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阿狗的新家
作品名称:阿狗外传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2-03 23:26:02 字数:4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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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顾不得给远在大山深处的祝妈妈写信了——我恨不能长出翅膀,立刻飞到祝妈妈的身旁!
我离开襄北监狱,很快便搭上了一辆北去的班车。刚爬上汽车,就立即引来了众多复杂的目光。对于那些感情各异的目光,我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也不予理会。
售票员是一个年轻的阿姨。她见我坐下以后,便来到跟前,关切地问我要去哪里?我告诉她,我到竹溪县天宝公社盘龙六队,去找我的妈妈。
她叹息着说:“那还有一千多里,明天还要转几次车。放心小朋友,我到十堰以后,把你送到去竹溪的班车上。”
下午五点多钟,班车到达十堰车站。售票员阿姨将我送到了去竹溪的班车上,并向另一个售票员交待了我的去向。
这个售票员是一个半大小伙,他问我住不住旅馆?
我舍不得花钱,不愿意住旅馆。即使是车上不让住,在车站里坐一夜也行。
他说:“不住旅馆就呆在车里别乱跑,搭错车了怨不得谁!”
尽管这个半大的小伙子说话不太温和,我依然对这位不太友好的小叔叔表示了谢意。他见我很有礼貌,也就改变了态度。他让我先去吃饭,然后把屎尿卫生打扫干净,千万不要把屎尿撒到车上。
这叫什么话嘛?他也太小看人了!班车是搭客的地方,又不是乡下的茅厕。拉屎撒尿应该到公共厕所,而不能在班车上随意大小便。我虽然没有学到多少知识,许多道理都不懂;但是拉屎撒尿的去向,我还是比较明白的。
我钻过人们惊讶的目光,到车站餐馆买了几只馒头,蜷缩于餐馆一角,风快地将馒头吃完。
吃馒头既方便也便宜。但是,面食碱性大,火气也重,光吃馒头容易上火。这几天我不是馒头,就是油条、饺子和面条,吃得嘴唇都裂口了。而且,吃了馒头以后,如果不喝些水进行肠胃稀释,确实不行。那口渴的滋味,我早已领教过了——嗓子干燥,奇痒难受,一旦结火,胀得你呼爹喊娘,也是火烧火燎干着急,还是不能拉出屎来。
我正准备爬去找水喝,突然发现前面的桌子上,有半碗被人吃剩的面汤。我瞅着没有人注意,捞起碗便是一气猛灌,将面汤扫荡干净之后,便急忙离开。又匆匆忙忙地钻过人们惊讶的目光,爬进了去竹溪的班车,躲到了最后一排的座位一角,蜷缩一团,生怕被人发现。我突然从内心里佩服那些行窃的哥们儿,行窃之后,居然能够泰然自若、面不改色。我仅仅只是偷喝了别人吃剩的半碗面汤,就羞愧得想钻地洞;那些将别人的财物巧夺而去的窃贼,也不知道是否惭愧?
我虽然躲避了众人火辣辣的涉猎目光,却逃避不掉拉屎撒尿。我的肚子虽然胀痛难忍,也得憋到天黑才敢爬出车外、爬进厕所,解决那一胀痛的问题。
已经将近六点钟了。车城的夜晚比平原的夜晚要来得早一些,秋天平原的夜晚通常在七点以后,就夜幕降临了;而车城秋天的夜晚,大都六点半就会黑定。就是那半个多小时的等待,我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
当我被夜色掩护着急急忙忙地爬向厕所的时候,那个热心的小叔叔突然大叫一声:“麻利点,我要关车门啦!”
谁也不会想到,那小叔叔的突然喝叫,犹如晴天霹雳,居然将我的裤裆里的前门后门同时炸开,不等我爬进厕所,裤裆里已经是风起云涌,一滩稀泥。我刚进厕所门就迫不及待地将裤带解开,蹲下之后,裤裆之内却又风平浪静了。幸亏我穿了两条裤子,趁厕所暂时无人,便匆匆地将内裤扒掉,权当手纸将屁股一顿猛擦——虽然擦得不是那么干净,毕竟减轻了那黏乎乎的恶臭气味。
已经是夜静更深了,我依然是毫无睡意。我忍受着蚊虫的叮咬,仰望着寂寥的星辰,想想我的命运、想想我今天丢人现眼的窝囊、想想目前的处境,我真是不敢想象,我的明天,又会是什么光景?
