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韩老抠
作品名称:阿狗外传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2-05 15:26:13 字数:3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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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上学去了,我也拜了一个师傅学做鞭炮。这是我的人生中的一个终点,也是我人生中的又一起点。
我的终点就是,我从此告别了学生时代,而步入社会;我的又一起点就是,从今往后,我便要尽可能地参加社会劳动,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我既然是一个断腿的残废人,无力做重活路,也无力参加田间劳作,学上了这门做鞭炮的手艺,便成了我往后谋生的唯一技能。
我拜的师傅叫韩国清,离家有两里多路。韩师傅的年纪虽然不大,可他的徒弟却不少,仅这一批所带的徒弟,连我就有四个。我的年龄最小,而且我又是一个残疾,虽然只有两里多路,我却不能每天早去晚归。我得到了师傅的特别恩准,让我在他的家里住宿。
师傅三十八岁,身材胖瘦适中,属于那类不高不矮的男人。他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鼻梁太高,而且成鹰嘴形状,有人称他的鼻子为鹰勾鼻;也有人称他的鼻子叫奸臣鼻;而我后来却暗地里说他的鼻子,是勾财的鼻子、是守财奴的鼻子。
师傅这人鬼精鬼精,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割得那么火爆,也没有将他的私营鞭炮割掉;社办企业要他到鞭炮厂去当大师傅,也被他设法推掉了。他宁愿上交副业款单干,也不愿意到社办企业去图那个大师傅的虚名。
师傅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师傅的女儿跟我的年龄差不多,估计也在十五、六岁吧,也算是我们这班师兄弟的小师妹了。
小师妹叫韩朝秀,性情温和,长得秀气。蓄着两条粗大的长辫子,走起路来两条粗大的长辫子左摇右甩,犹如魔法师的勾魂术,常常令人失魂落魄、双眼发直。
因为师傅和师娘重男轻女,这小师妹连小学也没有念完就辍学了,而是让她在家里帮忙擀鞭挣钱,还要担当着我们这班师兄弟一日三餐的吃喝。由此可见,我们的这位师傅,也的确称得上是一个看财奴了!
我的那几位师兄,也都没有上过初中,其原因不是因为调皮捣蛋,就是因为家庭困难。可是,家庭再困难,能有我们这个特殊组合的三口之家困难吗?爹还不是照样咬紧牙关,硬挺着将小妹送去上学吗?而且,小妹还是爹收养的,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这便是人与人的区别。
世界上的人,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可是,如果从他们为人处世的方方面面,你就可以慢慢地看清他的内载本质。就如我的这师傅,你怎么看,他都是个忠厚的好人,平日里对谁都是温馨祥和、满脸微笑、和蔼可亲。可是办起事情来,却是抠了又抠,从来不会乱花一分钱,也生怕别人少给了他一分钱。就拿我这腿脚不便,必须在他的家里住宿来说吧,这徒弟住在师傅家里学艺,一天还得交五毛钱的住宿费;如果不是我爹跟他好说歹说地讨价还价,他每天非要一块不行。
因此,他也就拥有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别具韵味的外号:韩老抠。
师傅这人总是担心吃亏上当,心里老是惦记着如何占点便宜,如果谁阻碍了他占不上便宜,他一定会挂在嘴边念叨好长时间。有一次生产队分红薯,保管员将他多拿的一只红薯要了回去,弄得他将保管员不干不净地呱唧了好几天。
还有,你别看师傅他对外人满脸微笑;对他的两个儿子,也是和颜悦色;对我那师母,也是极其温柔;对我们这班师兄弟,也算得上和蔼可亲。可是,对我的那小师妹,他却是一脸的严肃,有时候甚至于满脸铁青,弄不好一声断喝,只差把我那温顺善良的小师妹,吓得灵魂出窍。
我爹表面上风风火火,说话办事雷唬。可他却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也很少对小妹大声说话,对小妹也很少有过训斥的现象。我爹唯一对小妹的训斥,就是抱怨小妹不该喊我叫红哥,而应该喊我叫狗哥;至于责骂,那就更是绝无仅有的事了——这就是人与人的区别。
我们四个师兄弟和小师妹成天搅和在一起,倒也融洽和睦——双手不闲,嘴也忙活,不是说笑,就是赛歌。
这可正是摊上了我的强项。我一句《智取威虎山》里的“穿林海,跨雪原”,唱得师傅、师母和这班师兄妹,个个惊叹不已,人人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尤其是小师妹,就更是对我显出了一种别样的温情!
