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症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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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依旧到师傅家里打工。可是，我却怎么也不会想到，我那善于算计、也精于抠门儿的师傅，居然主动将我的工钱长到了五百块。这种工价，可是相当于当时的县团级干部的工资啊！由此看来，师傅那韩老抠的外号，也许得替他改一改了。
　　既然师傅给了我高薪，我就应该尽心尽责地为师傅多做事情。故而，在师傅忙于销售的时候，我总是能够尽量地把师傅落下的活路赶出来。师傅和师母对我都很赏识，小师妹对我也很体贴。
　　
　　师傅的鞭炮销售，如今已经不是那么红火了，常常会有相当数量的存货滞销不动。师傅通过好几个晚上的苦思冥想，终于找出了症结的根本所在。
　　由于前些年的鞭炮供不应求，令师傅产生了多带徒弟的想法。多带一个徒弟，就能多得一份谢师钱，也能多一个帮手。他用这种方法，的确为他创造了不少财富。不曾想，近三年来经他带出来的徒弟，光天宝公社就有四十多个。请试想一下，如此盲目地发展徒弟，那些徒弟一旦将手艺学会，能不抢你的饭碗吗？
　　师傅现在终于明白过来，已经是为时晚矣。他的大部分客户，已经被他自己带出来的徒弟抢走了；他的大部分市场，已经被他的徒弟分割占领。
　　他再也不愿意带徒弟了，给再多的谢师钱他也不带。他要一门心思地拓展市场，使自己苦心经营了多年的鞭炮业，立于不败之地。
　　师傅常常不在家，家里就剩下我和师母与小师妹了，许多事情也都是我说了算。但是，我也会处处以师傅的利益为准则，从来不妄自尊大，也不会偷懒耍奸，更不会损害师傅的利益。
　　师母和小师妹，都是那类性格内向的守旧之人，平时言短语少；尤其是师傅在家里，她们几乎都是哑巴，只管做事，从来不过问任何事情。
　　
　　连日来，师傅一直在外面忙于拓展市场，师娘和小师妹在我的面前，也就不那么拘谨了，师母还能主动地同我唠唠家常话；就连小师妹，也能在适当的时候，冲我甜美地笑一笑。
　　这一天，小师妹甜美地微笑着，柔声细语地对我说：“狗哥，唱段戏听一听。”
　　我说：“唱什么？”
　　“狗哥唱什么都好听！狗哥愿意唱什么就唱什么！”
　　“唱李玉和的《临行喝妈一碗酒》怎么样？”
　　“你爱唱那段就唱那段。”
　　“谢谢妈——！”念完那句道白，我便可劲地唱，唱得师母微微地笑，唱得小师妹双眼紧紧地盯住我不放。
　　于是，我的饭里面，便多了一只荷包蛋。师母明显地发现了这一不良现象，她也不予理会。
　　晩上，我们坐在火塘里，师母做着针线活，师妹纳鞋垫，我尽情地吹着笛子。我用笛子吹奏革命现代京剧、用笛子吹奏山歌、用笛子吹奏歌曲，吹奏得酣畅淋漓、悦耳动听。
　　师母停下手头的针线活儿说：“也真是巧了，就那么一根竹筒筒，剜出几个眼儿，也能吹出那么好听的歌儿，还跟人唱的一样。阿狗呀，你还真是一个了不得的能人哩！”
　　之后，便又幽幽地叹息。师母叹息，小师妹也跟着叹息，叹息得我的心里，酸溜溜的怪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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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傅这些年来带的徒弟不少。但是，他的绝大多数徒弟满师以后就各奔前程，再也不与他这个师傅打照面了。这里面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师傅那精于算计和善于抠门儿的臭德行。
　　你精于算计是吧？我不招你，看你怎么算计？你善于抠门儿是不是？我不惹你，看你怎么抠？故而，这些年来，经他带出来的徒弟，只要一办谢师酒，基本上就算是跟他拜拜了！
　　可是，魏太安和谢世明却是例外。他们俩既不怕师傅算计，也不在乎师傅抠门儿。他们俩虽然已经满师了，却仍然是不辞辛劳地三天两头往师傅家里跑。不是来问火药该怎么炒？就是来问硝该怎么制？而且一呆就是大半天，哪怕是义务帮忙做些闲杂活路，他们也是心甘情愿。其实，他们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看师傅是假，看小师妹是真。
　　可是，他们想看小师妹，小师妹却不愿意看见他们。他们想同小师妹聊上几句，而小师妹却总是表现出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态，常常弄得他们俩非常无趣，也弄得师母很为难。有时候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他们也赖着不肯走。他们不走，小师妹就不开饭，害得大家都陪之挨饿。
　　这种冷战一直打了好长一段时间，打得我心里烦透了。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对他们俩说：“你们别老是有事无事往这里瞎蹿行不行？没见你们一来我就跟着挨饿吗？你们一个个都是五尺多高的汉子了，怎么就那么癞皮呢？明摆着不受欢迎，还要死皮癞脸地寻下作——你们那脸也真够厚的，恐怕有八磨盘厚吧！”
　　再不要脸的人受了这种糟蹋，也会含羞抱愧，知难而退。谢世明当即就满含羞愧地落荒而去；而魏太安他就是不退，反而振振有词地同我理论上了：“我说狗师兄，你是师傅的徒弟，我也是师傅的徒弟。你能住进师傅的家里，我来看看师傅就不行吗？”
