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芳草萋萋（八十八）

第八十八章较量
一连几天的阴雨，气温降了许多，早已远去的寒冷仿佛又卷土重来。每到月底，特别是季度底，都是煤炭供应的高峰。尽管煤堆早已渗透了雨水，煤炭的含水量猛增，此时买煤极不合算，可顾客仍是争先恐后地拥进经营处。他们也是没有办法，供应的煤炭，不买就会过期作废。煤炭装在平板车里，直向下滴水。
“你们看看，这么大的水分，能不能多给我们一点？”一位顾客可怜巴巴地说。
李峰坐在司磅房里，正在与司磅员张小芳说说笑笑，打情骂俏。他斜着眼瞟了一下那位顾客，不耐烦地说：“你放心吧，我们保证不缺斤少两，够你的数量就行了。你如果想多得到，那是万万办不到的，我们必须对国家的资产负责。你如果觉得现在买散煤不合算，干脆买煤球好了。”
那位顾客不高兴地嘀咕着：“私人煤球厂卖的煤球，价格便宜，重量也超过你们的。如果取消了煤炭供应，你们试试看，谁会稀罕到你们这里来买。”
“你不稀罕来，我们也不稀罕卖呢。反正卖多卖少都是一个样，到月底工资就汇来了。”李峰点燃一支烟，悠闲地抽了起来。
煤球的供应几乎要脱销了，因为加工煤球的原料粉好后，水分远远超过标准，根本无法生产。为此赵站长大动肝火，可他也没有办法。那么多的顾客在门口排队，夏之阳看了都着急。他和王忠、李建等几位临时工，把加工煤球的原料薄薄地摊在地上，以减少水分。可是，风干的那点原料只是杯水车薪，没有什么作用。加工出来的煤球，光内部人员就消化完了。
“我要向上级申请，尽快让西边的新厂投入生产。”赵站长看到加工煤球这样困难，下决心说。赵站长心里清楚，如此下去，计划外的那部分用户，将会很快被私人煤球厂拉过去。
对农民们来说，这却是一场好雨。地面十分潮湿，正是栽菜苗的好时节。许大娘从街上买来了辣椒、茄子、黄瓜等秧苗，趁不下雨的时候，认真地栽在她开垦的菜地里。不能加工煤球，夏之阳就好奇地跟着许大娘学栽菜苗。
许站长背着手，看着老伴在地里忙碌。对老伴的忙乎，他很不以为然：“花钱买菜秧栽，还不如直截了当地买菜吃呢。这样贫瘠的土质，你种的菜能长成吗？我看你真是闲着无聊，浪费时间。”
许站长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许大娘在这块地里尽管花费了许多精力，可土质并没有改善多少。毕竟这里是三、四十年的老煤厂地，土质都被煤汁染黑了。如果几天不下雨，地面上还会泛起一层白白的碱。况且还有许多的煤矸石，大大小小的混在泥土里，有的已经风化成了碎末,捡也捡不完。
“功夫没有白费的，多少总能得到些吧。”许大娘朴实地笑笑说。
夏之阳想到他与周敏一起开垦的菜园，也该栽菜了。下班后，他特意绕到了街上，买了几把茄子和辣椒的秧苗。他匆匆回到家里，正想把秧苗栽在整理好的菜地，周敏放学来了。她看到夏之阳两手泥水，正在忙乎，就笑着说：“中午能是栽菜的时候吗？要等到傍晚栽，秧苗才更容易成活。第二天阳光如果太强的话，还要用报纸等遮挡阳光。等秧苗扎下根了，才能确保成活。”
夏之阳听后看着周敏说：“栽菜还这么麻烦？你怎么知道的呢。”
“我在农村里长大，难道连菜也不会栽？谁像你，读书都读呆了。”周敏习惯地用手理了一下长长的秀发，看着夏之阳笑了。夏之阳痴迷地看着周敏，直看得她红着脸低下了头。
“下午放学后，我来帮你栽。”周敏主动地说。
“帮我栽？你嫁过来后，这菜园也就是你的了。”夏之阳高兴地说。
“你想得多美！”周敏娇嗔地推了一把夏之阳，漂亮的脸庞羞红了。
傍晚放学后，周敏真的匆匆赶来了。在她自行车的前篮子里，还带来了几棵嫩绿的小苗，就像文竹一样。
“这是什么？我怎么没有见过？”夏之阳好奇地问。
