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谢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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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妹能够考上高中，这无疑成了师傅教育他的两个儿子的活教材。他经常用小妹刻苦学习的事例，教育他的两个儿子，做人就要做小丫那样的人，要不怕苦、不畏难，要刻苦学习、勤奋向上。
　　他语重心长地对小哥俩说：“看你们的小丫姐，爹妈都不在了，她忍受着那么大的惨痛，勤奋学习、刻苦钻研，以出色的成绩考上了高中。你们呢，要条件有条件，要经济有经济，可你们就是不长进。我跟你们把丑话说在前头，巴掌手背都是肉，老大、老二一视同仁；你们俩谁有能耐谁往前读，家里大力支持你们的学习；谁没有能耐落下了，别眼红爹妈厚一个薄一个，帮他不帮你！他有本事读出去吃国家饭，归他享福！你没有本事把书读好，就得滚回家来赶大卵子黄牯耕地，那也是该你活该倒霉、活该受罪！”
　　师傅对那小哥俩的教诲，还真是起到了立竿见影的功效。从此以后，小哥俩的确在学习上开始用功了。尤其是老大，一旦投入到书本中去，就常常废寝忘食，有时候连星期日他也不回家，而是呆在学校里埋头学习。至于他的生活必须品，也只有老二韩朝辉替他充当脚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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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三个师兄同时满师，也同时谢师。我那精于算计、也很要面子的师傅，将谢师的日子定于一个星期六的晚上。
　　表面上看，师傅的这一安排，似乎平淡无奇，而实际上却暗藏玄机、意味深长。
　　师傅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的两个儿子回家，给谢师酒席营造更热烈的气氛，使我们这班师兄弟，都觉得他对我们这班师兄弟的重视；更有利于他的两个儿子，跟我们这班师兄弟加深感情，给那小哥俩的人生之路，悄然无声地预备另一条便捷的通道。
　　我也被邀参加了他们的谢师酒席。当初，我并不打算去凑那份热闹，因为我计划当天晚上炒火药。
　　可是，在大师兄的一再邀请下，我还是随他一起去了。
　　这场谢师酒，的确办得热闹也排场。我们这班师兄弟不仅向师傅和师母敬了酒，向三个师兄的父亲敬了酒，还向那小哥俩也敬了酒；就连躲在灶房里不肯上桌面的小师妹，也被韩朝辉强行拉到了桌子跟前，接受了我们这班师兄弟敬去的酒。
　　尽管小师妹显得腼腆而惧怯，但她必竟还是在她爹的示意下，硬撑着喝下了那么一小杯酒。
　　之后，便慌慌张张地躲进了灶房。
　　接下来，我们师兄弟之间，也相互敬了酒。
　　这时，师傅端起了酒杯，显得犹为和蔼、犹为真诚地说：“今日是你们三兄弟满师的日子，也是你们兄弟仨正式成为师傅的日子，过了今晚，你们就能够独立自主地去挣钱了。在这里，师傅我先对你们说声对不起——在你们学艺的那些日子，师傅对你们要求太高了，管得太严了，师傅还请你们原谅，请你们不要忌恨。但是，师傅也是为你们好啊！我希望你们个个都将手艺做好，人人都赚大钱，师傅我的这张脸啊，也就有光鲜了……”
　　不管师傅的这席话是否出自内心，但这段言语必竟悦耳动听，至少我就这么认为，我那三个师兄以及他们的父亲，定然也会为之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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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酒席散了以后，师兄们都各自回家了，唯独我却不能回家。其原因，当然是我的这条腿了。于是，我就和师傅一家人，在火塘里围坐一圈。
　　我的小师妹，依然忙碌着收拾碗筷，师傅依然抽着他的旱烟锅，师母依然做着她的针线活儿，两个小家伙就又缠着要我唱戏、唱歌，我也只有尽可能地满足他们的愿望了。
　　这回，我要唱白毛女里杨白劳和喜儿的那段对唱。
　　可是，我刚唱完一句，师傅的大儿子韩朝耀突然说：“这应该是男女对唱，你一个人唱不像，也没有意思。”
　　“是呀，那是男女对唱。”老二韩朝辉说。随即，他大声喝叫：“姐。”
　　小师妹在厨房里应答：“哎。”
　　韩朝辉说：“快来。”
　　我的小师妹腼腆地来到跟前。当她弄清小弟喊她的原因，羞愧得扭头就走。
　　“别走呀，你顶喜儿，狗哥顶杨白劳。”韩朝辉说：“你们俩唱这段戏，再好不过了。”
　　小师妹说：“我碗还没洗哩！”
　　之后，躲进了灶房。
　　就在这时，猛然听到一声爆炸，继而，便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那声音是从我的家里传来的。我的大脑嗡地一声，便立刻朝门外爬去。
　　“爹！”
　　从我的家里，骤然升起了一片火光。我不顾师傅的阻拦，拼命地向回家的路上爬去，泪流满面地呼喊：“爹！”
