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芳草萋萋（九十）

第九十章新的工作环境
夏之阳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他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生活曾经那样苛刻地对待他，可现在好像一切都突然改变了。在他面前，展现的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他感激人生，感激社会，感激美好的未来。工作单位是他梦寐以求的，他最欣赏、最钟爱的女同学成了他的恋人。他们还约定，在今年的国庆节举行婚礼。他们的人生之路，真的会重合在一起。他们可以朝夕相处，在一起学习知识，探讨生活的真谛，在人生之路上相扶相持……那将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啊。
夏之阳幻想着，期待着，直到夜深人静时，才带着幸福的微笑进入梦乡。
他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妈妈正在做早饭，看到他睡意朦胧的样子，慈爱地说：“你赶紧洗漱一下，准备吃早饭，再磨蹭上班就要迟到了。”
夏之阳匆匆吃过早饭，骑上自行车，向单位赶去。初秋的早晨，凉爽宜人，朝阳透过片片薄云，把阳光洒向大地。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说笑着，走向学校。大人们匆匆忙忙地赶向各自的工作单位。快乐而有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来到单位，经营处的大门还没有开，只有小门敞开着。夏之阳把自行车搬过大门，王忠等几位临时工正挥着大扫帚，清扫单位的大院。
“你来得好早啊。”王忠看到夏之阳，殷勤地打着招呼。夏之阳也客气地回答着：“你们早！”夏之阳到物资局正式报到，并学习了两天，这个消息全单位的员工早知道了。
办公室的门已开了。在单位里住的王会计，司磅员刘小芳正在打扫卫生。赵站长戴着老花镜，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地读报纸。
她们看到夏之阳走进来，微笑着与他打呼。赵站长也透过镜片向他投来亲切的目光：“吃过了？”
“吃过了，你们来的好早。”
“你先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会，等大伙到齐了，我们学习几篇文章后就上班。”赵站长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又低下头读起报纸，并且用铅笔认真地勾画了几下。
夏之阳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挂在墙上的大钟，已是七点五十五分，离上班的时间还有几分钟。很快，伴着说笑声，同事们陆续来到了办公室。
八点整，同事们停止了说笑。赵站长清了清嗓子，摘下老花镜说：“大家都到齐了吧？好，现在我们先开个会。我已接到局领导的通知，从今天起，夏之阳同志分配到我们单位正式上班。大家都已经认识他，不用我再介绍了。希望你们在业务上多帮助他。”赵站长停顿了一下，夏之阳拘谨地站起来，微笑着向大家点点头。
赵站长断续讲道：“夏之阳同志在部队时表现非常突出，相信他在我们单位也会干出优异成绩的。从今天开始，夏之阳和李峰两位同志，负责监磅并收取出门证。另外，每天下午，夏之阳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护送王会计到银行缴款。下面请夏之阳同志为大家读一篇文章，希望大家认真听。”
夏之阳不好意思地想推辞。“不用推辞了。”赵站长把报纸递给他，“就读这篇文章。”
夏之阳接过报纸，看到一篇文章的标题用铅笔划着。原来是一篇阐述社会主义优越性的文章。这样的文章，在部队里经常学习。特别是在“只有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的活动中，类似的文章他熟读过十几篇，好多常见的名词他更是烂熟于心。
在同事们的注视下，夏之阳熟练地读了起来。他知道很少有人认真地听，学习不过是走形式。他不由地加快了语速，同事们都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几千字的文章很快就被他流利地读完了。
“大家都听到了吧？看看人家的阅读能力。”赵站长总结似地说，“我们有些同志呢，平时说起闲话来一套一套的，读报纸却读不成句。以后就由夏之阳同志协助大家学习报纸。”听到站长的夸奖，夏之阳更加不好意思了。
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顾客们拿着生活用煤供应本，在开票的窗口前已排起了长队。
赵站长看了看手表说：“今天的学习就到这儿，大家各就各位，开始上班吧。”
