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愈发沉默

　　
　　终于度过了一个团圆愉快的春节。
　　日子一天天过去，雨薇依旧每日照看着小店，她觉得生活又开始变得平淡无味。
　　大海经过这一场劫难，开始懂得如何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平静生活。他表现得很勤奋，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从市场上进来货物，压到最低价格销售出去，而且还保证质量。
　　雨薇惊奇地发现从接手后小店的营业额几乎是他们离家之前的十倍，心中暗暗欢喜，照这样那两万多元的债务用不了两年就可全部还清了。
　　大海却看不到这个，他看到的是别人家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而且还有了许多储蓄，可是自己却有那么多的债，他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雨薇，你看咱们逃难的这几年，人家开园子的都发了。我给你上来货，你自己看着卖，我弄两个大棚，一年也能赚个万八的。”
　　“哪儿有本钱啊？”雨薇一边整理着货物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我再去借。”
　　“得了吧，你以为开园子那么容易啊，没几万元都建不起来了，还要买车买泵，再说那也不是一个人的活儿。”
　　“我自己干，肯定用不着你。”大海甚至在哀求。
　　“那也不行，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干活一会儿就够，让你整天在地里你才受不了呢！你光看到人家赚钱了，他们吃的苦你看不到？一天闲时候也没有，累的浑身是毛病，腰都直不起来了。”
　　大海不再吱声。
　　后来上货回来，他往炕上一躺就睡觉。他觉得实在是无事可做。
　　“大海，你看家具的门都关不上了，玻璃也碎了两块，收拾收拾吧。”
　　“弄这个干什么，你怎么光想那些没用的东西？”
　　“怎么是没用的，收拾好了用着得劲，别人看着也好看呀！”
　　“你看谁家弄了，不都是坏了就那样用着？又不是城市，哪儿那么讲究。”
　　雨薇再说，他就和他吵：“你把心思用在怎么赚钱上不比那强？”
　　雨薇请别人帮着弄，人家看到大海愤怒的眼神，又都找借口退开了。她不敢再说话，坏的东西就任由它坏着去了。
　　日子无聊而又漫长，除了卖货就是打扫卫生。
　　有一天，雨薇突然意识到自己活得都忘了时间。
　　“大海，明天赶集给我带个阳历牌来，咱们那个丢在秦皇岛了，我都不知道现在是几月几号了。”
　　“知道不知道有啥用，你怎么总度那没用的心思，看好你的买卖就行了。”
　　她不再说话，一种深深的孤寂又开始困扰着她。
　　日历没买来，他竟给她买回一双高跟皮鞋。
　　“雨薇，我看集上有人穿着这种鞋，很洋气，我就给你买了一双来，试试吧。”
　　雨薇穿在脚上正合适，大海一边看着一边满意地笑了。雨薇穿着很不得劲，想脱掉。大海制止她：
　　“穿着吧，别舍不得，穿旧了再买新的。现在不是逃难那时候了，你喜欢什么衣服就自己去买，我买来怕你穿着不合适。”
　　
　　大海将那几亩地都种上了玉米。他下地回来，洗完了手脸，雨薇看看女儿快放学回来了，就到后屋去做饭。
　　有人赊帐。
　　“雨薇，来，记上帐。”
　　于是雨薇匆匆走过来写上。
　　满屋子都是闲聊的人，大海跟他们说的兴致很浓，于是雨薇又接着去烧火做饭。
　　“雨薇，做什么去了？来，记帐！”过了一会儿，他又喊。
　　“你自己不会写？”有人问他。
　　“我不认识字，如果会写字，我就不会这么没出息了。”
　　雨薇又过来记上。“我去做饭。”她说完转身想出去。
　　大海生气了，“你非得这一会儿做饭，别的时候不行吗？”
　　尽管芊芊就要放学回来了，但雨薇不敢再去做。她站在柜台后面，于是大海又和他们说笑自如了。
　　大海又开始喝酒、赌博，他出去的时候全不在乎把小店扔给雨薇一个人。雨薇说的时候，他就埋怨雨薇：
　　“你说你一天都是做什么，就看这个店还看不了？人家和我一起上货的那些人，他们的老婆自己就看了，老爷们儿到家什么也不用做。”雨薇只好默许自己不中用。