　　我说：“师傅不在家里，你是看师傅吗？”
　　他说：“我不知道师傅不在家里。要是早知道他老人家不在家里，我还真不来了。”
　　我说：“你现在知道了，该走了吧？”
　　他说：“你要是这样说，我还真是偏不买你的账！师傅不在家里我就不能来吗？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师母突然厉声呵斥：“怎么对你师兄说话呀你？长兄如父你不知道吗？他是你师兄，是你师傅请到家里来主持家政的大师傅，连你师傅都对他礼让三分，也没有对他说上半个‘不’字儿！你倒出息了，学手艺你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歪门邪道，你比谁都馋劲儿！给我滚，我们老韩家，没有你这么个没家教的徒弟！”
　　他死乞白赖地说：“师母您看，我也没敢招惹您呀！”
　　师母说：“你对师兄舞障撒孽，就是对师傅不敬！你连师傅都不放在眼里，你还能在乎我这个老实巴交的师母吗？”
　　他惶悚地说：“不是，师母，我对您一直很敬重的！真的，我对师母您非常敬重，比敬重我的亲妈还要敬重！”
　　师母冷冰冰地说：“我可受不起！”
　　他还要继续往下理论，小师妹却拿取扫帚开始扫地，扫得灰尘飞扬，一直将这条癞皮狗赶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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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以为用扫帚赶走了魏太安，他就再也不会厚着脸皮前来打扰了，不曾想他居然求上了郝书记为他说媒。这可是令师母为难了——她既不便拒绝，也不便答应。最后，只好把球踢给师傅，说是等当家人回来了再说。
　　师傅回来以后，师母将这事告诉师傅。师傅一听当即否决：“什么玩意儿！看上去画眉绣眼，实际上是驴子拉屎外面光！”
　　师母说：“最气的是，他还根本就没把阿狗放进眼里！他来到家里死皮癞脸，阿狗说了他两句，他愣是找上阿狗的麻茬了！”
　　师傅说：“他不把阿狗放进眼里，我还不把他放进眼里哩！再到家里来用条子把他抽出去！你给他好脸色，他还真是登鼻子上脸赖上你了。”
　　师母忧虑地说：“他跟郝书记是亲戚，别说是抽他了！眼下，他攀上了郝书记，你说这该怎么办好呢？”
　　师傅说：“怎么办！就说咱秀丫头已经有人家了。”
　　师母说：“那郝书记要是刨根问底怎么办？”
　　师傅说：“那郝书记要是连这一点也看不抻展，他也配当郝书记？”
　　师母想了想说：“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当郝书记再次来到家里，师傅已经出门了。师母按照师傅交待的说法，对郝书记一说，郝书记立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二话没说，立马起身告辞。
　　师母从这件事情上仿佛得到了启迪，以后凡是有人登门向她提亲，她都会一成不变地说：“咱秀丫头己经有人家了。”
　　可是，小师妹到底什么时候说了婆家？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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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队里放电影，是日本电影《望乡》。师母问我想不想看？想看也是白想。这里离放电影的地方，来回足有二十多里，而且还要从断崖爬下再爬上。就我这个样子，不等爬到，电影早就放完了。更何况，我根本就爬不了那么一段陡峭险峻的疙瘩路。
　　我只有对师母的好意，报之一笑：“您和师妹去看吧，我在家里守门。”
　　师母说：“你都不去，我这老女人晚上颠颠地瞎蹿，你师傅知道了，还不把我骂死呀？”
　　我说：“您不说我不说，师妹也不说，师傅他能知道？”
　　师母说：“这黑天瞎地的，我一个人也害怕呀！”
　　我说：“让师妹跟你一起去呀！”
　　师母说：“你一个人在家里不怕吗？”
　　我说：“待在屋里有什么好怕的？”
　　“那行，我就让秀丫头跟我一起去。”师母说完，随之又紧张地叮嘱我：“你可千万别当你师傅讲我们看电影的事儿！”
　　我毫不犹豫地向师母保证：“放心吧师母，我没有那么傻！”
　　“也是呀！我们阿狗那么精明的一个孩子，怎么也不会做出那样的糊涂事儿！”师母说完，自嘲地笑了笑，带领小师妹看电影去了。
　　而我，则翻看着小妹初中二年级的语文课本。翻看了几页，我突然想给小妹写封信。今晚就最好写信，既自在，也安静，一点干扰也没有。待我刚将信写好，师母和小师妹就回来了。
　　于是，我就缠着要师母讲给我听。师母叹息声声地说：“真是可怜呀！这当女人啊，怎么就那么可怜呢？”
　　我问了师母半天，也没有问出一点眉目。她只顾叹息，甚至于掉眼泪。我问小师妹，到底看的是什么剧情？她却羞红了脸，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师母同我支吾了一声，也回房间去了。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当时被她们的怪异情形，弄得莫名其妙。
　　后来我才知道，那电影里的主人公，是被人贩子拐卖到妓院的妓女，因为饱受凌辱、受尽折磨而思念父母、思念故乡。故而，才将电影命名为《望乡》。师母和小师妹是对电影的剧情羞于启齿。
　　唉！当女人为什么要那么可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