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芳草萋萋（八十）

第八十章　回顾与展望
　元月下旬，按照安置办公室的工作计划，退伍军人报到工作开始了。夏之阳迫不及待地向赵站长请了假，坐上驶向县城的汽车。
　小雨或雪不时飘洒着,让人顿生寒意。夏之阳坐在公交车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几天紧张的劳动，让他疲惫至极。但他不好意思向赵站长请假，耽误挣钱是小事，主要是他不能向领导示弱，让工人们看不起。今天趁着报到的机会，他终于可以休息一天了。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旅程，夏之阳来到县城军人安置办公室。工作人员看了他的报到介绍信后，交给他一张项目很多的表格。
　“你拿着这个表回去，到派出所和粮站加盖公章。然后再到县公安局、县粮食局办理入户手续和油粮关系手续就行了。”工作人员对夏之阳说。
　夏之阳匆匆回到镇上，在派出所和粮站里分别盖了章。第二天，夏之阳又冒着寒意逼人的小雨，来到了县里，在公安局顺利地入了户。在粮食局办理油粮关系时，却“卡”了壳。办理处的工作同志说：“你必须得拿出油粮关系注销单，我才能给你办理呀！”
　“什么油粮关系注销单？我从哪里能得到？”夏之阳迷惑不解地看着工作人员。
　“入伍时注销油粮关系给你们的，难道你没有？”那位同志生硬地说。
　“我从来没有见过。”夏之阳更加迷惑了。再说，就是当时给他了，三年过去了，到那里去找呢？！夏之阳心里嘀咕着。
　“对不起，没有注销单，油粮关系是不能办理的。”那位工作人员操着官腔，露出毫无活动余地的神色。
　夏之阳冒着小雨，在粮食局大院里无奈地徘徊着，一筹莫展。
　“夏之阳，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夏之阳猛然一转身，看到王斌笑嘻嘻地走进粮食局的大门。
　“啊，你也是来办理油粮关系的？”夏之阳惊喜地伸出双手，走向前去，抓住王斌的肩膀。离开部队后，这一对最要好的战友，还没有见过面呢。虽然他们才分别一个多月，可夏之阳觉得好似过了几年。
　“办什么油粮关系！我在朋友家玩呢。这一段时间，你在哪儿潇洒呢？女朋友带来了吗？”王斌说着，四下里乱看。
　“她正在上课呢。这一个月，我在单位里上班，都快累死了。”夏之阳见到王斌，心情一下子开朗起来，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什么？你已上班了？”王斌吃惊地说。
　“不是正式上班，只是在单位当临时工，即熟悉了工作环境，也挣了钱，总比闲着无聊好吧。”夏之阳解释说。
　王斌看了看夏之阳说：“我以为在这段难得的时间里，你一定在发奋读书、写作，实现你的梦想。真没有想到你这么现实，当什么临时工！”王斌摇了摇头说，“这大概就是你性格上的缺欠，总是放不开，潇洒不起来。”
　夏之阳心里一惊，王斌的话仿佛一下子戳到他心灵的痛处，还是老战友了解自己。他呆呆地看着王斌，思绪一下停滞了。
　“你的油粮关系办好了吗？”王斌询问道。
　“没有。”王斌的话一下子又把夏之阳拉到现实中，“他们要什么油粮关系注销单，都三年了，我到哪里去找。”夏之阳忧郁地说。
　“什么注销单，官僚作风！走，我带你去办理，我认识人，这事包在我身上。”王斌潇洒地说。
　“能行吗？”夏之阳不相信地说。
　“放心，这个社会，有人好办事，小菜一碟！”王斌拉着夏之阳，来到副局长的办公室。一位胖胖的、一团和气的干部，正坐在办公桌前看报纸。
　“魏叔叔，我的战友把油粮关系注销单搞丢了，你说一声，给他办理一下好了。”王斌说着，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两支递了过去。夏之阳也赶紧微笑着打招乎：“魏叔叔好！”
　“噢，你们先坐下，这事好办。”魏副局长微笑着看看他们，“我写个条子，你们去办好了。”他找来一叠便笺，挥笔写了一行字：请给予办理。接着，又龙飞凤舞地签上名字，交给夏之阳。
　“谢谢魏叔叔！”夏之阳高兴地说。
　“你们抓紧时间去办吧，马上要下班了。小斌，中午别忘了到我家做客。”魏副局长和蔼地说。
　“不了，我和战友还有事呢。魏叔叔，再见！”王斌拉着夏之阳走出办公室。
　他们一起来到办理处，那位工作人员看到夏之阳递上的条子，一声不响地给办理了。
　夏之阳和王斌高兴地走出粮食局的大门。
　“走，我们到饭店吃饭去，我请客。”夏之阳热情地邀请王斌说。
　“算了吧，我们还是贫民阶层，享受不起高档的饭菜。将来混好了，我们到五星级饭店潇洒。现在还是到小吃部来两笼蒸包，几碗辣汤，再要几头大蒜，吃得又实惠，又舒服。”王斌笑着说，“这是我上学时最常享受的美餐。”
　“行！这也是我最喜欢的吃法。”夏之阳高兴地说。
　小吃部的顾客不太多，他们找了个僻静的桌子坐下，边吃边聊了起来。