“当然是吃的菜了。”周敏看了他一眼。
夏之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菜：“这叫什么菜？怎么吃法？”
“这是小茴香，可以卷菜馍吃，烧汤作为调料也可以，特别好吃呢。”
“真的？”夏之阳不相信地说，地里的野菜他几乎都吃过。什么香荠菜，沙叶子，马蜂菜，灰灰菜……就是没有吃过这种菜。
“我还能骗你？”周敏说，“我们现在赶紧栽吧，等会儿天就黑了。
“天黑了你晚上就不用走了，在这住下。”夏之阳小声地说着，还偷偷看了一眼周敏。
周敏娇嗔地瞪着他：“你也学会耍贫嘴了，快去提水去！”
夏之阳高兴地帮着周敏一棵棵地栽好，又提了两桶水浇上，周敏才放心地走了。
第二天竟下起雨来，真是天公作美。夏之阳很高兴，不用浇水，也不用找东西盖秧苗了。没想到雨下个没完没了，一连下了几天。雨水灌满了坑坑洼洼，几乎淹没了刚栽的菜苗。
下雨天，不用到厂里干活了。夏之阳坐在门旁，手里拿着一本书，心不在焉地读着。狂风肆虐，雨丝在空中扬扬洒洒。院子里刚栽的小杨树，在风雨的淫威下东倒西歪。地面的积水越来越多，几乎要淹过秧苗了，夏之阳很担心。如果再这样下几天雨，他和周敏一起栽的菜苗会全部泡在水里。
突然，夏之阳看到王忠穿着雨衣走进了大院。“他来干什么？这么大的雨，难道还能干活？”夏之阳想。
“有你的一封信！是从部队寄来的。”王忠还没有来到屋里，就高声地对夏之阳说。
“部队来的信？”夏之阳惊奇地说。他匆忙站起来，把王忠让到屋里，搬来凳子让他坐。
“是啊，我怕有什么重要的事，就不顾下雨给你送来了。”王忠抖着雨衣上的水说。
王忠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信，夏之阳接过看了一下地址，是从三一五所寄来的信。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原来是秦国民写来的。那位河南省的战友在信中写道：“班长，你好吗？不知不觉中你已走了四个多月了，我们都很想你……”夏之阳读着信，心一下子回到了部队里。那些可爱的战友，尊敬的领导，仿佛就在眼前。
他离开部队时，也像今天这样下着雨。领导和战友们敬着军礼，把夏之阳和退伍的战友送到了卡车上。看着亲爱的战友，看着熟悉的营房，夏之阳的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没有什么事吧？”王忠看到夏之阳入迷地看着信，忍不住地问他。
“没有什么，是我班的一位战友写的。”夏之阳平静了一下心情说，“他是河南的，在部队我们相处的很好。唉，一旦退伍回家，战友们天各一方，就难以再见面了。”夏之阳沉浸在对部队生活的回忆里。
“那可不一定呢，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王忠说。他看了看夏之阳放在凳子上的书，“在看书？雨下这么大，我们恐怕几天也干不了活。你安心地看书吧，什么时候干活我通知你，我走了。”
“坐一会，雨停了再走嘛。”夏之阳小心翼翼地收好信，对王忠说。
“不能，我还有事，忙着呢！”王忠说着匆匆穿上雨衣，又消失在风雨里。
柳枝在风雨里摇摆着，经过雨水的洗礼，刚刚绽放的柳叶更加翠绿了。部队那段难忘的岁月永远逝去了，有时想来，就像是一场梦，消失在茫茫世界里。夏之阳对警营生活非常留恋，他有时会沉浸在回忆里不能自拔。但他也知道，必须从回忆里走出来，勇敢地面对实现生活。未来的人生之路还很长，还要靠自己去闯。
