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遗 憾 离 世
作品名称:云山记事 作者:月光下的凤尾竹 发布时间:2016-01-28 15:59:19 字数:3716
莲花回了婆家。婆婆张瑞英急忙迎上来:“你爹他可好?你爹对你们的婚事……”
见媳妇泪眼婆娑。婆婆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的滋味不知是苦,是辣,是酸还是涩。自从嫁给丈夫俞大炮,自己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孩子小的时候,娘家人就劝她离婚改嫁。可她不想,她想凭自己的双手撑起这个家,抚养孩子长大成人。她坚守着家,坚守着孤独与寂寞,面对着革命运动的苦难和别人的指指点点,过了一坎又一坎,终于把儿子养大成人。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又难堪于拜访亲家,这让她很为难也很伤心。
到了傍晚,俞峰还没回来。莲花着急地去地里找,去朋友家找,去云山上找,无果。
整整一夜,莲花和婆婆守在胡同口不时地张望着,心如乱麻。
第二天,莲花的娘家人出动了,亲戚朋友也出动了,找遍了所有该找的地方,很失望。有人看见,昨天他在河边坐了很久。
父亲一瘸一拐地顺着河边找了好几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个月过去了,仍然没有俞峰的音讯。莲花突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母亲劝:“打掉吧,俞峰生死未卜,万一孩子生下来没有爹,日子可咋过呀?”
对此,莲花的态度毋庸置疑!那是她和俞峰的爱情结晶,拿掉?那比杀了她还残忍。
婆婆整日以泪洗面,媳妇越是劝,她哭得越伤心。想不到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怎能让她这做娘的不揪心?渐渐地,婆婆的眼睛模糊起来。终于有一天,她看不见太阳了,看不见儿媳妇了,世界一片黑暗。真是晴天霹雳!
媳妇儿万般安慰着:“妈,眼睛会好的。”
那年代,医学落后又贫穷,婆婆心知肚明。她坚信:儿子一定活着!孩子,娘等你回家。
莲花怀着孩子撑起了这个家。她除了照顾好婆婆的吃喝拉撒还要下地干活,临出门,总忘不了背上那个大竹筐,回来时,顺便割些猪草或捡些干柴。每当捡完柴,她都会登高远望,希望看到俞峰的影子。可是,每次都让她大失所望。
这天,莲花下了山,无精打采地往家走。刚进村口,忽听背后有人喊:“妹子,等一下!”
只见一位中年男子,中等个子,瘦长脸,一对含笑的眼睛会说话,看起来很面善也很热情。来人接着问:“妹子,请问这是武备村吗?”
“是啊。”莲花说。
“你知道俞峰吗?哦,是这样,我是院上的周永琪,现在在北京做事,俞峰是我在北京遇到的老乡。听说我要回老家,他便托我给家人带个信,他说等挣些钱就回家,让家人放心。”
莲花听了,激动万分!竟然忘了男女有别,她拉着周永琪的手,连声道谢:“谢谢大哥,我就是俞峰的媳妇莲花,请你转告他快点回家,他妈妈想他,眼都哭瞎了。”
周永琪看看莲花背后的大竹筐,心想,有了身孕还干苦力?他知道,要不是特殊原因,俞峰断然不会离家的。想到这,便说:“妹子放心吧,话肯定捎到,天不早了,我该走了。”说完,便踏上了茫茫夜路。
莲花背起竹筐急急忙忙往家奔。婆婆第一个得到消息,又高兴又激动。高兴的是儿子还活着,而且快回来了。激动的是自己的眼睛没有白瞎。莲花又跑回娘家报喜,全家人高兴得泪汪汪的。父亲一拍大腿:“好!臭小子,回家再收拾你。”
莲花拉着父亲的手撒娇:“爹,别为难他了好吗?”
“唉!”父亲如释重负地拿出了旱烟袋。
有了俞峰的消息,莲花的心里别提多踏实了,日子终于有了盼头。晚上,她点上那盏微弱的豆油灯,为俞峰做鞋,为孩子做衣服,千针万线,思念和期盼随着缕缕丝线穿过愁肠,挂在心上……
莲花快要临盆了,可她每天坚持上山捡柴。院子里的柴草垛小山般堆起。
婆婆劝她:“别去了,俞峰该回时自然回,挺个大肚子上山多危险?”
