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千里探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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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爸爸妈妈曾经对我说过，要带我到省城去看黄鹤楼、去看长江大桥，却一直没有兑现。而现在，我却搭乘着好心的司机大叔的免费便车，来到了省城。
　　但是，我既没有能力去瞻仰黄鹤楼的英姿，也没有心情去领略长江大桥的风采。我被好心的司机大叔，带到了开往沙洋的班车上。
　　他和那个年轻的司机轻声地交谈了好一阵子。最后，那位年轻的司机笑着说：“行，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一定给你办到。”
　　随后，又过来交待我只能待在车上，哪里也不能去。
　　可是，我要上厕所。还是那位大个子司机大叔对我有了一些了解，他将我背到厕所里，等我解完手，又将我背到车上。
　　他突然想起来问我：“你不吃晚饭吗？”
　　我说：“妈妈给我买的油条还没有吃完，我就吃油条。”
　　他关切地说：“吃油条也要喝水啊！不然，夜里口渴，可是比饿还要难受哩！”
　　我忧虑重重地说：“我怕水喝多了老上厕所。”
　　大个子司机大叔摇了摇头，叹息着离去。而我则趴着车窗，对这车站的夜景产生了浓郁的兴趣。
　　
　　面对着那星罗棋布的灯光，我不由得产生了无限的遐想。我从书包里掏出本子，借着灯光，将这一感受记录下来。我不禁又想起了我的爸爸妈妈、又想起了我的爷爷奶奶、我想起了我的外公外婆和舅舅、想起了我的小姑和小姑父、想起了我那小表弟和小表妹、我想起了好心的方爷爷、我想起了才认识不到两天，却又不得不分别的祝妈妈！我想起了祝妈妈洒泪追赶着汽车对我的嘱咐：“红儿，千万别忘记给妈妈写信啊！”
　　妈妈啊，善良的妈妈，红儿一定会及时地给您写信。
　　这一夜，我躺在班车上的座椅上，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很晚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这一夜，我又做了许多奇怪的梦，直到汽车启动，才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趴着车窗，对那栉次鳞比的楼房无限感慨。
　　售票员过来对我说：“不要把头伸出窗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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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驶上了长江大桥。我趴在车窗上，只能看到大桥的侧面。尽管如此，我的内心里仍然激动不已。眺望着滚滚东流的长江，眺望着行驶在江心的航船，我不禁轻轻地唱起了那首响了遍神州大地的歌曲：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汽车驶过了长江大桥，穿越于省城市中心，我看见那些五颜的人们，从车窗下面穿梭而过，给人一种穿越于五彩缤纷的花丛般的感觉。从那餐馆里飘荡出来的香喷喷的气息，也勾引得我的肚子疯狂地吼叫。我咽了咽涎水，立即缩回身子，不敢往车窗外面看。我双手捂住疼痛的肚子，蜷缩一团。
　　我昨天晚上只吃了三根油条，而且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半夜肚子饿得疼，我也忍耐着没有下车买吃的。原以为早已饿过了，不曾想那诱人的喷香，却将那亏空的肠胃引诱得造起反来了。
　　其实，车上的人们都没有吃早饭，根据我两天来坐长途汽车的经验，要不了多久，司机就会将车停靠于某一关系户的餐馆前用餐。
　　事实正是如此。班车驶出省城，停靠在郊区一家简陋的餐馆门前。于是，售票员便对乘客叫喊：“吃早饭了。如果现在不吃，中饭要到下午两点才能吃得上嘴。”
　　车门打开，人们纷纷朝车下涌去。而我这个断腿的、只能在地上爬行的九岁小孩，是没有能力与人争先夺后的。我只有等众人都下车以后，才开始往车下爬。刚到车门口，司机叔叔过来将我抱起，一直抱到餐馆里，并为我要了一碗肉丝面。司机叔叔对我说：“面条钱由我付，你只管吃就是了。”
　　我知道，这一定是那位大个子司机大叔提前关照的结果。吃中饭的时候，仍然是司机叔叔替我要了一碗饺子。
　　直到太阳落山，汽车才进入沙洋车站。
　　
　　司机叔叔等众人都相继离去，才来告诉我：“这里就是沙洋劳改农场的地段。你要办什么事，明天上午就可以去办了。”
　　我对司机叔叔表示了感谢。
　　之后，司机叔叔又对我说：“你要是不想住旅社，就在车上将就一夜吧，这样也能省几毛钱。”
　　我接受了司机叔叔的好意，买了两只馒头，躺在车内的座位上啃了起来。祝妈妈虽然给了我二十五块钱，我一直舍不得乱花，直到现在，我才用了一毛钱。我真不知道，明天等待我的，将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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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洋汽车站，比省城汽车站小了许多，也没有省城汽车站喧嚷热闹，更谈不上吸引人，我也无心欣赏这小小的车站夜景。我吃完两只馒头，也就渐渐地入睡了。也许是旅途劳累的缘故，我也不怕蚊虫的叮咬了，一旦入睡，就不知道醒了。尽管我在睡梦中做了一个又一个甜美的梦，也没有从梦境内笑醒，仍然鼾睡到第二天凌晨，司机叔叔才将我叫醒，告诉了我去监狱的方向。
　　我告别了司机叔叔，到餐馆里吃了两只馒头。之后，到水龙头上猛喝一气，直到肚子发胀，才撒手离开，沿着司机叔叔指引的方向，艰难地爬去。一路上，我接受了一个又一个陌生人的各异关怀，也受到了一次又一次地嘲讽与戏弄。这些我都无所顾及，我急着去找我的爸爸妈妈。
　　
