了下来，不妨全拨到张娘娘那边去吧。”
　　其时，慕容莲她们就在附近大致听到。
　　这一夜，念奴哭了一场又一场，挺漂亮个女儿家十足哭得泪水汪汪眼睑肿大，一副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的惨样。
　　可怜的贵妃娘娘，可怜的念奴姑娘......
　　慕容莲刚刚数落完念奴失魂落魄，感觉自家心头怕也正自失魂落魄着。
　　当她合上锅盖重新抬起头来打量远山时，油然想起哥哥慕容华，
　　只是哥哥已是出家的武僧，他有了佛家的法号，应该叫作法慧哥哥才是。
　　隆国寺此刻大约也在反军掌控之下吧？反军会不会屠掠寺庙呢？
　　纵然哥哥一身武功十分了得，却怎敌他安禄山虎狼之师呢？
　　如若他能平平安安的，那感情是再好不过。但是哥哥会不会晋城呢，哎呀呀，他一定会进宫来寻找我，一定会遇上乱兵们甚至交手打斗......
　　哎呀呀，哎呀呀！她想着哥哥吉凶未卜，不由得双眉紧蹙。
　　“慕容妹妹，”念奴自觉较比慕容莲年长些，她侍候杨贵妃足有六年之久，“妹妹你也在想心事哪！”
　　“哎，”慕容莲叹口气点点头，“边打开锅盖搅动饭勺边实言相告：“是啊，想我哥哥，他现在还在终南山北麓的隆国寺呢！”
　　“你真有福气，还有个哥哥疼你，”念奴嘶哑着嗓音很是伤感地说，“俺爹妈早没了，过去贵妃娘娘很随便很关心我们的，可现在她也走了......”
　　“往后想，往前走吧，”慕容莲殷殷相劝着，“似咱们这样做奴婢的，又有谁能抓得住自己的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