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八十九章 真相

　　雅吉坐在炕上，阿依古丽在她的怀里把玩着自己的小布狗。额图浑则在地上来回跑着，手中拿着小木刀挥舞，似乎全然不知道他的娘亲此刻身陷地牢。
　　对面，恰拉古丽勉强一副笑容，可面色告诉雅吉她已然是濒临崩溃。
　　不知道为何，雅吉总觉得恰拉古丽痛苦的神色似乎很不对劲，她也不知道哪儿不大对劲。加克玛依已经被关了快一个月，她能明白恰拉古丽该多么痛苦，可……为什么她总觉得古丽怪怪的？
　　“古丽，你带弟弟去找哥哥姐姐玩，塔贴有事儿要跟你嫲嫲私下说。”恰拉古丽微微笑着，阿依古丽抬头望了一眼祖母，嘟起小嘴。
　　“乖，先去吧，听话。”雅吉柔声细语道，忍不住伸手抚摸着阿依古丽再熟悉不过的眉宇。小丫头点了点头，便一咕噜下了炕，用哈萨克语和额图浑咕哝了几句后，俩人一前一后地小跑出了恰拉古丽的房间。
　　最近娜日达大婶，森巴特尔和乌兰娅又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住，不然只怕恰拉古丽和加合买提平日里就他们俩人，日子实在是太孤寂。平日里，加合买提时常和森巴特尔去济尔哈朗那商量对策。这不，他俩还没回来。
　　“额涅，二阿哥他怎么说？”恰拉古丽似乎分外焦急，仿佛她才是那个犯人，正等着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什么都没说，”雅吉喝了一口娜日达大婶熬的奶茶，确实发觉恰拉古丽似乎身子在向后倒去，却是用手即刻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仿佛听见的，是勒克德浑要处死加克玛依。
　　“是不是身子不大舒服？”雅吉放下了手中的木碗，关切地望着恰拉古丽。
　　“不……我怕……”恰拉古丽的脸色变得煞白，雅吉赶忙倒了一碗热乎乎的奶茶，“喝点奶茶，先暖暖身子吧。”
　　窗外，似乎隐隐响起了雪花落地的声音。屋子里安静得有些奇异，恰拉古丽喝了些奶茶，而雪花的簌簌声似乎在一点点越来越大。
　　很快，是不是又要来一场新的暴风雪了？雅吉的思绪骤然间有些飘走了。摄政皇而今已死，朝堂中若是不会有场风雨，她才不信。在宫里这么多年，虽说自己不是个会玩权术的人，可暴风雨是不是快来了，她还是能嗅得出来。
　　“额涅，”恰拉古丽坐直了身子，声音却依旧在隐隐发抖。大眼睛中的星光仿佛熄灭，迷茫与痛苦填满了苍穹，遮住了所有的星光。
　　“二阿哥会不会起了杀心？”她问出的瞬间，雅吉着实心里也是刮过了一阵狂风，可很快，狂风便停止了。
　　“别想太多，不至于。”尽管她还是有些害怕，可是她还是相信勒克德浑再怎么狠辣，也不会对加克玛依下手。
　　“不额涅，”恰拉古丽忽然间疯狂地摇着头，“肃亲王都能对他福晋下得了手。”
　　当时她听说豪格亲手杀妻只为一表忠心，她简直难以想象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可怕之人？那是他妻子，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虎毒尚且不食子。
　　“这可是两码事，不用担心的。”雅吉笑了，可她发觉自己的笑似乎很无奈。罢了，当年这件事情，实在是被外头传得愈演愈烈，“他都把玛依休了，又何苦画蛇添足再来一笔？”
　　“古丽，你这是何必？”没等雅吉回过神来，却是看着恰拉古丽忽然“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泪水如同窗外的雪一般骤然飘下，头重重往地上一磕。
　　“额涅……”她低着头，“此事不怪加克玛依，是……是我和加合买提……”
　　雪还在下，虽然下得并不大，可是似乎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三天后不再下雪了，可是天色阴沉沉的，厚厚的云把天全然裹得严严实实。
　　从克勤郡王出来后，恰拉古丽就没有说过话。她的侧影分外单薄，比雪片还要薄，雅吉侧头望着她，忽然觉得无法在她身上找到一丝一毫少女的感觉，俨然与她一样，都已经是失了夫君的孤独女子。
　　“额涅，等下见到勒克德浑，您就不必帮我说话了。”恰拉古丽感觉到了雅吉别有意味的目光，却没有转头望着她的眼睛。
　　雅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望着单薄的侧影。虽然就如同纸一般薄薄的，可又似乎是由石头削成的，万般坚硬。
