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芳草萋萋（九十一）

第九十一章背靠大树好乘凉
下午下班的时候，夏之阳推着自行车正想回家，李峰一把扯住了他：“走吧，到我家里去玩。”夏之阳早已把上午他们约定的事忘了，想不到李峰这样认真。去就去吧，反正回家也没有事，夏之阳跟着李峰走向街上。夕阳满洒小镇，街上的人很多，说笑声和自行车的铃声混合在一起，就像一首温馨的歌。
李峰的家在小镇中心的大街上。一个独立的小院，三间平房，院中间栽着一棵高大的石榴树，青翠的叶丛中，结着许多石榴。李峰的妻子在百货公司上班，双方的家境都很富裕，他们的生活也过得红红火火的。
李峰的妻子还没有下班，李峰打开门，热情地让夏之阳坐下。他倒了杯开水，递给夏之阳，然后转身打开电视机。电视机旁放着一台松下牌的放像机，几盒磁带放在机顶上。李峰从柜子里拿出一盘录像带，放进放像机，神秘地对夏之阳笑笑说：“这是进口的大片，很好看，保证比看报纸过瘾。”
图像出来了，是一部美国的录像片。拥抱接吻的镜头不用说了，还有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看了让人脸红心跳。
李峰看着夏之阳说：“怎么样？比看报纸带劲吧？”
那些赤裸裸的镜头，刺激着本能的冲动，原始的欲望。它把纯洁的思想都淹没了，消蚀掉了，看这样的录像片，有什么意思呢？
夏之阳正感到坐立不安，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原来李峰做贼心虚，放录像之前，把大门关上了，怕有人一下子闯进来。听到敲门声，李峰惊慌失措地关掉了录像机，换到电视节目上，然后才走出去开门。
“怪了，大白天关着门干什么？”一位二十多岁的女性说着走了进来。她高高的身材，留着短发，一看就知道是位精明能干的人。她是李峰的妻子张丽，夏之阳在单位曾见过她一面。张丽原来在百货公司上班，因为与领导闹了点纠纷，干脆请了长假。她在街上开了个化妆品批发部，由于经营得法，生意很是红火。让夏之阳想不到的是，吴艳竟跟着张丽进来了。她衣着时髦，风度翩翩，看到夏之阳坐在那儿，吴艳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流露出笑容。
张丽看到夏之阳，很是意外：“啊，来客人了，快倒水呀！”
可李峰对妻子的话却没有理会，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吴艳身上。
“吴姐，你怎么来了？快请坐。”李峰殷勤地又是倒水，又是拿糖、瓜子等摆在吴艳的面前。
面对李峰的热情，吴艳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她伸出雪白而纤细的手，拿块糖剥开吃了。
“我忘记介绍了。”李峰忙乎一阵子才对夏之阳说，“她是张丽的老同事，也是老上级，百货公司的柜台组长。”李峰又对吴艳说：“这位是夏之阳，我的同事。”
“我们见过面。”吴艳露出灿烂的笑容，对李峰说。
“你们认识？”李峰惊奇地说。
“是啊，她妹妹吴梅同我的女朋友是同事，我曾到她家里去过呢。”夏之阳笑着解释说。
“真的？太好了。”李峰高兴地说。
“好啊，大家既然都认识，晚上我做几个菜，我们一起喝几杯。”张丽客气地说。
“不用麻烦了，我还有事。”夏之阳起身告辞。
李峰看到夏之阳坚持着要走，就开玩笑地说：“让他走吧，人家正在热恋中，大概有约会呢。”
“有时间再来玩啊。”张丽热情地说。
李峰把夏之阳送到大街上，悄声地对他说：“你看那位吴大姐漂亮吧？”
夏之阳笑着点点头。
“你大概不知道吧？吴艳是咱们王副局长的老同学，老相好。她已经离婚了，带着一个可爱的女儿，长得很像王经理呢。”
