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芳草萋萋（八十一）

第八十一章困惑与挣扎
夏之阳回到镇上，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万家灯火点缀着雾气萦绕的夜晚。母亲和妹妹已经做好晚饭，正焦急地等着夏之阳呢。
夏之阳刚进门，妹妹就关心地问他：“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呀！事情办好了吗？”
“办好了，遇到一位战友，多亏了他帮忙，我才顺利地办好粮油关系。后来，我们又在一起聊了一会，耽误时间了。”
“周敏姐姐来找你了，她在家等你好长时间，直到天黑才回去。”妹妹告诉夏之阳。
“她有什么事吗？”
“她也没有说明，不过我看她的神色，肯定有话要对你说呢。”妹妹一边说着，一边摆好了碗筷，母亲把晚饭端了上来。
“孩子，你们的关系定下来了吗？人家是正式老师，能看得起咱们吗？”母亲脸上露出一丝忧郁的神色，“你哥哥不让我种地，怕我太累，我没有听他的。别小看那二亩多地，一年也可以收入几百元钱。我们没有一些积蓄，怎么给你结婚用呢？现在我们家省吃俭用，才存了两千多块钱，够干什么呢，唉……”母亲叹了一口气。
看到母亲忧虑的样子，夏之阳心里很难受。母亲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他多么渴望让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但他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当临时工一个月的收入只够吃饭的，遇到阴雨天，或者销售淡季，收入更是少得可怜，根本存不到钱。
“您放心，我结婚花不了多少钱的。”夏之阳安慰母亲说。
“你不知道，现在农村的规矩多着呢。”母亲说，“你们的关系定下后，总得到人家家里去一次吧，没有几百元钱能行吗？还得买几件像样的衣服，送见面礼……，再说，总得买几件家用电器吧，不能四壁空空地把人家接到家里啊。”听到母亲的唠叨，夏之阳哑口无言。
一提到这些现实的问题，夏之阳心里就特别郁闷。他讨厌世俗的一切，更不愿让可怕的陈规陋习侵扰他和周敏的关系。但是，他毕竟生活在现实的社会中，不能逃避啊。周敏有工作，有固定的工资收入。再过几个月，他也可以正式上班了，也有工资，他们的生活一定会幸福的。至于衣服、家电等，以后有钱再买就是了，何必一下子都要买齐，向人们炫耀呢。
母亲的话是对的，夏之阳想得总是太天真了。
第二天早上，赵站长催着夏之阳上班，因为煤球又脱销了。夏之阳没有去找周敏，吃过早饭，匆匆赶到厂里干活了。
中午，夏之阳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正想吃饭，周敏来了。夏之阳吃惊地发现，她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周敏手里拿着一大叠信，那是夏之阳三年来给她写的，各式各样的信封都有。
“你怎么了？”夏之阳关心地问。
周敏看着夏之阳，性格坚强的她竟然哭了，哭得那样伤心。夏之阳第一次看到周敏伤心地哭，他的心都碎了。
“哥哥、姐姐、母亲都反对我们交往，真让人受不了。我同家里人吵了一阵，就赌气跑来了。”
夏之阳听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半天的劳累已让他筋疲力尽了，周敏的话，又像一记重锤，敲击在他的心上。
“我家里人都说你没有正式工作，还说你长得不好看，太老实，不会说话……反正一无是处。随他们怎样说好了,我才不管呢。”
母亲看到周敏难过的样子，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
“好孩子，不要伤心。我们家庭条件是不好，可日子是人过的，钱是人挣的啊。只要会过日子，生活会越来越好的。我儿子现在是临时工不错，不过马上要分配正式工作的。你不要着急，孩子，过几天，我同儿子一起到你们家去一次，说明情况，也许你父母会同意的。”
听了母亲的话，周敏又委屈地伏在母亲怀里哭了。
夏之阳看到母亲和周敏都在哭，心如刀绞。他多么渴望马上能正式上班，领到固定的工资，不再让周敏为难，不再让母亲担忧。可现在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们放心。”看到深受的人难过的样子，夏之阳暗暗地下定决心说：“我一定会让你们幸福的。”
“孩子，你还没有吃饭吧？快坐下，我们先吃饭。过两天，我就领着儿子去你家，劝说劝说你父母，也许他们不会反对的。”母亲一边安慰周敏，一边让妹妹又炒了两个菜，热情地招呼周敏吃饭。
心事重重的夏之阳草草吃了饭，送走周敏，又赶到单位里干活去了。他默默地挥动大铁锹，拼命地干着，仿佛要把心里的苦闷，发泄在繁重的劳动中。
人为什么要有思想呢，太多的思想只能让人更加痛苦。
“你的户口和油粮关系办好了？”王忠看到夏之阳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猛干，就主动地问他。
“办好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上班。这些官僚机构，办事效率真是太差了。分配几个退伍军人，还这么慢！再等上几个月，都把人急死了。”夏之阳牢骚满腹地说。
“听说退伍回来的人，有的一年多都不能分配下去呢。”王忠说，“你在这里干着临时工作就不错了，多少还能挣几个钱。”
