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天刚有点蒙蒙亮，李全就起来了。
　　李巧一夜没有睡好，想了好多好多，想自己三十岁的人生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想自己三十年给予了父母什么。她没有哭，一个劲地想，趴着想一会，坐起想一会。人生短短数年，最起码的爱情没有得到，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想到这些她为自己抱屈，双手捶打枕头，踢开了被子。如果自己有过爱情婚姻，纵然死后这个世界也来过。生前不管你是否享受过生活，死后依然是掩埋在一堆黄土之下，依旧会被蛆虫啃噬最终腐烂。百年之后再没有人记起，不会有人惋惜一个年轻生命所走过的路。这样死了太屈枉了！她想到此，还是忍不住流下了泪。这时候听到父亲房间好像有响动，她正要起身看看，忽而父亲的脚步近了，她转身上了床装作熟睡的样子，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李全偷偷听了听女儿的房间，女儿还在熟睡，发出轻微的鼾声。那鼾声仿佛是一首凄美苍茫的乐曲；在他心里凄凉地回荡着。他蹑手蹑脚走出了楼道。　　
　　昨天晚上回来本想对女儿说治病的事。可是，让杨大明那个家伙缠住回家已经太晚了，他没有惊扰女儿。他走出了楼道，对着筒子楼后园走去。仰起头望着,深邃微白的天空上还散布着几颗星星，地上还是一片漆黑，清风吹拂着院子里枯萎的花草在微微颤动。他坐在一颗槐树下，脑子里想着昨天晚上的事，他既庆幸又质疑：庆幸杨大明那个家伙没有得逞，质疑相机里的东西哪里去了，是不是王花发现偷偷销毁了？还是那家伙一不小心删除了？具体什么情况他不得而知。唉！不要想了，哪种情况销毁了都是对他最有利的一件事。他不知自己在槐树下坐了多久，天已经微亮，槐树上飞走一只云雀，仿佛去和休息的星星会合一般急促，鸟儿回头望着他，在绝高的天际“啾啾啾”地唱歌，寥廓的苍穹好像在屏息静听这小生命为迎接新的一天唱出的颂歌。抬头望去，东方桦林山坳吐露出蒙蒙轻雾，在山岗顶上缭绕，好像是一团从这黑暗山岗里飞出来的幽灵不肯离开。黎明的霞光却渐渐显出了它的美丽色彩，驱赶着桦林山岗的雾团慢慢退去，初升的太阳透露出了笑脸，从未见过这笑脸如此鲜红如此灿烂，一刹间火球腾空跃上山岗。他摸一把脑壳：“回去吧！”起身一拍屁股，转头撞在了槐树上，脑门撞得生疼，鼻子的紫疱也擦在干枯的树皮上，好似细针扎了一下，火烧火燎的疼。
　　李巧思前想后才觉得应该珍惜现在的生命，活一天就要珍惜一天。她开始打扮自己，不能让父母看出自己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更不能让别人知道李全的女儿快死了。那样有多少人看热闹等笑话。因为爸爸从政多年得罪不少人，看爸爸落魄的人比看耍猴的都多，这是世俗的悲哀。她走出自己卧室，在客厅对着镜子化了妆，苍白开裂的嘴唇涂了玫瑰色口红，换了一身玫瑰色毛绒裙装，褐色打底裤，褐色高跟半筒靴。黑色头发扎在脑后，束了一朵玫瑰色辫花。她走到穿衣镜前打量自己，细长的指头从头摸到还算饱满的胸，再到平平的肚子，再到细长的大腿。再仔细打量自己描摹的如柳叶似的眉和眉毛下黑白分明的丹凤眼，无不闪烁出女性的魅力。鼻子虽然有点塌方，但搭配一张薄唇细齿不显示难看。脸蛋涂了胭脂后掩盖了病态苍白。哦，自己不是丑女人，怎么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
　　“巧，起来了！”是李全突然进门打量着女儿，女儿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从头到脚看不出一点生病的迹象，是不是有点反常，李全心里想。
　　“爸爸，我漂亮不？”李巧提着裙子转了一圈，笑着看着父亲。
　　“漂亮，漂亮，我女儿是最漂亮的女孩！”李全盯着女儿笑了，笑得鼻子酸酸，眼睛辣辣的，鼻涕流了出来，背过头擦了一把鼻子双手掌心抹在一起。
　　李巧看到爸爸这个不雅的动作，心里已经明白八九分，就是爸爸拿走了化验单。知道自己病情了！