　“你怎么认识魏局长的？今天多亏了他，大笔一挥，我的事才顺利办妥。”夏之阳说。
　“说来话长。文革时期，魏叔叔曾下放到我们黄河故道园艺场劳动。当时我爸爸是厂长，看到魏叔叔是一个好人，就一直特别照顾他。几年下了，他们成了莫逆之交。我高中毕业后，魏叔叔曾主动把我安排到他主管的厂子上班，就是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个很大的面粉厂。可是，你知道我的脾气，不喜欢干的事从不勉强自己。每天在那些轰隆隆的机器旁上班，多么枯燥无味。所以，我根本没有去报道，就报名参了军。转眼三年过去了，想到在部队的三年时光，也没有白混，值！在部队里，我们学到了在家永远学不到的很多东西。”王斌感慨地说。
　“可我们学到的那些本事，在社会上又有什么用？”夏之阳皱着眉头说。
　“不能这么说，起码我们的心胸开阔了。人生在世，多一些生活经历总是不错的。生平多阅历，胸中有丘壑嘛！”王斌神色飞扬地说。
　夏之阳佩服地看看王斌，多好的战友啊。
　“你准备还到面粉厂上班？”夏之阳问王斌。
　“我才不去呢！我准备到镇委上班。虽然可能只是当个小小的办事员，但可以更多地接触社会，那样的生活才有意思。”王斌说。
　“我真的很佩服你！”夏之阳动情地说，“凭你的处世能力，一定可以混出名堂的，这正是我的缺点。”
　“人各有长嘛，你的写作能力和在学习上的钻劲，也是我望尘莫及的。你准备在燃料公司上班？”王斌说，“我看那不一定适应你的个性，你最好能进入教育部门，当个老师什么的。”
　“我也希望能当上老师，可是自己没有文凭，没有资格证，哪个学校敢要啊。”夏之阳笑了。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王斌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说：“今天你别回去了，到我家玩几天。”
　“不行，单位里特别忙呢，我只向站长请了一天的假。”夏之阳为难地说。
　“你看你，还是老脾气，太实诚了。什么单位！不就是当个临时工嘛！管他干什么！”王斌责怪夏之阳说。
　想到赵站长对自己的特别照顾，想到郑经理的夸奖，夏之阳为难地摇摇头。
　王斌无奈地说：“好吧，我也不强人所难。我们有时间再好好聊聊，我还要回老家，再见吧！”
　“再见！”夏之阳恋恋不舍地拉着王斌的手。
　告别王斌，夏之阳径直走向汽车站。天空更加阴沉了，虽然才是下午三点多，却像傍晚时分，零星的小雨和雪花飘洒着。
　坐在汽车上，夏之阳仍在回味王斌的话。有时他真的感到很累，他不像王斌那样潇洒。他多么渴望全身心地去读书，思索，写作，再一次对理想发起冲刺。可是，赵站长让他在厂里作为临时工上班，考虑到家庭的经济状况，以及自己的前程，他又不得不服从。面对一天天的极度劳累，争强好胜的夏之阳硬是咬紧牙关坚持下来。
　车上的乘客并不多，坐在夏之阳前面的两位女青年热切地谈论着什么。夏之阳觉得其中一位的声音好熟悉，可看着背影他又不能肯定是谁。他出神地看着她，瘦瘦的身材，留着漂亮的长发，身穿粉红的夹克衫，一副十分干练的样子。
　“你们学校什么时间开始报名，可别忘了通知我啊。”她转过脸来对女伴说。
　“放心吧，这件事我会记在心上的。”那位女伴点点。
　“是刘倩！”夏之阳惊奇地认出了她。俊俏的面庞上，露出倔强地神色……三年多的时光过去了，她一点也没有变。
　夏之阳正想与她打招呼，售票员从客车的后排开始售票了。刘倩转过身来，看到夏之阳，她一下子怔住了，惊喜地说：“夏之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之阳笑着站了起来说：“回来一个多月了。”
　“毕业之后，你好像在人间蒸发了似的，没有了音信。后来我才听周敏说，你当兵去了。退伍了？”刘倩上下看了看夏之阳，亲切地说。
　“是啊，我刚办理好入户手续。”
　高考后的那一天分别后，他们再没有见面。今天偶然相遇，他们都感到十分亲切。
　“我常常听周敏夸你呢。真想不到，就凭你那文静的样子，居然在部队里干得很好。”
　“好什么，警服一脱，还不是毫无用处的社会青年。”夏之阳低调地说。
　“怎么能这样说呢！你们退伍回来的人员，在社会上很吃香。分配好正式工作单位后，前途肯定是光明的。哦，对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在县中学读书时的同学赵红，她还是周敏的师范同学呢，现在县城的一所小学里教书。”刘倩微笑着说。
　“你好！你就是夏之阳？”赵红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像一名运动员。她仔细地打量着夏之阳，直看得他不好意思起来。
　“你可是周敏心中的白马王子。在师范学校时，每次收到你的信，是周敏最高兴的时候，我们都非常羡慕周敏呢。”赵红看着夏之阳，微笑着说。