小师妹生性腼腆,胆小怕事。无论做什么事她都是尽量地做到谨小慎微,生怕一不留神而出现差错会遭到她爹的训斥。至于这喜怒哀乐以及个人情感,她更是慎之又慎地悉心包裹,绝对不会让旁人有一丝一毫的察觉。小师妹对我的那份别样的温情,旁人根本就毫无觉察,而只有我清楚小师妹对我心存的那种别样的温情——她每次给我盛饭的时候,都要在饭里夹上几片肉;就是晚上,那三个师兄回家了,你也不容易发觉她对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总是显得不言不语,性情温和。她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轻手轻脚,生怕弄出一点响声会惊动别人。当然,她更怕惊动了我。
晚上,做不了鞭,老早躺到床上也睡不着。一家人在火塘里围坐一圈,师傅吧嗒他的旱烟锅、师母做她的针线活、师傅的两个儿子,那本来就是师傅的心肝宝贝,除了背起书包到学校去溜达一圈做做读书的样子,就是吃饭睡觉,什么事情都与他们无关。
两个小家伙无事可做,起劲地缠着要我唱歌,我也不推让,亮开嗓子就唱了起来。我将《沙家浜》、《智取威虎山》和《红灯记》,还有《白毛女》中的唱腔,模仿得惟妙惟肖。
于是,我便常常赢得了师傅和师母的啧啧称赞,也常常赢得了两个小家伙的喝彩与敬仰。而我的那小师妹,总是不声不息地忙着她的活路,忙罢了灶房里的事情,还要学习挑针引线、挑花绣朵,以及缝补浆洗——这便是做女儿的悲哀!
可是,她却从无怨言。
有时候,我唱过了一阵子歌曲,还不能令两个小家伙尽兴。他们觉得不过瘾,还纠缠着要我吹笛子、吹箫,直到令他们心满意足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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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星期六晚上回家,星期天下午到学校去。她一回到家里,就要爹陪她去看我,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她轻轻地对我说:“狗哥,我好想你!”
小妹长高了,也出落得更加水灵漂亮了,也的确讨人喜爱。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小妹的这份情意。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但我还是极力地稳定情绪,显得轻松自然地对她说:“安心的读书吧,狗哥我时刻都想着我的小妹!”
她甜蜜地欢笑着,快快乐乐的离去。
可是,第二天上学前,她还要跑去看我一次,还要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对我说:“狗哥,我真的好想你啊!”
这一次我更有心理准备,也就显得更加自然,但所说的话也是发自于我的內心情感。我轻轻对她说:“狗哥也想你啊!谁叫你是狗哥的小妹呢,快上学去吧,那么远的一条圪垯路,可是不敢惶恓哩!”
小妹念念不舍地离去了,而我的那几个坏得透顶的师兄,肆意地嘲笑,说她是我的小媳妇儿,弄得我差点跟他们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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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鞭炮这手艺,既不重,也不累,呆在屋里就可以做,对于我这么一个在地上爬的残疾人来说,还是比较合适的。而且,鞭炮的市场前景宽阔,不论是婚丧嫁娶,还是逢年过节,或者是家添人丁,谁也少不了鞭炮,不会担心失业。只要学会了这门手艺,我今后的衣食,就无后顾之忧了。
做鞭炮并不难,难的是炒火药。炒火药是这做鞭炮中的真正的技术活儿,而且危险性大,弄不好就会引起爆炸,甚至于引发火灾。为此,在炒火药的过程中,就要格外小心!当然,如果不想炒火药并不是不行,买现成的火药制作鞭炮,既省事,也快捷。
可是,那样成本就高了,利润也就低了。故而,大多数做鞭炮的人,都宁愿自己制硝,自己炒炸药,却不愿意购买现成的硝和火药。人们虽然明明知道制造火药潜在着很大的危险,但是,为了利润,却都愿意冒险而为之。
我的腿虽然不能行走,但是我的脑瓜却好使,学什么东西都比别人快。这学做鞭炮,我的年龄虽然最小,也是最后拜师学艺,我却比我的那三个师兄学得快。而且,我也颇受师傅的赏识,师傅也就常常避着我的那三个师兄,特意为我开小灶——将一应的技巧,悄悄地传授于我。
所以,我跟师傅只学了一个月,就满师另取了炉灶。
我爹办了礼物,去向师傅谢师。
那一天,我发现小师妹的双眼又红又肿,简直像两枚熟透的甜桃。而且我还发现,小师妹做事简直就魂不守舍,居然打碎了一只碗,如果不是我爹和我们几个师兄弟在场,她非得挨上师傅的一顿训斥不可。否则,我那师傅就不配称为“韩老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