夏之阳永远忘不了部队领导对他的教诲，特别是王指导员。无论将来的生活之路是多么地曲折，他都会坚强地面对。在生活中做一个正直的人，坚持原则，不向恶势力低头，不向庸俗妥协。夏之阳合上手中的书，找来在部队时写下的十几本日记，认真地翻看起来。日记中有他的政治学习笔记，有他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有领导对他的教育和关怀……
第二天，雨过天晴，夏之阳吃过早饭，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到厂里。正式工人们点过名后，在赵站长的带领下，来到被雨水冲坏了的煤堆旁，布置整理煤堆的任务。按照公司的要求，煤堆必须拍光砸实，煤场里不能杂草丛生。一场大雨过后，煤堆的侧面被雨水冲出了一道道小沟。煤场里的野草，也迅速地成长起来。所以，每次大雨过后，工人总是忙乎一阵子。
赵站长对大家说：“这两天公司领导必定会来检查工作。大家不要怕吃苦，辛苦点，把煤堆和煤场管理好。中午大家就不用回家了，单位出钱下饭店。”站长讲话完毕，正想回办公室，转身看到夏之阳走过来，就对他说：“我正找你呢，你不要走啊。今天上午十点，召开党支部大会，地点是木材公司会议室。”
“我也参加吗？”夏之阳犹豫一下说。
“当然了，你是党支部的一员嘛。你也要行使自己的权利和义务啊。”赵站长严肃地说。夏之阳听后，不好意思地笑了：“好的，我听从领导的安排。”
工人们在各自的责任区内忙碌起来。整理被雨水冲坏的煤堆，清除场地上的杂草……王忠和几位临时工更是忙得不亦乐乎。正式工们闲散养成了习惯，有点重活就叫几位临时工帮忙。特别是几位女员工，更是懒得拿铁锨。王忠和几位临时工帮完了这个又帮那个，整整忙了一上午。
到了开会的时间，赵站长叫上夏之阳和王会计等几位党员，一起向木材公司走去。
木材公司在燃料公司的西边三百多米处，大门朝北。走进大门，就能看到大院里堆满了粗粗的原木。大院的西边是电锯房，几位工人正在紧张地操作。电锯的噪声刺耳，地面上落满一层雪白的锯末。
进门向左拐，就是木材公司的办公室。精制的窗帘打开了，阳光从落地大窗户透射进办公室，非常亮堂。一套仿古红木家具整齐地摆放在办公室里，中间是漂亮的茶几，四周放着两排椅子，靠北墙是两张并排放的大办公桌。
木材公司的经理、书记看到大家陆续走了进来，热情地站起来招呼着：“大家随便坐！小李，快泡茶。”
小李白白净净的面庞上，带着腼腆的微笑。他提来两瓶开水，在茶几上摆上几个水杯，泡上茶叶。
大家就座后，木材公司的郑经理开始讲话：“今天把大家集中起来，主要有两项任务。一是学习几篇文件，二是关于李进步同志的转正问题。我们支部总共有十位同志，现在基本到齐了吧？”
“是十一位。”赵站长笑着补充说。
郑经理一愣，看到夏之阳，脸上立即堆满笑容：“对，是十一位，还有夏之阳同志。他还是一名正式党员呢，大家认识一下。”
在大家的注视下，夏之阳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他对大家笑笑点点头：“大家好！请多关照。”说完又拘泥地坐下。
“现在到会的同志是十位，许站长年龄大了，一般的会议也不叫他参加了。”郑经理停顿了一下，翻弄着桌子上的文件，接着说：“我们先学习上级的文件。前天，我到县里开了一个会，我把会议的内容传达一下。县计划经济委员的领导谈到了当前经济的状况，并强调说，计划经济是社会主义优越性的集中体现，计划经济取代市场经济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因为市场经济是无序的，混乱的，只有计划经济才能高瞻远瞩，保证社会经济秩序的安定和繁荣，保障人民生活必需品的正常供应。一个社会只有实行计划经济，才能避免通货膨胀和经济危机……”郑经理滔滔不绝地讲着，大家有的在品茶，有的在看报抽烟，也有的交头接耳地低语。只有夏之阳认真地听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部队里，倾听着指导员的讲话。