“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夏之阳小声提醒他。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哪一个当官的没有几个老相好？都是公开的秘密了。”李峰笑着说。
夕阳早已落下，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白天熙熙攘攘的街道安静了，行人很少，只有私营的小店仍在开门营业。
“你快回去招待客人吧！”夏之阳对李峰说。
“吴艳都是我们家的常客了。你也快回吧，再见！”他们在街上告别后，各自回家。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点过名后，夏之阳与李峰坐在大门旁的凳子上闲聊。朝阳冉冉升起，单位的大院里洒满阳光。
“过了季度底，上班就清闲了，你看，扔棍子也砸不着人。”李峰笑着对夏之阳说。
“每个季度底都这样吗？”夏之阳说。
“是啊，我们忙的时候能忙死，闲的时候能闲死，这就是上班。”李峰苦笑了一声。
他们闲聊着打发时间，李峰又对夏之阳说起王副局长与吴艳的事。“吴艳对王副局长真是痴情。在高中上学时他们俩就相恋，后来，她虽然与别人结了婚，心里想的还是王副局长。吴艳同丈夫离婚后曾发誓说，今生今世，非王经理不嫁。”
“可王副局长已经有了妻室啊。”夏之阳不解地说，“她的痴情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麻烦就在这里，况且王副局长老婆的娘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你说吴艳也真是的，给王副局长当情人就很好嘛，什么都不缺。她一定要什么名份！人生如戏，何必这样认真呢。”李峰说。
“感情就像魔鬼，它纠缠着人的心，你是做不了主的。”夏之阳长叹了一声。
秋高气爽，几片白云在高远的天空漫无目的的飘浮着，微风吹着，让人感到特别惬意。李峰正滔滔不绝地向夏之阳说着吴艳的事，物资局那辆黑色的桑塔纳轻快地驶进了大院。李峰看到了，赶紧站起来对夏之阳说：“领导来了，我们可不能坐着闲聊。”
轿车稳稳地停在办公室前，最先下车的是王副局长。他恭敬地打开前面的车门，刘局长走了下来。刘局长虽然年近六十了，有些发福，但腰身仍是笔直的，显露出军人的威严。郑经理也紧接着从后门走下车。
李峰看到领导走下车，点头哈腰地打招呼。只有王副局长向他伸出手，握了一下。王副局长看到夏之阳，也微笑着点点头。
赵站长看到领导来了，从办公室快步走出，与他们一一握手。赵站长把领导让进办公室，李峰像尾巴似的，也紧跟着走进办公室。他忙着找杯子，放茶叶，倒开水。
夏之阳坚守着工作岗位，没有进办公室。因为偶尔还有买煤的顾客，没有人收出门证怎么行呢。
领导们在办公室里说说笑笑地谈论了半天，然后又在赵站长的带领下，在大院的煤堆旁转了半天，指指点点的。最大的烟煤堆已存放好几年了，表面上一层烟煤已风化，听说公司要马上处理掉。五、六百吨的烟煤，一下子处理掉谈何容易？领导们讨论着，转了一圈，又回到办公室。
快到下班的时间了，李峰才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他神秘地对夏之阳说：“你知道领导来干什么吗？”
“不知道。”
“你看那个烟煤堆，它马上就要消失了。听说是南方的一个发电厂要的，五、六百吨煤啊，这一次公司又要大赚一笔钱。”李峰感叹地说。
“这个消息我听王忠说过，早知道了。”夏之阳说，“不过，听说是低价处理的，公司还要赔钱呢。”
“赔什么，那些烟煤都是多年积压下的，国家的资产，卖一点得一点。”
李峰看看夏之阳，他打听到的消息没有引起夏之阳的兴趣，不免有点失望。“还有其他的事呢，赵站长马上就要退休了，不知公司会派来一个什么样的领导。”
这个消息夏之阳也不感到奇怪，新老更替嘛，正常现象。管他谁来当厂长，只要把本职工作做好就行了。