　　“我能帮你保命的，至于加合买提，就看天意了，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他迁怒到阿依古丽身上。”半晌，她吐出了这句。
　　从克勤郡王府到正红旗军营，似乎没多久就到了，又似乎走了老久。车夫掀开了马车的车帘，当恰拉古丽走出时，望见了红色的大帐几乎全然为白雪覆盖。
　　勒克德浑的军帐生着火炭，他坐在桌案前，眼睛盯着地图，可半天了，他才发觉自己似乎一直牢牢盯着的地方，竟然是盛京。他把食指搁在了北京的标记处，而后缓缓往东北方向移，移到了盛京。盛京仿佛离北京没多远，似乎只要跨过山海关就能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在勒克德浑的脑中跳动了好久好久。自从他身体好起来后，他每日回府前都忙忙碌碌，哪怕没事情，也要死命找事情填充。可是他老是有一种念头，那就是离开北京，离开紫禁城，回家。
　　突然间，他嘴角勾起，似乎是一抹及其讽刺的笑。他还有家么？祖父、父亲还有大伯的府邸都早已无人居住。从盛京搬来后，府邸只有些下人们看着，时不时打理下，以确保可能他们会回来祭祖什么的。就算他真有法子辞官回去，又如何？孤身一人回去，又有何意义？
　　“奴婢参见顺承郡王。”他听见了恰拉古丽的声音，抬起头，令她起来。
　　可是恰拉古丽却没有起身，只是挺起了腰杆，跪于地上，身后的雅吉，面色却叫勒克德浑实在捉摸不透，仿佛平淡，又仿佛千种思绪交错。
　　他本想再次命令她起来，可帐子中那奇特的沉寂，居然压得他无法出声，只是这么冷冷望着跪在地上的恰拉古丽。
　　“奴婢是带罪之身，怎么能起来？”她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浸透了的凄凉。
　　勒克德浑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多年征战沙场与宫中权谋，直觉告诉他恰拉古丽是为了加克玛依来的，而且……只怕不是求情那般简单……
　　雅吉瞧着瘦小的恰拉古丽，突然觉得如果此刻勒克德浑拿起长枪刺穿她的胸膛，只怕她也不会吭一声。
　　她朝着勒克德浑深深一拜，雅吉瞧见勒克德浑的眼神似乎变了。
　　“我是把你当姐夫的，不是什么顺承郡王。”恰拉古丽似乎像在给阿依古丽说故事，柔声说着话，“放了玛依姐姐吧，她什么都没错。要冲就冲着我和加合买提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勒克德浑的双唇在发抖，右手不知为何，竟是不知不觉按上了自己腰间的解食刀。
　　恰拉古丽抬起头，直视着勒克德浑的双眼，毫不避闪。雅吉却只感觉帐子里的火炭似乎变成了冰窖，一点温暖都没有。他们俩人似乎在交战，可是勒克德浑有长刀，恰拉古丽却是赤手空拳。
　　“姐夫！”恰拉古丽虽然声音不大，可雅吉却感觉，她似乎是拼出了全力，才喊出了这么一声，“都是我和加合买提大哥干的。”
　　她低下了头，双手在抖动不止，似乎是害怕，又似乎是紧张，“这件事情加合买提大哥和我准备了老久。当日他偷偷用药迷晕了古尼因布，我在家里，掐着时间迷晕了玛依，而后他才把古尼因布弄到娜日达大婶家。”
　　雅吉闭上了眼睛，叹了一口气，她终是一口气就挑开了。
　　“大哥哥早就让人把药效配到可以扛到你从军营回来。下午我就去了佟佳氏那，这样似乎看上去可以更像是玛依姐姐在心怀鬼胎。这样你一回来，推门进去，声音一响差不多……”她的声音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般，一点点低了下去。
　　“住口！”如同一只被羽箭射中要害的狼，一声嘶哑的怒吼声似乎撼动了脚下的土地，他不想再听下去了，够了，一切都了然了……
　　“至于那天那个作伪证的小丫头，还有她去你府上，是大福晋事先就安排好的。其实大哥哥知道这件事情，想要弄得完全证据确凿根本不可能，毕竟他是在无中生有，唯一的法子就是靠人的嘴巴。他知道，姐夫你只要一遇到加克玛依的事儿就会失去理智……”
　　“冷静点！”这回，尖利的喊叫声变成了雅吉的，恰拉古丽抬起头，竟是发觉雅吉的双手死死握着勒克德浑解食刀的刀刃，手背上，手指间似乎成为了血河流的源头，鲜血在不住从手指间渗出，汇成了河。
　　“傻孩子！你现在要做的是救人明白么？”雅吉如同发怒的母狼般冲着勒克德浑一声大吼，似乎想吼醒这个全无理智的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