同事们匆匆走出办公室，来到规定的工作岗位。保管员打开了大门，门外的平板车、三轮车、自行车等一下子涌了进来，争先恐后地挤向磅房处。营业员带着装满票据、零钱的手提包走进营业室，司磅员打开磅房，校正地磅，煤堆管理员走向各自的大煤堆……平静的大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夏之阳和李峰每人监督着一个地磅，防止顾客在过磅时做手脚，并收取出门证。顾客过完空车后，又匆匆地奔向煤堆，忙乱地装着煤。第一拨顾客过后，他们俩暂时轻松了一会。
李峰看着夏之阳，羡慕地说：“你怎么把报纸读得那么熟？你以前一定读过那么文章吧？”
“那是刚来的报纸，我怎么会读过呢。”夏之阳笑了。“在部队时我经常学习这类的文章，都是老一套，当然也就不陌生了。”
“在部队里还学习？”李峰不解地说。
“训练累了就学习呗，再说，政治学习同训练一样重要。”
“都说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我没有去当兵，真的后悔一生呢。”李峰感慨地说，“像这样整天呆在单位的大院里，太无聊了。刮风时一身煤灰，下雨了一身泥水，还得与那些难缠的顾客打交套，真是烦人。”
夏之阳笑笑没有说话。
他却不认为工作有什么苦。白天在单位上班，下班后就可以同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到月底工资来了，不愁吃，不愁穿，这样的生活多么幸福啊。“人不知足蛇吞象”，对现在的生活，他很知足。
夏之阳渴望有一份固定的工作，他不想再离开家。三年的军旅生活，让他尝够了思念家乡、思念家人的痛苦。他望着院里几千吨的煤炭，还有络绎不绝的买煤的顾客，感动很欣慰。也许自己的一生，都将依靠这个单位，单位就是他人生归宿了。他一定会努力工作好，表现好，就像在部队时一样，把单位当作自己的家，当作自己的一切。
“你在这里工作几年了？”夏之阳问李峰。
“三年了，白混！不瞒你说，在这个社会上，上面如果没有人，你干的再好也没有用！‘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这话你听说过吧？”李峰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
夏之阳看着李峰，不解地摇摇头。在他的思想里，工作干得好与坏，对与错，是界线分明的，怎么还会这样复杂？国有国法，厂有厂规，凡事总得有个原则吧？领导办事也得遵循规章制度，岂能主观臆断。什么行与不行，世上还有李峰所说的怪理论？
李峰瞟了一眼夏之阳，又神秘地四处看看，见职工们都在忙乎自己的工作，小声地对夏之阳说：“不瞒你说，我们老局长马上要退居二线了，我哥哥的拜把兄弟就是第一人选呢。你知道他是谁吗？”
夏之阳看到他的神色，笑着说：“我怎么能知道呢。”
“他就是刚刚升任副局长的王经理！”
“王经理！他那么年轻就能当上局长？”夏之阳怀疑地说。
“这你又不懂了吧！事在人为，有志不在年少嘛。什么年轻不年轻的，按资排辈的年代早已成为历史了。水到渠成，钱到官升，人家王经理有多少钱？别忘了他老岳父是有名的‘刘百万’，全县都数得着呢。”李峰羡慕地说，“到时候只需我哥说上一句话，我就可以脱离苦海，调到公司享清福去了……这事我只是给你说，你得为我保密啊。”
“一定，你放心好了。”夏之阳答应着，脑海里又浮现出老局长慈祥的面庞。老局长身材高大魁梧，说话声如宏钟，军人的特色一点也没有丢。在部队时，局长是管理物资的团长。转业到了地方，他当上物资局的一把手，把局里的各项工作搞得有声有色。单位效益好，工人也得到了许多实惠，物资局成了全县最好的单位。人们都想方设法挤进来上班，局长这一职务更是让人垂涎欲滴。
王经理依靠神通广大的父亲，和腰缠百万的岳父，七调八调，直逼局长的宝座。
天空中的乌云越积越多，几阵风起，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夏之阳和李峰匆匆躲进磅房下，看着四处找地方避雨的顾客。
“等着看吧，越是下雨，买煤的人越多。”李峰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是啊，到季度底了，如果不买，煤票就会过期，买议价的煤要高出一倍的价格呢。人们也真是奇怪，为什么平时不来买，单等到季度底呢。煤堆旁的人们越来越多，雨也越下越大，喧闹声、叫骂声响成一片。
职工们拍光砸实的大煤堆是不能动的，只有那一百多吨的小堆煤可以装。如果乱装，刮风下雨都会大大增加煤炭的损耗。
人们忙乱地装好湿漉漉的煤，拉到地磅上，低声下气地对司磅员刘小芳说：“这么湿的煤，能不能多给些？”
刘小芳从磅房里伸出头，瞟了顾客一眼，理也没有理他们。一位老大爷用蛇皮袋子装了几十斤煤，水不住地往下滴。他过好称后，艰难地往自行车上放。夏之阳看见了，慌忙去帮助他。
“煤真是太湿了，回去打煤球都不用加水了。”老大爷苦笑着说。
另一位买煤的年轻人接着说：“是啊，有水分才能嫌钱。你不知道吧，不下雨他们还往煤堆上浇水呢。一下雨这里的工人就可以吃肉了。”
李峰听到年轻人的洋腔怪调，瞪了他一眼说：“你懂什么！我们向煤堆上泼水，那是防止煤的自燃。再说了，有没有水分，亏损还是升益，与工人有什么关系？！我们不过是到月领工资罢了。”那位青年瞪着双眼，还想说什么，夏之阳赶紧过来圆场：“算了，你们不要争了。雨下这么大，快回家去吧。”
雨像断线的珍珠，越下越大，由点变成线，雨滴砸在水泥地上，激起朵朵水花。