她不听。因为她知道,俞峰快回来了。生小孩对她而言是个非同寻常的日子,她不能没有他,所以,她要带着未出生的孩子去接他。
进了腊月门,滴水成冰,寒风凛冽。莲花围上围巾,背起大竹筐,一如既往地出了门。她的身体已经很笨重了,爬山都显得很吃力。爬到山顶时,已累得全身发抖气喘吁吁。她捡满一筐干柴,望着山下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愁眉紧锁。眼看自己快动不了了,为什么他还没回家?难道他出事了?他不要我们了?那周永琪带的信是真的吗?她深情地抚摸起腹中的胎儿,愁思渐涌,感慨万千。
花开花散逐香尘,草木萎枯皆盼春。往年花里逢君别,如今望穿秋水梦难圆。
傍晚,刺骨的北风呼呼刮起。乌云棉朵似的黑压压地涌过来。天空飘起了雪花。渐渐地,鹅毛般大雪洒落一地。多年没见这么大的雪了。莲花不想放过最后一个目标。盼来空空然,她的心冷若冰山!此时,地上已铺满厚厚一层雪,白白的积雪已填平了山坡上的坑坑凹凹。
莲花背起竹筐,小心翼翼地下山,眼看就要下来了。突然,脚下踩空,连人带筐滚出老远。她脸色煞白,顿冒一身冷汗。她想爬起来,可怎么也动不了。她觉得腹部有些隐隐作痛,渐渐地,肚子越来越痛。听婆婆说,生小孩的感觉就是这样的。莲花焦虑地看了看四周,周围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村子和人影,尘世间的一切仿佛都死了。离村子还有很长一段路,即便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见的,何况她已经没有力气喊了,这可怎么办?情急之下,她想起了云山下的那片松林,那旁边有个菜园子小屋。于是,她咬着牙,慢慢地向小屋爬去。
莲花忍着剧痛爬到小屋的草堆上,孩子般与大地亲密一体。此时,她多么希望俞峰立刻出现在眼前啊!她好恐惧。当无边的寂寞随着风雪“瑟瑟”而来时,她感到了阵阵空虚与惶惑。而此时,她是不能空虚与惶惑的,那会让她失去心理支撑和精神依托。考验一个母亲坚强与刚毅的时候到了,她知道,那是用鲜血乃至生命作代价的严峻考验。她擦了擦因剧痛而冒的冷汗,脱下自己的外衣铺在地上,一手抓过砍柴刀。在这个大雪天里,在这样一种无依无靠又无助的情况下,她只能无奈地靠自己。
半夜,小屋里传出凄惨的哭喊,继而是婴儿的啼哭,接着,一个母亲便倒下了,倒在血泊中。她的一双大眼睛一睁一闭地扑腾着。她好累!可她不想闭上眼,她怕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她抱紧了怀里的孩子,用仅有的一点体温温暖着她,保护着她。
莲花的婆婆一觉醒来,想起昨晚不知怎么糊里糊涂地睡了,不曾想起莲花回来。
婆婆慌忙下床,摸索着去了媳妇房间,边敲门边喊:“莲花,莲花——”没声!
她赶紧推门摸到炕上,没人!婆婆急了,慌慌张张地摸索着出去,使劲敲邻居老张的门。
老张闻声出来,一看是俞峰的妈妈,急忙问:“嫂子,啥事啊?”
等老太太说完来龙去脉后,老张的心里“咯噔”一下子!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猛袭心头。他努力克制着惊慌情绪,安慰说:“嫂子,别着急啊,莲花可能回娘家了,俺这就去找她,你回家等消息,昂。”说完,老张飞也似的朝着莲花娘家跑去。
莲花的父亲孙长河刚起床,坐在炕沿上抽旱烟。忽听急促地敲门声,以为莲花回来了,便趿拉着棉鞋出来开门,一见是老张,父亲的额头皱成一个大大的问号。
老张喘着气,急促地问:“老孙,莲花可回过家?”
父亲懵了,摇着头,皱着眉说:“没回来呀,啥事?”
老张的脸“唰”地白了。“啊?莲花昨天去山上砍柴至今没回家呀!”老张急得直跺脚。
父亲一听就急了,朝着屋里声嘶力竭地喊:“大宝,小宝,快去山上找你二姐去。”
山上响起了喊莲花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多。有的乡亲听说莲花失踪了,急忙上山帮忙找人。小屋的主人带着大黄也来了,大黄是很有灵性的狗,它嗅着嗅着就进了小屋。突然,小屋里传出大黄“慌慌慌”地狂咬。
莲花的母亲正好赶过来,听到大黄在小屋里急促的叫?便踏着厚厚的积雪,吃力地进了小屋。刹那,小屋里传出母亲惨痛的哭声:“我的孩子呀……”
莲花躺在小屋一角,身上,地上全是血,她睁大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可她的灵魂早已去了天国,怀里却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孩子。长眠对她来说,的确来得太早,太早了……她不想那么快就离开这个让她有那么多牵挂的世界,可她一点办法也没有。生命,有时就是这样脆弱,当它遭到摧残的时候,再坚强的人也逃不过噩运的挑战!
莲花走了,永远地走了。带着她做母亲的自豪和骄傲走了,带着她对俞峰的思念走了。
天下母亲怆歌,呜呜咽咽,穿过幽幽岁月,在白雪皑皑的山野上飘荡……
邻居老张的女儿张岩,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明明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她把儿子交给父亲,一头扑向莲花,边哭边数落:“莲花啊,你怎么忍心抛下俺们呢?你怎么忍心不管孩子了?起来,快起来!”她把莲花抱起来,狠狠地捶打着。张岩这一闹腾,惊醒了莲花怀里的婴儿。只听“哇哇”两声,掀开莲花的棉袄,一个小生命正叼着妈妈的乳头拼命地吸着奶。妈妈生前把她放在怀里,乳头正对着她的嘴,此时她饿了,便拼命地吸起奶水,可她那里知道,妈妈的奶水已经随着血水流干了,枯竭了……
张岩把孩子从妈妈的怀里掏出来,揣进自己怀里,边哭边给孩子喂奶。
屋里屋外,全是哭声……
父亲蹲在女儿身边,默默地把眼泪送进嘴里,吞进肚子里。
“莲啊,你就这样走了吗?我的孩子啊……呜呜……”
母亲和大宝、小宝都哭得不行了。
安葬莲花这天,父亲“呜呜”地哭着,泪水决堤般往外淌。陪同父亲流泪的还有荷花,母亲和弟弟,以及与莲花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们。送葬的队伍很长、很长……
荷花抱着莲花的孩子走在队伍最前头,这个苦命的小女孩,刚出生就为妈妈送终。她哭得好悲、好惨、好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