“赵站长那么好，一点架子也没有，真舍不得他退休。”夏之阳有点遗憾地说。
“是啊，老好人一个。”李峰说，“只是他太正直了，太古板了，现在的社会这种人可不吃香。”
夏之阳不太理解他的意思，看了看李峰，改变话题说：“王副局长对你很亲热嘛。”
“那当然，我哥哥与王副局长是拜把兄弟。你不知道吧？我哥哥靠王副局长的帮忙，才分到化轻公司上班。化轻公司，那可是物资局最重要的单位。”
在物资局学习时，朱股长曾介绍说，化轻公司不仅经营轮胎、三角带等物资，还管理着炸药等国家控制的物品。所谓重要，就是指这方面吧。
将近中午了，职工们收拾着各自的工作，准备下班。
“领导中午不走了吧？”夏之阳说。
“那是一定的，领导来到我们单位，既是为了指导工作，也是为了品尝我们这里的特色风味。大门外那家惠隆饭店你看到了吧，它全靠我们单位发财呢。每次上级领导来，必定要去惠隆，饭店的老板还专门为领导设计了一道高档的地方名菜呢。”李峰露出一副百事通的样子。
“我们这小地方，还有什么高档的名菜？”夏之阳笑了。
“你不相信？惠隆饭店的‘红烧牛鞭’，在全县都是有名的。领导每次来，一定会要点这道菜。”李峰压低声音说，“不仅领导要光临惠隆饭店，有些用煤大户，如砖瓦厂、洗浴单位等，如果不经常请一请我们领导，能行吗！再说了，有时我们加班干活，或者同事们有个红白喜事，也要在那里吃喝一场。所以说，没有我们这样的单位，惠隆饭店就得倒闭。”
单位的经营情况这样红火，的确带动了附近几家饭店、商店的生意兴隆。单位里未婚的小伙子，也都成了媒婆的关注对象。每次有新的工人分配来，她们就会多方打听：小伙有没有对象？
社会交往广泛的王会计，曾为夏之阳回绝了几位媒婆的造访。因为单位的同事都知道，夏之阳正同一位漂亮的老师相处的火热呢。
金风送爽，又是一秋。夏之阳向母亲说起自己的婚事，母亲关切地说：“这几天地里正好没有什么活，明天我们娘俩买些东西，到周敏家再去一趟。农村里的规矩多着呢，我们该做的一定要做到，要不然人家会笑话我们不懂事。”
见面礼、定亲礼，还要送衣服、送家电等，想起这些夏之阳就非常苦恼。自己刚上班，没有多少积蓄，家里的积蓄也就是两千多元，如果按照农村的规矩，根本不够。再去错钱？何必要打肿脸充胖子呢。可是话又说回来，总得给人家一些面子吧。婚礼的大操大办，不仅仅是为了热闹，也是为了炫耀财富。尽管夏之阳讨厌这些陈规陋习，但为了周敏，他必须尽量地去做。
第二天，夏之阳向赵站长请了半天假，买了一些东西，与母亲一起来到周敏的家里。他们母子受到热情地款待，母亲提到孩子的婚事，周敏的母亲也爽快地答应了。
“孩子们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早一些办了最好。”周敏的母亲慈爱地看着夏之阳说。
“周敏真是一位好孩子，聪明又懂事，能娶到她也是我儿子的福气。”母亲真心地说，“只是孩子他爸过世的早，我们家景不是太好，难为孩子了。”
“没什么，都是一家人了，不用说客气话。他们都有了工作，自己挣钱自己花，衣食无忧就行了。只要他们俩能合得来，我就放心了。”周敏的母亲说。
夏之阳感激地看看伯母，又深情地望着周敏。
“孩子，快准备午饭去。”伯母对周敏说。
“我们娘俩不能在这住下，家里正忙着呢。”母亲说着站了起来，“过两天，让我儿子带着周敏到县城买几件衣服，多少也表达一下我们的心意。单位准备分给我们两间房子，我再给孩子买几件家电，国庆节，就把他们的婚事办了。你们看行吗？”
“我也听周敏说了，我们尊重孩子的意见。”伯母通情达理地说。
正值放秋忙假，夏之阳与周敏约定了一天，来到县城里。他们买了几件衣服，又买了电视机、洗衣机等。夏之阳带的钱不够，周敏又偷偷地拿出几百元钱。不善言谈的夏之阳感激地望着周敏，几乎要流泪了。
陈规陋习还普遍存在的时候，周敏能这样不顾世俗的影响，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啊。