　　“巧，坐下！”李全拉着女儿坐在沙发上，摸着女儿的脸：“巧，爸爸对不起你，对你关心不够，巧……”他嘴唇抖动，鼻涕又流了下来，他伸起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顺势拇指背面擦了鼻涕，又戴上了眼镜看着女儿，“巧，爸爸明天就带你去治病，听话！”　　
　　“爸爸，您说什么，我有什么病，我没有病！我这样子是有病吗，爸爸，您看？”李巧站起身，手叉腰站得直直的，对着爸爸强装笑脸。李全发现女儿用打扮自己的方法在自己面前来掩盖她的病态。他更加心疼，仿佛如魔鬼开肠破肚摘了他的心肝，胸口在滴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放在女儿面前：“巧，听爸爸的话，明天就去北京治病！”李巧一眼盯住化验单，抿住嘴唇，吸回了鼻涕，眼睛眨了眨，掩饰了一个凄凉，看着爸爸：“爸爸，我不去看病，我这样的病治一天就是活受一天的罪，我已经判了‘死刑’，在‘缓刑’期间我要自由自在生活，爸爸，不要担心我！”
　　“我的傻孩子，你这是什么话，血液病是癌症病例中最有希望康复的。大不了就是换骨髓，爸爸有办法救我的女儿，听爸爸的话！”
　　“爸爸，爸爸，谢谢您，但我绝对不去治疗，爸爸，治疗的办法就是化疗，化疗要遭罪，头发掉光骨瘦如柴，我怕丑，爸爸，不去！”她用决绝的态度回答爸爸。
　　“不能任性，治病要紧，你在爸爸妈妈眼里永远是最漂亮的，听话！”
　　她对着爸爸摇头：“爸爸，不，我还没有找对象，不能丑……”突然间，她的电话刚刚开机就响了起来，还看到一个提示：山西用户1588552411在2012年10月3日22点拨打过您的电话，请及时回复。她知道这个号码是杨大明的。她看到又是杨大明的来电。她犹豫了几秒钟，接还是不接？看看身边的爸爸，是不是杨大明发现相机的秘密了，找自己算账？电话不住地响，她还是起身到自己卧室关上门接在耳边：喂，“你好！”她语气平和。对方很和气：“同好，李巧。”她听到电话里没有丝毫找茬的语气，她放松了心情：“什么事找我啊？”声音娇滴滴的。电话里很调侃的语气：“我总得兑现我的诺言吧，请大小姐吃饭，给个面子？”李巧一口答应了：“好啊，不是我给你面子，是你太抬举我了，我去。”
　　“那就一言为定，十点在桦林大酒店见面，挂了。”
　　“好的，再见！”她挂了电话出来了，李全问道：“谁的电话？”她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对着爸爸一挥手：“保密，我走了，爸爸！”李全看着女儿出去了，他长叹一声：“这孩子，叫我怎么是好！”
　　原来，杨大明没有在李全面前得逞，心里很气愤。回去家里找王花算账，以为王花销毁了他的底片。一把提起睡觉的王花：“是不是你动了我的东西？”王花睡梦中猛不防被打搅也动气了，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眼睛，白起眼睛看着杨大明：“老娘倒想动你那个鸡巴，可你这几天鬼鬼祟祟不知干什么，比尾巴也夹得紧，我动你什么东西了？”
　　“不要胡说，是这个东西，你早知道里面有你和李全的‘精彩表演’，是不是你怕我揭穿删除了？”他手里拿着相机不住地在王花面前晃动，差一点碰住王花的鼻子。王花推了一把，本能地躲后身子，忽然“哧”一下按住了嘴，然后“哈哈哈……”手按住床头仰后头大笑起来，又双手合十：“是谁办了一件好事，我双手祷告了，免得我整天提心吊胆的，哈哈哈……我嘚瑟呗！”杨大明一下子明白了：是李巧，一定是李巧，记得自己的包是放在她家的茶几上的，她却从她卧室提了出来。一定是李巧。他又打开相机查看了一遍，呵呵，这次才发现相机里增加了好多照片，设置是女人卧室：梳妆台，红色秀床，衣柜，墙上还有李巧一尺大的照片。毫无疑问，就是李巧做了手脚，他当即气得如同中枪的狍子，握住拳头“啊啊啊……”狂喊起来；又骂了起来：老处女，老剩女，一辈子没人要！本想打电话骂一通，可他拨了电话已经关机，明天吧，到了第二天他思量了好久：要是电话里骂了她一定不会再见面了，不妨换个方式约出来问一问。好在早已许下请她下馆子，一直没有兑现，就用下馆子的借口约出来问一问看她怎么说？