　　雨薇沉默了，她开始觉得和大家都没有话说。
　　她时常发呆，眼睛望着一个地方出神地想着心事。到了晚上，她搬个凳子坐到院子里，静静地凝望北极星，她觉得仿佛那里才是自己的家。
　　对于周围人的庸俗，她难以忍耐。她也感觉到自己不合群。那些人关注的只是谁买了什么首饰，买了什么漂亮衣服，互相攀比，还有就是家长里短。她们说这些的时候，雨薇的心思早已游荡在九霄云外了。
　　
　　大海回来了，他又喝了许多酒。
　　雨薇想躺下睡觉。
　　“你先别睡。你说你整天连个欢喜模样都没有，到底谁得罪你了？”
　　“没人得罪我。”雨薇静静地说。
　　“没人得罪你你就不能高兴一点？咱们做的是买卖，如果没好脸色谁还来买东西？”
　　雨薇满腹的委屈，她不能说。她知道只要她说了大海就会大吵大骂。
　　“能过就过，过不了拉倒。我出去交人你也不高兴，你不知道咱们开的是买卖，我出去也都是为的这个家？”
　　于是他拿来酒又接着喝，一边喝一边不停地拨着电话。
　　“姐，我和雨薇根本过不了，”他拨通雨慧的电话，说着竟哭了起来，“她一天光想着那些没用的事，一点也不把心思用在正地方。”
　　雨慧只是安慰他。他又给大哥和二哥分别打电话，诉说自己的委屈。
　　“咱俩的事你给他们打电话干什么？”雨薇觉得实在难以忍受。
　　“我就打，有法想去！”
　　说完，发疯一样骑上摩托就走了。
　　雨薇呆呆地坐着，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夜深了，电话铃响起来。
　　“我在一个大饭店喝酒，喝多了，回不了家，你打电话让雨童来接我。”大海的舌头都短了。
　　雨薇放下电话，趴在写字台上痛哭起来。
　　过了许久，雨童才把人事不知的大海给送了回来。
　　第二天上完货物，他骑上摩托赶到了雨薇父母那里。母亲为他炒了两个菜，并买来了酒。于是他一边吃饭，一边说出雨薇的一大堆不是。说她不会联合人，整天没好脸色，光度没用的心思，干活不中用。
　　雨薇的父母默许了。
　　母亲说：“雨薇这孩子从小性格是有点古怪。也怪我们什么也没让她干过，她是不中用。你们在一起过就担待她点儿，不能总生气。等她回来我说她。”
　　父亲也说：“你们想想是从什么时候过来的，好几年四处流浪，骨肉分离，连个家都没有。现在多幸福的日子啊，还不懂得珍惜？”
　　大海吃饱喝足，便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雨薇的胃痛的厉害，她只好用手捂着趴在柜台上。
　　雨薇依旧是沉默。
　　
　　第二胎的指标批下来了，大海异常高兴。本来他们早已到了生育二胎的年龄，可是由于那起事故给耽误了好几年。他本来以为今生都没有再要孩子的希望了。
　　炎炎的夏季，九十八岁的老奶奶去世了，大海哭得悲痛欲绝。在颠簸的灵车上，雨薇一边哭一边一路呕吐。到了墓地，又随着人们踩着积水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赶到墓穴前痛哭。等到埋葬完老奶奶回到家里，雨薇才感觉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医生告诉大海说雨薇流产了。根据雨薇描绘的特征，上年岁的人都说一定是个男孩，太可惜了。
　　大海心情沉闷，每日以酒浇愁。公公和婆婆也阴沉着脸，整天唉声叹气。雨薇自己在后屋里躺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因为刚下完雨，空气非常潮湿，炕被几乎能拧出水来，在上面躺着很不舒服。但在这段时间，她不能回家，也不能去串门，只能自己悄悄地淌眼泪。她恨自己在怀孕这些日子竟连一点征兆都没有，可怜这个无辜的小生命，在还没有成型的时候就逝去了。
　　深秋时节，雨薇又怀孕了。
　　大海又开始每天脸上都带着笑，干活也特别起劲。
　　“你不是说再也不要孩子了吗？”大嫂取笑他，“刚生完芊芊那时候，不知道是谁说的再也不要了。”
　　“那时候不懂事，过日子过的就是人，还怕孩子多？再让我生几个我都要。”
　　雨薇整天呕吐。她特别怕冷，早早就穿上了棉衣。她觉得，自己仿佛只是人家生儿育女的工具，活得没有一点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