我的大脑一直若隐若现地想象着未来的事情,直到十二点以后,才迷迷糊糊地入睡。一旦入睡,就睡得不知道醒了。待我醒来,已经是阳光明媚,班车早已开出了十堰汽车站。
汽车已经进入大山深处,道路也愈趋曲折险峻,车子行走的速度虽然已经减慢,也仍然是颠簸不已。坐在车厢后面的几位乘客突然抱怨:“这车上怎么会这么臭?”
我已经是几天没有洗澡换衣服了,浑身上下充满了汗臭;而且,昨天晚上我还将屎尿都撒在裤裆里了。尽管我将内裤扒掉充当手纸,将屁股擦了又擦,仍然不能将那恶臭擦拭干净。别说旁人嫌臭,就连我自己,也厌恶自己这满身的恶臭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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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到达竹溪车站,已经临近中午,可我还没有吃早饭。所有的乘客都下车了以后,我才羞答答地爬出车门,沐浴着这大山深处的深秋阳光,承受着陌生的人们各异的、火辣目光的炽灼。我在陌生的人们各异的、火辣目光的炽灼下,被热心而负责的小叔叔送到了开往黄家坪的班车上。
开往黄家坪的班车上的售票员,是一个又白又胖的大婶。她听了小叔叔的介绍后问我:“你要到盘龙六队找你的妈妈?”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找我的祝妈妈。”
大婶又问:“谁是你的祝妈妈?”
我说:“她叫祝光彩,在盘龙小学当民办老师。”
大婶突然严肃地说:“人家祝老师可是一个正经的本分女人,你可不能败讼人家的名声!”
我惊恐万状地说:“您可别瞎想乱猜,祝妈妈是我在车上认识的妈妈,可不是您想象的那号妈妈!”
大婶说:“我说哩,吓了我一大跳!”
我说:“大婶,您认得我的祝妈妈?”
大婶说:“认得——她是我们这一块的名人,谁不知道她呀!怪不得她要收你当儿子,你的这张小嘴呀,还真是怪甜的!”
接下来,大婶就问起了我与祝妈妈相识的经过。
我隐瞒了我的爸爸妈妈是因为政治问题而被抓进监狱的真相,而是充分地发挥自己的想象,编造出了一则催人泪下的悲惨故事——家乡遭了水灾,将爸爸妈妈冲得无影无踪。我不相信爸爸妈妈已经死于水灾,而是相信我的爸爸妈妈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背井离乡地到处寻找我的爸爸妈妈,在车上遇上了好心的祝妈妈。是祝妈妈给了我盘缠,我才终于找到了我的爸爸妈妈。可是,他们已经不在人世,尸体被埋在了长江边上。我向爸爸妈妈跪拜告别了之后,才按照祝妈妈留给我的地址,找到了这大山里头。
我的这则故事,博得了众人的同情和称赞。人们叹息我命苦,也称赞我有毅力、有孝心!大家都说:“难怪祝老师那么看中这孩子哩!”
有些心软的人,还为我的故事流下了眼泪。售票员大婶擦干眼泪,为我买来了油条和包子;另外一个乘客大婶,也为我称来了苹果。我发现她们都和我的祝妈妈一样,都是好心的善良人!人们分明早已发现了我身上的恶臭气味,也没有人嫌弃我;反而对我十分亲切、十分友好,仿佛我这么个脏兮兮的断腿小孩,实际上就是他们的亲友。
通过交谈,我知道了售票员大婶姓夏,和我的祝妈妈是同学。夏大婶等我吃饱了,又将我抱进厕所,让我将屎尿排净,才将我抱上车。
一路上,人们一直对我絮叨不休,问长问短。我也谨慎回答,生怕露出破绽。
可是,我却又为自己的谎言而惭愧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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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日头偏西,汽车才停靠在一个大山脚下。夏大婶告诉我,我的祝妈妈就在这盘龙山下。啊,我终于来到这深山腹地,终于来到竹溪县天宝公社盘龙大队,终于来到了祝妈妈的身边!