“在这里干临时工，又脏又累，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太没有意思了。”另一位临时工李建说，“我们庄上有一个建筑队，当小工提泥兜子一个月还给四、五百元钱呢。过了年后，我准备跟他们去干活。”
“就是啊，年前这一段时间，我们的活比较多，也许能多挣几个钱。过年后，进入销售淡季，打一天的煤球三天都卖不完，我们得到的工资更少，恐怕连吃饭都不够呢。”王忠说，“你反正早晚会在这里正式上班，到那时就好了。你是党员，干活又这么认真，一定会比李峰那样的人混得好。”
李建听了摇摇头说：“那不一定呢，现在这个社会，凭的是能说会道，巴结奉迎。如果有人有关系，就是不干活也会吃香的。”
“那表面的工作还得做好才行。”王忠不同意李建的看法，“再说了，郑经理和赵站长都是比较正直的干部，他们一定会重用夏之阳这样的人的。”
他们正说着，李峰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王忠向他们使了个眼色，大家都不说话了。
“赵站长说了，这几天煤球供应太紧张，晚上你们必须加班。多打一些煤球作为库存，以应付春节前的销售旺季。你还加班吗？”李峰对大家说着，又转脸看看夏之阳。
干了一天的活，夏之阳非常劳累，实在不想再加班干活了。但是，夏之阳看到李峰的眼神，又想到周敏，想到母亲的愁苦，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了，我同大家一起加班，干到什么时候都行。”
王忠竖起大拇指说：“真不简单，像你这样能吃苦的年轻人少了。”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夏之阳的苦处呢。
王忠和李建等几位临时工，上班时间打煤球、粉料，下班后还用平板车为客户送煤和煤球，非常辛苦。即使这样辛苦的干活，一个月的收入也不如正式工人的多。正式工人，每天清闲的很。开票、过磅、管理煤堆，就是这些活，每月的收入却很高。再加上季度奖、年终奖，收入可观。每月的八号左右，公司就把工人的工资汇来了。汇票一到，会计就写工资表，大家领钱。
计划经济，像一把巨大的伞，庇护着一些特殊的单位。城镇户口的人们，油、粮、煤等生活必须品每月按量供应，担负着这些供应任务的单位是最稳定、最吃香的。人们都羡慕这样的单位，并想尽办法来这里上班。可长期以来的内招制度，又让社会上的人们知难而退，望而却步。
可是，社会上毕竟也有神通广大的人。他们通过种种渠道，种种手段，最终达到了目的，成为这里的正式工人，甚至是领导干部。王经理就是这样一个特例。他本是运输公司的一名普通工人，他神通广大的父亲费尽心机，首先把他送进了干部培训学校，摇身一变成为一名机关干部。王经理交往广泛，八面玲珑，同许多同学、同事结为义兄义弟，关系网十分复杂。俗话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所以他处处逢缘，官运亨通。经过两年时间的周旋，王经理终于坐上了全县最吃香单位的副经理的宝座。
王忠最崇拜的就是王经理，他常常对王经理赞不绝口：“人家才是有能耐呢。你们不知道吧，每当过年过节，他们家门前都是车水马龙的，小车子排成长龙，真是八面威风。人生在世，图个啥？不就是风风光光吗？！”
“你怎么知道的？”夏之阳很佩服王忠的口才，但又觉得他的话有些吹嘘。
“我同王经理住在一个村上，怎么能不知道呢，人家真是有权有势又有钱。你知道王经理的老婆是谁吗？”王忠越说越带劲。
“我怎么会知道。”夏之阳摇摇头笑着说。
“我们县的首富刘百万你总知道吧？”王忠说。
“不知道。”夏之阳又摇摇头。
王忠看看夏之阳说：“也难怪，你刚从部队回来，家乡的事能了解多少呢。离这里二十多里地，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刘集。那个小村子为什么出名？因为他们整个村上的人都靠油漆发了大财，而包工头就是刘百万。他自称有百万家产，其实又何止百万呢？他成立的防腐公司，承包了许多大工程，哪一个搞工程下来都有几百万的收入。他有三个女儿，老二就嫁给了王经理。听说她长的并不漂亮，可人家有钱啊，一般的人谁能攀得上……”
是啊，钱真是好东西。从来不考虑钱的夏之阳，想到整天为钱而愁眉不展的母亲，想到自己没有钱让周敏处在为难的境地，他也不得不改变以前的想法。他多么渴望能挣到更多的钱，让自己所爱的人不再为钱而愁苦。
可是，他无法做到，只有空想而已。
“像我们这样天天拼命地干活，一年的工资也比不上人家一天的收入。‘一顿饭一头牛，屁股下面坐幢楼’，那才叫富呢。我们呢，这个月的工资也许是今年最高的，只不过是二、三百元钱！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王忠说。
放年假之前，王会计给他们几位临时工发了工资。夏之阳领到一百八十多元钱，他非常高兴，这是他第一次领到工资。在部队的时候，他身为第四年的上士班长，每月才领到四十多元钱的津贴。夏之阳把钱全部交给了母亲，母亲亲切地说：“孩子，这些钱我也不要，明天，你到街上买点东西，我们一起去周敏家。”
夏之阳看到母亲饱经风霜的面容，心里涌起一阵暖流。母亲这么大年纪了，还时时为他着想，而自己呢，还不能孝敬母亲，他心里十分愧疚。“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啊，什么时候自己有能力了，一定要让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