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断崖
作品名称:阿狗外传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2-04 17:44:22 字数:36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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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正当我和小妹被愁云惨雾所笼罩得走投无路的悲惨时刻,一个苦命的好心人,却不顾众人的劝阻,毅然决然地收留了我们这对苦命的孩子!我之所以说他命苦,是因为他也有着刻骨铭心的苦痛;他也有着令人同情、令人辛酸的经历。
这苦命的好心人名叫蒋君厚,住在断崖之上的山坪里。他是抗美援朝归来的英雄,曾经受到过表彰和赞美,是当时年轻的姑娘们追捧的对象、是当时姑娘们梦寐以求的新郎。但是,荣归的蒋君厚,在众多热烈的求爱姑娘之中,选中了开朗活泼而漂亮妩媚的黄元梅。
他们在领导和亲友的祝福中喜结伉俪。他们也有过一段美好的日子,黄元梅也为蒋君厚生下了一个惹人怜爱的胖小子。他为儿子取名蒋应和。
谁也不曾料想,就在他的儿子刚满周岁后的某一天,身为民兵连长的蒋君厚却因工负伤,以至于完全丧失了一个壮年男人的功能。面对着年轻漂亮的妻子,他萎靡不振、痛苦不堪。年轻的妻子,也暗暗地流下了许多伤心的泪水。
女人总归是女人,真正的女人,就应该渴求男人的爱抚、渴望男人威猛而粗野的袭击。黄元梅是女人,而且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也有性爱的渴求。可是,丈夫的突然变故,令女人常常饥渴得心急火燎!
恰恰在这个时候,一个游方的年轻木匠,吸引了黄元梅的目光。那如饥似渴的女人,也很快从木匠的身上,汲取了盼望已久的甘泉,找回了遗失已久的快乐!
半个月以后,木匠走了,也带走了蒋君厚的女人和儿子。
带走女人,蒋君厚并不心痛。因为,他已经是一个难以令女人快乐的废人。他也确实不忍心继续令女人煎熬,他自己也承受不住那种力不从心的痛苦!女人这一出走,他不仅少了许多亏欠,也可以彻底地解脱了。
但是,儿子是他的血脉、是他传宗接代的根苗、是他人生的寄托与骄傲!他岂能容许自己的亲生骨肉被别人带走。
他追赶,拼命地追赶了四、五天,也没有追赶到木匠和女人;至于他的儿子,则更是杳无音讯!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将自己关在屋里,无声地哭了三天三夜。
当人们见到他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是面目全非,谁都觉得,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虎生生的汉子了,都把他看成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干尸厉鬼!谁都认为那么一个硬铮铮的汉子,对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承受不住;也都料定他会从此消沉。殊不知,他却以惊人的毅力活了下来。
如今,这个坚强的汉子,不顾亲友的反对,冒着被灾星祸害的危险,将我们这两个苦难的孤儿收养,用背篓将我背到了断崖之上。
这一年,小妹十五岁,我十六岁。
于是,我们这对苦难的、无家可归的孤儿,就又有家了,就又有了疼爱我们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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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要我和小妹都改姓,随他姓蒋,而且连我们俩的名字都要改。
他认为我们俩的命太苦,名字却太响亮了,不是克老,就是克少!他说:“你们俩为什么会那么命苦?就是因为你们的名字太冲了,要改个丑点的名字。名字丑点好养,也无灾无难!”
于是,蒋阿狗就成了我的大名,而小妹桂云霞,则改名为蒋小丫。爹说:“这名字多好啊,又形象又贴切,再合适不过了。从今往后,保你们平平安安,再也不会有任何灾难了!”
可是,我和小妹都是这么大的人了,这叫了十几年的名字猛然改变,谁也不习惯,不仅喊的人觉得拗口,被喊的人听着也别扭。我喊小妹依然没有变,反正小丫、小妹只差一个字,爹也不予计较。而小妹喊我喊“红哥”已经喊了六、七年了,怎么也改不过来,口一张便喊成了“红哥。”
为此,她挨了爹的好多次教训:“喊狗哥!喊红哥喊得一家老小都没有蒂瓣了,再这样红哥红哥地喊下去,怕是连我这个爹也喊得没有蒂瓣了!”