　　沙洋汽车站到沙洋监狱，只有三里多路。这三里多路，对于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根本就不足挂齿。可是，我这么一个仅有九岁的断腿儿童，靠爬着行走，的确是步步维艰。待我爬完这三里多的路程，我的两只手掌已经磨得血迹斑驳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记得沙洋监狱整体上看，是一个很大的院子，监狱的牢房就在院子里面。院墙很高，而且还安装了电网。院门两边的门柱上，分别由上而下写着八个黑体大字：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协从必咎首恶必办
　　
　　我爬到门岗跟前，对那全副武装的哨兵说：“解放军叔叔，我要找我的爸爸妈妈！”
　　哨兵叔叔问我：“你的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爸爸叫汪朝良，我的妈妈叫傅成菊。”
　　“你等一下。”哨兵叔叔说完，便打起了电话。当哨兵压上听筒出来，显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对我说：“我们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哪两个人。”
　　我一听立即放声大哭：“叔叔，求求你了！我的爸爸妈妈就在这里劳改，方爷爷告诉我的。”
　　“方爷爷！谁是方爷爷？”
　　“方爷爷是我爸爸妈妈的老师。”
　　“那他也不能完全确定，你的爸爸妈妈就在我们沙洋监狱啊！”
　　“他的儿子是县教育局的局长，是他的儿子说我的爸爸妈妈已经定成了重罪，就在沙洋监狱劳改。”
　　“别哭，小朋友，我再替你打电话问一问。”哨兵叔叔的第二次出现，显得心情沉重：“你的爸爸妈妈原先是在这里，后来又被转到了襄北监狱。”
　　“叔叔，襄北监狱在哪儿呀？”
　　“襄北监狱应该是襄樊以北的某一个地方，具体的地址我也不清楚。你自己去问一问就知道了。”
　　我含泪谢过了哨兵叔叔，只有爬回沙洋汽车站，等待着第二天发往省城的班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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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诉说我当时寻找爸爸妈妈的艰辛，我也不想诉说我这两只手着地爬行的痛苦，我更不想诉说那蚊叮虫咬的苦楚与烦恼，只要是能够找到我的爸爸妈妈，即使是付出再多的艰辛，忍受再多的苦痛，我也心甘情愿！
　　当时，我在车站候车室里呆了一夜，忍受着双手磨破的疼痛，饱受了蚊虫的叮咬，于第二天凌晨，爬上了去省城的班车；而且，我还很幸运地碰上了那位好心的大个子司机大叔。
　　大个子司机大叔听完了我的叙述，当即承诺：“我这车天天从襄樊过，那襄北监狱，应该就在襄樊以北的哪个地方，明儿一问就知道了。晚上你就呆在车里，明天我保证将你带到。”
　　晚上，我躺在车里最后一排的椅子上，继续接受蚊虫的叮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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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北监狱离襄樊长途汽车站究竟有多远？我至今都没有弄清楚。但是，我却弄清了襄北监狱离当时的主公路，也就是现在的316国道，只有两里多路。由316国道到襄北监狱的路口，立有醒目的路牌：襄北监狱由此进
　　
　　这地方其实很好找，大个子司机大叔之所以不知道襄北监狱的位置，是因为他平时没有注意。汽车在路牌旁停了下来，售票员阿姨为我开门，将我让下车。好心的司机大叔对我说：“孩子，我不能等你了。看完你的爸爸妈妈以后，这路上过往的车多，谁都会带你一程的。”
　　我向大个子司机大叔再一次表示了谢意！
　　
　　总体上看，襄北监狱和沙洋监狱的外形构造相差无几，围墙、电网和门岗。牢房在装有电网的围墙之内，院门的墙柱上是一模一样的八大个黑体大字：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协从必咎首恶必办
　　
　　我爬到门岗跟前，对威严的哨兵叔叔说：“解放军叔叔，我要找我的爸爸妈妈！”
　　哨兵问我：“你的爸爸妈妈叫什么？”
　　我说：“我的爸爸叫汪朝良，妈妈叫傅成菊。”
　　“你等一下。”哨兵立即拨通了电话。
　　我看得出，哨兵叔叔是在向监狱里面反映我这种爬行的艰难，请求领导准许我探监。不难想象，监狱干部听说了一个断腿的小孩，只身一人爬行千里探监，他就是铁石心肠，也会法外施恩。
　　事实正是如此，我被批准探监。我也终于在襄北监狱，见到了我的爸爸妈妈。
　　
　　我的爸爸妈妈戴着脚镣手铐，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那遍体的鳞伤，更是令人不忍多看。
　　妈妈将我搂在怀里，抚摸着我的那条断腿，痛哭失声：“天哪，这是作的什么孽啊！红儿呀，都是爸爸妈妈害了你啊！”
　　我的爸爸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悲痛欲绝地嚎叫：“我该死，我该死啊！”
　　我们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哭得死去活来。就连狱警也扭转身去，揉搓着酸涩的鼻子。最后，在狱警的一再劝慰下，才将我们劝得有所收敛。
　　探监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那二十分钟，在我和爸爸妈妈的啼哭中悄然而过。临别的时候，爸爸坚定地对我说：“相信党，相信人民政府，我和你妈妈的问题，一定会搞清楚的。相信要不了多久，爸爸妈妈就会回到你的身边，就会回到我们所热爱的工作岗位上，就会重新登上讲台，教我们红儿读书！爸爸妈妈还要到大医院里，请最好的医生，一定要将我们红儿的腿治好！”
　　我的爸爸妈妈被强行地押回牢房，我也被勒令离开襄北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