　　杨大明早早在桦林大酒店等候李巧，还是拿着那个包，包里装着相机。李巧来了，她眼睛在大厅搜索一遍。忽而听到“李巧”一声，有人喊她，她的眼睛寻着声音看过去。看到杨大明在大厅靠南面的方向对着她挥手。她对着杨大明挥手示意，绕过一桌桌顾客到了杨大明身边。杨大明右手指头在桌子上排着顺序敲打着，眼睛斜睨着她，嘴角挑起一个阴暗、质疑，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李巧的心里提紧了。
　　“李巧妹子，坐下！”杨大明拍了拍身边的凳子看着李巧。李巧坐在了他对面的凳子上。
　　“怎么，坐我身边怕我非礼你啊？”
　　“呵呵，怕啊，当然怕了，看到杨大哥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我汗毛也竖起来了。”
　　“哈哈哈……李巧妹子够意思，哪根汗毛竖起来了，鼻孔的还是腋下的？我看看，我看看……”杨大明大笑，笑得肚子颤抖起来，笑罢坐到了李巧身边盯着李巧。这时，服务员拿着菜谱过来了：“二位请点菜。”菜谱放在桌子上。杨大明将菜谱推在李巧面前：“请点菜，我做东！”李巧又推在他面前：“我随便，还是你点！”杨大明一只腿架在一只腿上，皮包搁在圈起的腿弯上，手搭在上面不时捏一下，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随时准备拿出来的样子。“我刚才说了，是我做东，你点。”
　　“那我就不客气了。”李巧拿过菜单看了看，“来两个土豆烧牛肉，再来两个鱼香肉丝。”
　　“好的，稍等！”服务员答应一声下去了。李巧胳膊支在桌子上，双手托住下巴，眼睛严谨地瞧着前方，好似想着什么法子或者出什么策略对付杨大明。因为她从杨大明的眼睛里看到他不止单纯的兑现诺言请她下馆子。他另有目的。呵呵，这还要思考，还是那个皮包，里面当然是相机了。杨大明放下腿，皮包搁在桌子上。看了李巧一眼，看到李巧那毫无表情的脸上好似已经觉察到要发生什么事了。他手握成拳形，堵在嘴上咳嗽了一声，李巧目光一下子射过来，杨大明看着李巧，笑了一声“嘿嘿”，手已经握住皮包。“来了！”服务员端上了四个菜，“二位慢用！”放在桌子上转身走了。杨大明起身拿了李巧面前一双包装着油纸的筷子撕开包装递给李巧，正当李巧接的时候他缩了回去：“哎呀，我忘了，李巧妹子，这是你的筷子，我撕开了，你用我的吧，动了别人的东西不好，你说对不对？”
　　“杨大哥多心了，有些东西看情况了，就是别人的也需要来清理一下，垃圾的东西需要清理。”李巧缩回手，她听到杨大明果然另有目的，毫不客气地说道。
　　“呵呵……”杨大明这声是冷笑。李巧夹了一口牛肉塞进嘴里嚼动几下：“好吃，快吃吧！”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李巧妹子，慢点吃，小心消化不了……”
　　“对‘胃口’的东西好消化，没事。”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哈哈哈，你太武断了，哈哈哈……”杨大明笑得扭过了头，笑得腮帮子的厚肉不断颤动。又指着李巧，“你……”
　　“杨大哥，我怎么了，快吃吧，土豆烧牛肉味道鲜美，伟人还专门作了诗，你记得不？”李巧将一盘土豆烧牛肉放在杨大明面前，眼珠翻白眼角眯起斜视杨大明。
　　“你……你记得？”
　　“杨大哥，别急，我当然记得，我知道的东西可多了，你忘了我念一遍，是伟人毛泽东的一句诗‘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须放屁，试看天翻地覆’！”
　　“你太聪明了，李巧，借伟人骂人，有屁有话都要放出来。你为什么动我的东西？”杨大明装不住了，站起身质问李巧。
　　“什么东西？”
　　“相机！”
　　“我没有！”
　　“你敢说没有？”
　　“你看见了？”
　　“我相机里不该有的有了，不该没的没了，就是你动了我的东西，你还狡辩？”
　　“什么不该有，什么不该没，我不明白？”李巧摇头装糊涂。
　　“你非要我说出来，回去问一问你爸爸裤衩当口罩味道怎么样？”
　　“你这样说不觉得自己丢人，响当当的煤矿大老总吃软饭，还牛气了，拿老婆做文章你还是男人吗？”
　　“你，你，你这个无人要的老处女，无人要的老剩女，下辈子也没有人要你……”
　　“一个被监视的罪犯在我面前还横，我下辈子无人要，你下辈子挨枪子！”李巧站起来端起一碟菜“唰”地扣在杨大明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