从理论上说，计划经济取代市场经济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可现实中，人们对计划经济中存在的问题却怨声载道。那天，一位顾客拿着煤炭供应本买煤球，他前后跑了三趟，都没有买到一个煤球。他向站长提出意见，站长也没有办法，只能好言解释。没有煤球，总不能让家里的炉子灭掉吧。那位顾客一气之下，跑到私人煤球厂去买了。私人经营的煤球厂，大多只是在路边搭一个简易的棚，购置一台机器就生产了。他们的经营规模虽然很小，却能保证供应，并且产生的煤球质量也高，重量也足，服务态度也好，价格又便宜。如此一比较，谁还到你国营单位来购买呢。
尽管煤炭市场还没有完全开放，物资局三令五申不准私人加工煤球，但私人煤球厂仍是像雨后春笋般地不断增加。局里联合工商部门，经常派检查组下乡检查，并以污染环境为由查封了几个，但效果不大。私人煤球厂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并吞国营企业的势头不可遏制，看来计划经济的前景不容乐观。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市场经济将取代计划经济。市场经济发展到一定的程度，随着企业规模的不断扩大，必然会出现大鱼吃小鱼的现象。那时，垄断市场的现象在所难免，市场经济又会阻碍社会经济的发展。要克服这些矛盾，社会必然要进行改革，让更高一级的计划经济指导国家经济的发展……这也许就是哲学上所说的否定之否定现象吧。夏之阳听着郑经理的讲话，胡思乱想起来。
学习完了，郑经理说：“大家工作都很忙，我们就不休息了。下面接着进行下一个程序，就是关于李进步同志转正的问题。小李从部队退伍后，分配到我们单位工作。他表现一直很出色，这是有目共睹的。他的预备期也满了，能不能转正，大家表决一下。”
李进步是八七年的兵，比夏之阳早一年。他作为一名预备党员，退伍回到地方，预备期满转正，是顺理成章的事。转正只不过是走走形式罢了，大家都明白，表决一致通过。
郑经理最后讲到，我们两个单位还培养了几位党员发展对象。到了“七?一”建党七十周年时，支部决定再发展两名预备党员，希望大家心里有数。在平时的工作和学习中，要关心他们，帮助他们。
散会后，赵站长等一行四人刚走出木材公司的大门，就看到李峰匆匆地走来。
“赵站长，公司的领导来了，正在我们办公室坐着呢，你赶紧回去吧。”李峰说。
“说曹操，曹操到，我就知道他们会来检查工作。”赵站长笑着对大家说。夏之阳也知道，每次大雨过后，公司领导就会来检查工作，这几乎成了惯例。
他们匆匆回到厂里，赵站长、王会计到办公室汇报工作去了。夏之阳继续帮妹妹整理煤堆，清理杂草。
到了中午时，领导们才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领导们必定是下饭店去了。检查工作，吃吃喝喝，还是当领导好。”李峰小声地嘀咕着。
“那是当然了，”刘小芳对李峰嫣然一笑，“要不然怎么能叫领导呢。”
“领导们到大饭店潇洒，我们到小饭店快乐。他们走后，我们收拾一下，准备下班去饭店。”李峰把大铁锹扔在一边，看看沾满煤灰的双手。
“还有半个多小时呢，就想下班？”刘小芳看了他一眼。
“洗洗手，喝杯水，看看报纸，时间不就到了？”李峰扬着头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