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离家出走
作品名称:云山记事 作者:月光下的凤尾竹 发布时间:2016-02-11 18:08:48 字数:3327
那天,俞峰挨了老丈人两巴掌,心里这别扭。作为岳父,不该当着全家人的面动手。这让他七尺男儿的脸往哪搁?想来,自己也是自尊心很强的人,错的是爷爷和父亲,再说他俩死的死,逃的逃,而今有着天壤之隔。替父受过真够冤枉!
俞峰回家告诉妈妈,老丈人回家了,而且对自己和莲花的婚姻非常不满。
妈妈惊讶又着急:“你岳父还活着?你刚结婚又不能……这该如何是好?小峰说话呀?”
俞峰心里烦透了,他没法回答妈妈便伤心地去了小清河畔。
此时的俞峰,愁思泛滥。为什么爷爷和爸爸会帮日本人和国民党残害同胞?为什么老丈人打日本鬼子保国家?他想不通。在这个村子里,很少有人理解他和母亲的难言之隐。只有莲花的母亲能真正理解,而且经常帮助这孤儿寡母的,这份恩情比天高,比海深。
想起老丈人的哥哥孙长江,很早以前给日本人当过乡丁,后来给国民党当过保长。他比汉奸、国民党相差无几,虽说没帮日本人杀中国人,但是,他收中国人的粮食养着日本人和国民党,性质更严重。孙长江在村里收粮食心狠手辣。据说他开始不收,他们就打他,威胁杀他全家,为了保命,他被迫干那缺德事。初次,他去寡妇李婶家收粮食,李婶本来生活就很苦,那仅有的一点粮食正在磨着面,因为她婆婆病了。李婶没有粮食给他,他竟自己动手,把磨眼里磨的半成品粮挖走了。李婶的婆婆气得病情加重,含恨而去。
那次孙长河回家,把孙长江打得鼻青脸肿,兄弟俩因此成了仇家。后来,革命胜利了,孙长河亲自把兄长送进监狱,这个举动无人不佩服。而今,孙长江从监狱出来了,两家动不动大动干戈,看来,孙长河往后的日子不会顺当。
现在,国家安定,人们过上了幸福生活。我的新生活刚刚开始,想不到老丈人活着回家了,以后的日子看来也没法过了。消极情绪使本来就伤透的心雪上加霜!
他坐在河边,看着小清河的水微泛波澜,荷花含苞欲放,鱼儿在水里自由自在,多好的风景,全被他这乱糟糟的心搅得一塌糊涂。俞峰伫立河边,两行酸泪滚滚而下……
于是,他在波澜起伏的莲花河畔渐行渐远。雁过无痕。
路上饿了,他挖野菜充饥;渴了便找个小沟猛喝一顿。晚上,他与寂寞伴睡桥下,鞋磨破了,脚底磨出血来,他忍着。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管迷茫地日复一日地走着。这天,他终于走到济南了,身体也快不行了。
生命需要俞峰坚强!他走到一户人家的门口,犹豫半天,几次三番想敲门,又几次三番缩回手。他走远又回来,敲开人家的门,自己却羞得无地自容。他不敢面对主人,眼看着人家出来了又关了门。他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感觉前胸贴后背,头晕糊糊的,要倒下去的感觉。无奈,他又敲开一户人家的门,一个老者送出一半饼子,他竟然“扑通”一声给老人家跪下了。想不到出门事事难啊!
第二天,他接着上路。他的表叔张国泰(是爸爸的表弟,那年代忌讳国民党。表叔就谎称母亲的表弟,所以叫舅舅)在北京工作,他想去找亲戚某点生路。离开村子,也许没人知道他不光彩的身世,更想圆自己的幸福梦,也许是异想天开,但是,他必须争取!这一路上,他忍受了饥肠辘辘;忍受了风吹雨打;忍受了脚上血泡揪心的痛;忍受了牵挂和思念亲人的折磨。他咬着牙,坚强地向北京方向前进。一个多月后,他终于走到北京了。
进了北京城,再也没有野菜可挖了,他只能去讨饭,无奈,他要活下去!
这天,他找了个给学校送柴草的活。进了校园,觉得有说不出的兴奋。朗朗的读书声,是那样的爽朗悦耳,催人发奋,自觉瞬间融进这朝气蓬勃的氛围中去了。见四下里没人,他走到一个教室门口,静避窗外,心静若水,满心愁绪皆遗忘,情怀如书字字歌。此刻,他的世界里没有任何顾虑,没有任何压力,像个小学生似的津津有味地听课,而且听得是那样的专心致志,出神入化,返璞归真,明心见性。“凉风度秋海,吹我乡思飞。连山去无际,流水何时归。目极浮云色,心断明月晖。芳草歇柔艳,白露催寒衣。梦长银汉落,觉罢天星稀。含悲想旧国,泣下谁能挥…”伟大诗人李白的诗让他心旷神怡,茅塞顿开!一段文字,把他内心的思乡情表达得淋漓尽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以往对文学的浓厚兴趣,瞬间被唤醒了。他决定长期干这份工作,只有这样,自己才有机会来校园听课。
他在学校附近的一座大桥下住下了,白天,他到处找活干,晚上去讨饭,这样,钱可以省下来,回家时做路费,他再也不想步行走回去了。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俞峰就是这样,送柴,听课,讨饭,到处打听亲戚的消息。可是,北京之大,找亲戚真如大海捞针,可他不能放弃。
这天,他在学校的教室外听课入迷。学校领导听说有人偷听但没有恶意,便想看看究竟。他走到俞峰背后站了许久,他竟然没察觉到,直到听完课欲走,猛地发现有人监视自己,先是一惊,然后客气地点点头。
“小伙子,喜欢读书吗?”