小妹心中委屈,眼泪在眼眶里直转悠,但她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我也对小妹说:“就喊狗哥吧,我听着顺耳。”
从此,每当小妹把我喊成“红哥”的时候,我都及时地提醒她:“应该喊狗哥!”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不断演练,小妹终于将“狗哥”喊顺口了,我也听顺耳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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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要开学了,我和小妹下半年就应该上初中二年级了。
可是,我们现在这么一个凑合的残缺家庭,又岂能同过去那个温馨和美的圆满家庭相提并论呢?我们今天的愁惨现状,又岂能同过去那殷实的生活条件同日而语啊!原先,家里虽然有九口人吃饭,却有五个壮劳力,而且爸爸和妈妈还有一些补贴。如今,虽然只有三口人吃饭,却只有爹一个人劳动。而且,爹放工回到家里,还得拖着疲乏的身体生火做饭,否则,就要挨饿。
的确,我和小妹,小小的年纪就遭受了如此惨痛的祸端,确实苦不堪言。但是,正因为我们同是苦命人,我就更不忍心让这个和我们一样,同是苦命的好心人,因为我们而增添更多的辛劳与苦愁!更为严酷的是,就我这么一个连直立行走也做不到的样子,再怎么读书也不会有出息可言。所以,不管爹怎么决定,我也不打算继续读书了。
我首先向爹说出了我的想法。我请求爹帮我找一个师傅,我要拜师学艺。我要挣钱供小妹上学,我要替苦难深重却又心地善良的爹,减轻一些负担。
让我中途辍学,我这苦难却也善良的爹,总是觉得于心不忍,心中有愧。但是,他到底还是经不住我的软缠硬磨,终于答应了我的请求,决定让小妹继续上学,而让我拜师学艺。
可是,可怜我那善良的小妹,见爹同意了我的请求,当即就跪在爹的脚下,拉扯着爹的衣袖,泪水涟涟地恳求道:“爹,您就让狗哥和小丫一同上学吧!没有狗哥在身边陪着,小丫总也不安心,什么也学不进啊爹!爹啊,小丫求您啦!您就让狗哥和小丫一块上学吧爹!小丫会勤快的,放星期的时候,小丫会捡废品挣钱,也会上山挖药材卖钱,我们不要爹出钱为我们交学杂费了!爹,您就让狗哥跟小丫一块去吧!小丫长大以后,会好好地孝敬您的啊爹!”
爹泪水淌流地将小妹扶了起来,满含愧疚地说:“孩子,不是爹心肠狠,而是爹确实负担不起啊!爹负担你上学,已经不容易了,哪有能力再让你狗哥上学啊!”
小妹抽泣着说:“爹要是不让狗哥上学,小丫也不上学了。小丫要陪在狗哥的身边,照顾狗哥!”
爹说:“小丫啊,你心疼你狗哥,爹的心里明白。可是,你狗哥他这个样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还不如趁早让他学一门适合他的手艺,日后也不至于为生计犯愁呀!你说他这个样子,除开学那种坐着不动身就能挣钱的手艺,他还能做什么呢?你这样糊黏着他,如其说是为他好,到头来是害了他啊!”
我急忙接过爹的话头说:“是哩,我不趁早学门手艺,将来靠什么生活呢?你说我这个样子,又能读出什么名堂呢?这不瞎花钱吗?”
小妹耍起性子了:“我不管,狗哥不上学,我就是不上学!”
爹说:“你真要耍性子,爹也不为难你。这可是你自己决定的,将来可别后悔。不说别的,你不上学呆在家里,少花钱不说,起码也能为我做好三顿饭吧!我收工回来,也不火烧眉毛地急着生火做饭了吧?能吃上现成的热饭热菜,我不喜欢吗?我喜欢!爹这是为你好呀丫头!你狗哥这样做,也是为你好呀!你就安心地读书吧——只要你好好地读书,爹和你狗哥放开手脚地支持你。说不定啊,你将来还真是爹跟你狗哥的依靠呢!”
我说:“狗哥这辈子没指望了,咱这个家里就全靠你了。没有我拖累你,你自然就轻松了,你就可以安心地读书了;你的学习成绩,也会更好。你要好好地学习,你学好了回来教我还不行吗?”
小妹虽然不吱声了,但她仍然流着泪水。看得出来,她仍然犹豫不决。
爹怜爱地抚摸着小妹的头说:“乖,丫头乖!你好好地读书,将来要是有出息了,爹和你狗哥,不是都有依靠了吗?爹和你狗哥啊,可是都巴望着你来养活哩!”
小妹终于含着泪水嗤笑了。我发现小妹含泪嗤笑的样子,非常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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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的那一天,我既激动也忧伤。六年多来,小妹可是从来没有和我分开过啊!虽然她只是去上学,并不是永远离去,我却好像是被人掏空了心脏似的难受!小妹也一定有着同样的心情、同样的感受。她是站立行走,我是在地上爬行,我这种靠爬行的速度与小妹行走的速度,很难达到协调一致。可是,小妹却将行进的速度,把握得十分精准。
我们俩就这样彳亍而行。我不忍停下,她也不忍离去。最后,在爹的一再催促下,我只有停下来,让她赶紧走,别让爹着急。
我一直将小妹送到断崖边上,她仍然不忍离去。
这断崖的下方,就是我和小妹先前那个温馨而祥和的家。从断崖的上方崩溃的半边山,将那耸立了亿万年之久的悬崖峭壁拦腰斩断,冲下山坡,将七户人家掩埋得严严实实,将我们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活生生地埋葬在泥石流之下……
我朝断崖下静静地瞭望,一股难以抑制的悲痛涌上了心头,差一点令我大发悲声。但是,为了尽可能地不让小妹勾起内心的伤痛,我必须强行忍耐,将悲痛压抑于胸腔之内,而表现得轻松愉悦地对小妹说:“去吧,别让爹久等。”
她依依不舍,泪水淌流地对我说:“狗哥啊,从今往后,小妹就不能照顾你了,你该怎么过啊狗哥!”
我强颜欢笑地说:“你就安心地学习吧,我会照顾自己的。我还要学手艺挣钱,供你上大学呢!”
小妹还要说下去,爹却急躁地催促着说:“再这样磨蹭,我今儿还回不来了啦!”
小妹将嘴贴近我的耳边凄楚地说:“狗哥,我会天天想你的!”
说罢,她羞红了脸,撒腿奔跑着追赶爹去了,留下我呆愣得心跳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