祝妈妈将我搂抱在怀抱里,心疼得泪水满腮。她立即为我洗澡换衣,还为我做了好吃的,将一个母亲的爱,毫不保留地倾注于我这么一个无家可归的狗崽子身上。
她向我了解我寻找爸爸妈妈的情况。当她听完了我的叙述,不禁悲悲切切地说:“可怜的孩子呀,你才只有八、九岁啊!你这么小就承受那么大的灾难,真是苍天不公啊!”
我还对她讲述了夏大婶对我的照顾。但是,我却没有透露我将屎尿拉到了裤裆里的事情。
晚上,祝妈妈将一家人招集拢来,十分严肃地向全家人说:“这孩子叫汪卫红,是我上次去外地学习回来的时候,在车上认下的儿子——我当你们讲过的——孩子家里出难事了,爷爷奶奶被打死了,爸爸妈妈被抓去坐牢了,他的一条腿也被踢断了。可怜的孩子,为了寻找爸爸妈妈,拖着一条断爬那么远的路,找了那么多地方,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他到底还是找到了他的爸爸妈妈。可是,他的爸爸妈妈的问题,目前还没有弄清楚,也不能照顾他。他今儿找到家里来了,这也是我们的缘分。从今往后,他就是我们这个家庭中的一员了,谁也不许外看他,更不允许虐待他。就是再苦,有我们喝的粥,就不能让他喝米汤;有我们吃的野菜,就不能让他饿肚子。我们一家八个人,每人省下一口,也不会让他饿着,也能养活他不是?日后他爸爸妈妈的问题弄清楚了,也不会忘记我们的这份好,我们也能多家亲戚。”
妈妈的话,立刻得到了全家的拥护。
妈妈又说:“但是,我们对外面只能说他是一个讨米的孩子,千万不能说他的爸爸妈妈是因为政治问题被抓进了监狱。否则,我们也会受到牵连的。”
一家人都保证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实情。
接着,妈妈向我分别介绍了家中的所有成员。爷爷奶奶,跟我的爷爷奶奶的岁数相差无几,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爸爸姓桂,名叫桂举华——桂爸爸的岁数,估计比我的亲爸爸要大几岁,大约在四十岁开外;十六岁的大哥,叫桂云海;小哥哥十二岁,名叫桂云河;大姐姐十岁,叫桂云彩;小妹妹只有八岁,名叫桂云霞。
为了安上我的户口,安排我入学的问题,妈妈特意将大队干部和小学的老师接进家里,以酒款待。按照预先商量已定的说法,向大队和学校说明了情况。请求大队安上我的户口,请求学校准予我中途插班。
妈妈说:“这孩子是我上次学习在车上认识的。你们也看到了,我也跟你们讲过了——孩子的爸爸妈妈被洪水淹死了,家也没有了。他讨米要饭到处找他的爸爸妈妈,结果找到了爸爸妈妈的坟墓。唉,这孩子也是够苦命的了!既然孩子费了那么多周折辛苦地找到了家里,这也是咱娘儿俩的缘分。孩子乖巧,嘴儿也甜,也特聪明,还能写一手好字哩!红儿,把你写的字拿出来让叔叔伯伯瞧瞧,看是我海夸咱红儿,还是咱红儿真有那本事?”
当大家传看了我写的字以后,一个个惊叹不已,都说这不像一个九岁的残废孩子写的字,比他们这些当干部、当老师的人写的字也不会差,甚至于还要秀美!
特别是郝书记,对我就更加赞赏。他说:“怎么聪明孩子都被别人的女人生下了,个个猴儿精!哎,我的女人生下的那些孩子,怎么就全是属猪呢?一个个蠢得有卖的……”
郝书记的话,把一桌上的人逗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