　　结果，还是师傅将我背了起来，朝大火燃烧的地方奔去。
　　“爹——！”
　　谢师酒！我为什么要去喝那顿谢师酒啊！正是因为我去喝了那顿谢师酒，才会发生这样惨厉的悲剧。
　　
　　我的爹死了，被大火活生生地烧死了。起火原因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有一点却十分明确，一定是明火撞上了火药，引起了鞭炮爆炸。待大火扑灭，横陈在我的眼前的，是爹那被烧得发黑的扭曲躯体。
　　我扑上前去，扑倒在爹的尸体上，发出撕心裂肺般地呼喊：“爹——！”
　　小妹从县城回来，爹的尸体已经装进了棺材里。小妹趴在棺材上，痛哭失声。棺材盖上抬走了，她过来搂抱着我，哭喊着说：“狗哥啊，我们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呀！这往后，我们该怎么活呀！”
　　虽然悲痛，可是我清楚地认识到，在这个关键时刻，我更应该坚强，否则，小妹更是没有主心骨了。
　　我忍住悲痛，哽咽着豪气横秋地说：“不怕，有我哩！只要有狗哥在，再大的槛也能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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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师酒！那该死的谢师酒！
　　爹死了，房子也被烧毁了，我又是一贫如洗。连那些帮忙安葬爹的人们，我也无力承办一顿答谢的酒饭。
　　我和小妹，又成了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孤儿。
　　我们只有暂时借住在师傅的家里。我们虽然享受到了政府的关怀，领到了一笔抚恤金，可是，这笔抚恤金，根本就盖不起那烧毁的房子，更买不活我那苦难却也善良的爹啊！
　　不管怎么说，小妹还是得去上学。小妹的亲爹，生前是盘龙大队的大队长，妈妈也是民办教师，我也是他们的养子。我相信，我们这两个孤儿，都应该受到相应的照顾。而且，爹也是这盘龙大队的民兵连长，政府无论如何也会考虑我们这对孤儿以后的生存问题。
　　我主张小妹立即返回学校，安心读书。
　　然而，师傅却要小妹辍学。他说他愿意收养我和小妹。我很快便明白，一生精于算计、也善于抠门儿的师傅，又在我和小妹的身上打开了小算盘。
　　如果他收养了我们，让小妹辍学，他不仅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爹用生命换来的抚恤金，得到了来自全公社各个大队支援的建房物资，还白捡了两个帮他挣钱的工具。
　　我绝对不会愿意让这个抠门儿的师傅收养。
　　为了这件事情，我和师傅争论不休，也没有争论出一个结果。
　　小妹也不愿意被师傅收养，而主张将房子盖起来，我们独立生活。她让我继续做鞭炮，她书也不想读了，而是回来照顾我，当我的帮手。
　　
　　正在我们争议不休、举棋不定的时候，县教育局和竹溪高中的领导，来到师傅的家里，要求小妹立即返校；并且明确表示，学杂费给予全免，还给予相应的助学金，用于生活补贴。公社领导和大队干部，也表示立即发动群众，将烧毁的房子重新翻盖。
　　可是，小妹却泪水淋漓地对我说：“我去上学，谁照顾你呢？狗哥啊，你的生活怎么办？你能够自理吗？”
　　公社领导当即表态：“社办企业就有一个鞭炮厂，让他到鞭炮厂上班，还能挣到壮劳力的工分！”
　　师傅见要到手的便宜事儿，被这班干部搅黄了，心里已经是很不舒服；如果再让我到社办企业上班，那他岂不是亏得更大了吗？
　　于是，他说：“再怎么着，阿狗也是我的徒弟。发生了这样的祸事儿，我的心里也很难过。要不这么着，让丫头去读书，让阿狗跟着我，有他的师母和师妹照顾他，我也放心。指着别人啊，我还真是放心不下哩！”
　　公社领导觉得这样也不错，也就当即表示同意。
　　可是，我却不同意：“我帮你做鞭炮、帮你赚钱，你怎么着也要为我交副业款呀！我要生产队为我上工分，我要分粮分钱哩！”
　　然而，我那抠门儿的师傅，觉得他养活了我，我反而向他要工钱，简直是忘恩负义！
　　公社干部这时候也省悟过来了：“是呀，他不能白为你干活呀！那他不是成了又一个杨白劳，你岂不是成了新时期的黄世仁吗？再这样胡搅蛮缠，开你的斗争会，把你划成恶霸地主！”
　　师傅吓得连忙承诺，替我向生产队交副业款，可公社干部却让他直接把副业款给我。
　　一年三百六十块的副业款，不上交生产队，而是归我私有，这确实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也违背了当时的政策和法规。公社干部的这一做法，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的确是对我们这两个孤儿的特别关怀，也令我感动得泪水涕淋。
　　我的安置得到了妥善的解决，小妹也就答应继续上学了。我又回到师傅家里，继续做鞭炮。
　　但是，我现在的身份已经变了，如今，我已经是响当当的师傅了！
　　不久，被烧毁的房子，在公社领导和大队干部的主持下，也翻盖一新了。这样一来，小妹放假回来，也不至于没有窝处了，也就有一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