“是,很喜欢。”
“听你口音,像山东人?我是山东省莱西县院上乡的。”
“我是武备的,我们相隔十几里路吧?”俞峰的眼睛立刻亮了,脸上绽开阳光般的笑容!
“是啊,老乡,难怪听着这么亲切,我叫周永琪,走,办公室一叙。”
俞峰像见到家人似的跟着周永琪进了办公室。老乡相见,嘘寒问暖,越说越近。原来,周永琪是这所中学的校长。俞峰立刻得到特许,来送柴可以多听一会,不会有人赶他走的。而且,周永琪答应发动几个学生帮他找亲戚。俞峰万谢,遇到家乡人真是难得的幸事。
这天,有个学生透露,她家楼下住着个法院的法官,好像叫张国泰。
俞峰跟着这学生找到这栋楼,他敲了几次门不见有人出来,便坐在门口等。中午,仍然没人回来。他忍着饥饿等到晚上,终于盼来了楼房的主人,他激动的笑容如阳光般弥漫开来。
张国泰目光警觉地扫着他,夫人不由得拽紧了包袋。俞峰迫不及待:“请问,您是张国泰吗?”
“你是谁?”
“我是武备张瑞英的儿子—俞峰啊。”
“啊?你是小峰?你怎么会在北京?什么情况?你妈妈怎么样啊?”
婶婶见状,笑了:“嘻嘻……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小峰啊,多年不见,你都长成小伙子了。”
“婶婶,见笑了。”进了屋,俞峰心里的苦全倒出来了:“叔叔,眼下我的家是回不去了,而且一贫如洗,求叔叔一定帮帮我,我要挣钱,我想读书,我要让妻子和母亲来北京住。
沾亲三分向。表叔当即托了好几个人帮忙找工作。最后,还是自己的老同学魏局长答应收下俞峰,让他在铁路局干着苦力等机会。
俞峰上班了,时间非常紧张。他拼命工作,希望很快攒够钱,回家把妈妈和媳妇接过来。这天休班,俞峰又去学校听课。当听说周永琪要回老家,便让周校长带信,让家人放心。
当周永琪从老家返回学校时,俞峰得知莲花快生小孩了,他高兴得手舞足蹈,不知所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想不到自己要当爸爸了,俞家有后了!可是,单位让他过年值班,正月底休班,他只能耐心等待着,期盼着。
1964年正月底,激动人心的假期终于来了。俞峰给莲花买了补品,给孩子买了玩具,给妈妈买了件衣服,简单打理就上路了。锦衣还乡,归心似箭!
这天,他终于看见云山了,真是喜出望外。虽隔半年,家乡却有说不出的亲切!
俞峰一口气跑回家,刚进院子就迫不及待地喊起来:“妈,莲花——”
妈妈坐在炕上,突然听到俞峰的声音:“俺的儿子?”妈妈脸上挂着无比的喜悦,嘴唇哆嗦着:“小峰,儿子!”她慢慢地下了炕。
“妈!”俞峰一头闯进来。啊!妈妈好像不对头呀!
“小峰,是你吗?你在哪儿?”妈妈努力地侧耳倾听,伸开双臂,慢慢地在周围摸索着。
“妈,你怎么了?眼睛怎么了?”俞峰大惊!急忙过来搀住妈妈,妈妈的眼睛没有一丝神情和光明。他鼻子一酸,眼里瞬间涌出一股滚烫的泪。想不到妈妈瘦骨嶙峋,而且看不见自己了。他嗓子哽咽了,带着哭音很沉重地问:“妈,怎么会……这样啊?”
“孩子,没关系,妈妈眼睛看不见,可俺心里明亮着,一点不糊涂。莲花的爹妈天天来照顾俺,咱可不能忘了人家啊。”
“妈,莲花呢?”俞峰惶恐地环顾着屋里。
妈妈脸上掠过一丝悲沧的愁云,哀伤之情隐隐流淌……她沉默,像在控制,她看不到儿子,可她感觉到儿子抓她的胳膊有些疼,有些颤抖。母亲的嘴唇哆嗦得有些震颤,低下头的同时,眼里淌下了伤心的浊泪,难过的表情好像心被挖走了
“妈,快说呀,莲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