　“你不知道，他特别聪明呢。对他来说，简直没有学不会的东西！”刘倩对赵红说，“初中时，夏之阳是全年级的尖子生。只是到了高中，他鬼使神差地拼命读起小说了，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他没有考上大学，真是太可惜了。”
　夏之阳听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疼痛、悔恨、羞愧……每当人们提到他高考的事情，他都是这样的感觉，仿佛有无数条鞭子抽打自己的心。虽然三年的时光匆匆流失了，可是，那种失落的痛感，仿佛一点也没有改变。
　赵红看到夏之阳的神态，改变话题说：“你还说他呢。”赵红指着刘倩对夏之阳说，“刘倩也真够厉害的，上进心那么强。高中毕业后，一直没有停止学习。去年在成人高考中，以优异的成绩被重点院校录取了。现在她又准备参加教师资格证的考试呢。”
　夏之阳看着腼腆的刘倩，从心里佩服这位好学的同学。
　“要在社会上有立足之地，不学习不行啊。”刘倩打断赵红的话题，又问夏之阳：“你现在上班了吗？”
　“没有，大概得半年之后才能正式上班。”
　汽车开出县城二十多公里，刘倩和赵红一起下车了。
　“有时间我们一起去你镇上，找你和周敏玩。”刘倩站在公里边，与夏之阳招着手说。
　“一定去啊。”夏之阳把头伸到车窗外说。
　汽车继续向前开去，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冬天的旷野沉寂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中。车里的人们也疲倦了似的，很少说话。与刘倩的邂逅相遇，让夏之阳回忆起中学时那段忘的岁月。
　高中时自己的学习态度，几乎每一位同学都不理解他，为他惋惜。初中、小学时的老师，听说自己高中的成绩一塌糊涂，也都带着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是另类的学生。有一次，夏之阳正在挥汗如雨地打煤球，抬头看到初中时的李老师，他拉着平板车来到厂里买煤球。上学时，李老师对他特别好，因为夏之阳的学习成绩总是班级第一，老师当然对他另眼相看。
　八年过去了，教学特别认真的李老师不知又培养出多少优秀的学生。也许，他早已把自己忘记了？夏之阳愧疚地看着李老师，想不到李老师立即认出了他：
　“夏之阳,你怎么在这里干活？”
　“李老师好！我在这里干临时工呢。”夏之阳赶紧与老师打招呼。
　“你不是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高中了吗？怎么，没有考是大学？”李老师惊奇地问。
　面对老师的目光，夏之阳觉得脸上像似火烧的一样。
　“没有考上。毕业后我参军去了，刚退伍回来。”
　“就凭你的成绩，考不上大学，真是太可惜了。”李老师惋惜地摇摇头，“是什么原因呢？”李老师好像在问夏之阳，又像在自言自语。
　什么原因？还不是因为对文学的那份痴迷。
　初中毕业后，夏之阳在假期里读了几本名著，对文学的浓厚兴致不可抑制地爆发了。到了高中，他数学和英语的学习一再受挫，让他对教学制度产生了反感。强烈的逆反心理使他脱离了功课的束缚，一心扑在课外书上。
　夏之阳常常对自己的学生时代进行反思。后悔吗？听说本来成绩不如自己的同学都考上了名牌大学，分配到了好的工作，他心里很不平衡。可后悔有什么用？光阴匆匆流失了，不可能再来，人生没有回头路啊！与其让悔恨折磨自己，不如抓住自己的理想，奋斗不息。在求学之路上失去了优势，心理上不能再失去优势。无论前面的人生之路多么艰难，他永远不会放弃对知识的追求，对理想的渴望。
　用心去体验生活，感受人生，再苦、再难，他都不会畏惧。要构建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天地，用文字来描绘时代的风风雨雨，人生的悲欢离合。人类所经历的一切都应该进入历史，不仅仅是政治生活中的大事，人们精神上的磨砺和感受也是历史的一部分。这一部分历史，就要靠有责任感的作家来完成。
　也许，他不会得到别人的理解，社会的青睐。但他认定的路一定要坚持下去，人生中没有比理想更有意义、更有价值的事情了。
　谁才是真正的时代骄子？不是那些腰缠万贯的财神，不是那些翻云覆雨的政客，而是那些用智慧和能力推动时代前进，改造世俗的丑陋和人生险恶的人。他们搏击时代的洪流，感受着那跳动的脉搏，用心，用血和泪默默地工作着。
　他们注定是受难者。只有经历人生的苦难，感受灵魂深处的情感折磨，洞察世俗的虚伪和荒唐，才能向人们指出一条更科学、更幸福的路来。
　他们也是幸福者，他们的思想遨游在远古，又延伸到美好的未来。
　也许他们的社会地位是低微的，但他们在人类历史中的地位却是不可忽视的。
　“尽最大的努力做其中的一员，不是更有意义、更有价值的人生吗！”夏之阳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