“只要我们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期求。现在的困难又算什么，白手起家的年轻人多着呢。”周敏深情地说。
现在正式上班了，又即将同心爱的人结婚，应该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但夏之阳每天被准备婚礼的事缠绕，又感到心神不宁。他多么渴望让心爱的人幸福，风风光光地嫁过来。别人做到的，他也想做到，但家庭的经济状况又让他无能为力。
农村的年轻人结婚，都是独墙独院，最少三间新房子，家电齐全，甚至还有“三金”、“二车”的，而他却心有余力不足。他觉得对不起周敏，亏欠周敏，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同事们听说夏之阳马上要结婚了，都为他高兴。“你真是双喜临门啊，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谢谢大家，到时候一定请你们喝喜酒。”夏之阳望着同事们，心里充满了感激。
一天上午，凉风习习，艳阳高照。二十多亩的大院里，没有几个顾客，大院显得特别空旷。工人们都坐在艳阳下，不是闲谈就是织毛衣。
夏之阳和李峰、许站长坐在大门旁，正在闲聊，突然一辆摩托车驶进大院。骑摩托车的青年穿着一身崭新的西服，戴着一副墨镜。他停下车，四下望望，好像在找人。夏之阳看到他的身影是那么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是谁。当青年摘下墨镜时，夏之阳惊喜地叫了起来：“张明！”他匆匆迎上去，两位好友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你不是在外地领工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夏之阳激动地说。
“现在不是秋收秋种的大忙季节嘛，回家看看。听王影说，你退伍后分配在这里上班，我就赶来找你了。”张明微笑着说。他变黑了，显得非常成熟老练，完全没有了学生气。一别四年了，人生又经历了多么波折啊。
“走，我们到办公室坐下好好谈谈。”夏之阳拉着张明，来到办公室。王会计到县公司报账去了，只有赵站长坐在办公桌前看报纸。
他看到夏之阳拉着一位朋友进来了，热情地打着招呼说：“这里有开水，你们谈，我正好到木材公司有点事。”赵站长简单收拾一下桌子上的东西，走出了办公室。
夏之阳给张明倒了杯开水，张明喝了一口，放在茶几上。
“听说你在部队里干得很好，当了班长，入了党，怎么不考军校呢？”张明看着夏之阳，亲切地说。
“超龄了，再说，在外面飘泊了三年多，特别想回来，故土难离啊。”
“回来也好。”张明说着，掏出一包精制的香烟，抽出一支递给夏之阳。夏之阳摇摇头说不会抽，张明独自点燃了一支。
“你能分配到这么好的单位上班，前程一片光明啊。我们班上几位考上学的同学，也不见得有你的工作好。”张明羡慕地说。
“你在外面混得也不错啊，听王影说，你当了包工头，每年都能挣上几万元呢。”
“只是瞎混，混一天是一天。常年在外奔波，能挣上几个钱是不错，可也是手伸到别人的碗口上，有活干就挣上几个钱，没有活就白折腾。比不上你们正式工人，每天只要按时上班点名就行了，到月底就领工资，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是啊，背靠大树好乘凉。有这么大的公司，公司后面有几千万资产的局，局后面还有计委，计委后面还有整个国家。只要自己按部就班地工作，又有什么可忧虑的？！与张明相比，他确实没有后顾之忧，夏之阳得意地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