大院里已是雾腾腾的一片。半小时后，人们终于全走了。职工们处理好各自的工作后，陆续来到办公室。他们有的看报，有的闲聊，看看快到下班的时间了，赵站长说：“下午如果雨下大了，你们可以不用上班了，大家回去吧。”
秋天的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雨借着风势，把树叶打得唰唰作响。也有些黄叶经受不了风雨的洗礼，从高高的树枝上飘落下来。
夏之阳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摇摇头。今天下午不用上班了，正好在家里安静地读书。他退伍回来时，没有带来任何时髦的东西，只有几十公斤的书。旧的衣物可以不要，书却一本也没有丢掉。书是他最好的朋友，书向他展开了一个个神奇的世界，沉溺其中，陶醉其中，他会忘掉一切……
“你看的是什么书？这么入迷！”不知什么时候，周敏打着伞来到了门外，正深情地望着夏之阳。
夏之阳抬头看到周敏，高兴地把书一放，赶紧迎上去，接过她的伞：“你今天没有上课？”
“今天是星期天啊，你不知道？”周敏奇怪地说。
“星期天？不知道。”夏之阳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难怪今天上午买煤的顾客那么多。
周敏看了他一眼：“我看你真正成为一个书呆子了。”她轻轻地说着，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请坐吧，看你的衣服都淋湿了。”夏之阳感觉到了周敏的柔情蜜意。它像一阵春风，吹拂着他的心田。
周敏坐在床上，拿起一本书随便翻看着。夏之阳拉过一只凳子，也坐了下来。
“今天你们也不上班了？”
“雨下这么大，站长说可以不去上班，反正也没有人买煤。”夏之阳望着周敏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感到她今天特别漂亮。她面庞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因为害羞，双颊泛着红晕。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里面是浅红色的衬衣，显得端庄而又美丽。
“这书上是你做的笔记？”周敏微笑着说。那是一本讲述中国文学史的书，夏之阳看过几遍了，随意在书上写了许多感想。
“胡乱写的，别笑话。”夏之阳站起来，来到床边，看到周敏读的是关于宋词的那一章。
“我怎么敢笑话你，你的文学修养比我还深呢。”周敏看看他那神态，又笑了。她挪动了一下说：“站着干嘛，坐下啊。”
夏之阳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同周敏一起读李清照、辛弃疾的词……他们沉醉在词的意境中，也沉醉在彼此的气息中。
秋雨刷刷地下，静静的大院里空无一人。他们肩并肩坐在一起，虽然手里拿着书，可谁也没有认真地读。两颗年轻的心相融、相亲、相爱、相知，不知什么时候，他俩的手握在一起。他们深情地相互看了一眼，又害羞地躲避对方灼热的目光。他们说着一些话，仿佛只是为了打破让人迷醉的沉静。此时，任何语言都是无味的。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黑了，周敏仿佛从梦中惊醒一样。她看看夏之阳说：“我要回家了。”
“再坐一会儿吧。”夏之阳拉着她的手不放。
“让我走吧。”周敏乞求似的说。夏之阳站了起来，他们对望着，离得那样近，听到了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看到周敏那双充满柔情的大眼睛，夏之阳情不自禁地抱住周敏，拙笨地吻着她。周敏羞红了脸，无力地推了他一把，低低地说：“不要这样，我要回家了。”
风雨中，他们依依不舍地分别了。夏之阳回到屋里，翻开一本书，可怎么也看不下去。他心里只有周敏，那羞红的面庞，柔情万种的眼神……
第二天，雨过天晴，朝阳升起来，照耀着清新的世界。夏之阳吃过早饭，匆匆来到单位。同事们大都没有来，空荡荡的大院特别清静。季度底过去了，又刚下过雨，煤炭湿得流水，只有几个干生意的人来买煤块，职工们一下子清闲起来。男职工们聚在一起，或下棋，或打扑克，女职工们一边织毛衣，一边闲聊着。
夏之阳找来一叠报纸，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特别是报纸的副刊，那些诗、散文，每篇他都认真地读上几遍。他多么渴望自己也能在报纸上发表文章。退伍后，他曾几次向报社投稿，结果都是石沉大海，甚至连退稿信也没有收到。但文学的殿堂总是深深地吸引着他。不能放弃，永远不要放弃，他暗暗地下定决心。
李峰看到夏之阳痴迷地读着报纸，很是不解：“几张破报纸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他讽刺地说，“报纸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包东西的罢了。下班后你到我家里去，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娱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