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萧琪几次给萧画打电话均无人接听，心里隐约有些不安，有天办事路过萧画报社，直接上楼去找她。老主任说她请了长假，她又问东方，说他也请了假，萧琪心下稍安，心想这两个家伙看来进展神速，这次估计是一块旅游度假去了，但走这么久一个电话也没有就有点过分了，二人世界固然美，乐不思蜀也可以理解，但不能这样音讯全无啊，这让人多操心啊，该长大了！等他们回来要好好说说他俩。
　　刚离开报社，王总编电话过来了，说有事请她到报社来一趟，萧琪很是奇怪，马上折了回来。上了三楼进了总编办公室，总编很是客气，又是请坐又是斟茶，然后扯起闲话，萧琪心里着急但不能表现出来，耐着性子听他说。
　　总编东拉西扯了一会，终于提起萧画：“萧画这姑娘我很欣赏，当初是我力排众议招录的她，而且一直在着力培养。她积极肯干，业务能力不错，但是也有她的毛病，有时候有点自行其是，不太服从管理，就说这次吧，工作这么忙她来请长假，我本不予批准，但架不住她软磨硬泡只好给批了。”
　　萧琪听了他的话心里蛮感激，萧画能走上自己喜欢的记者之路，王总编作为伯乐和引路人的确功不可没，而且作为一个总编，这么关心一个一线记者可见他对萧画的器重，忙说：“您对萧画的关照我们没齿不忘，她也经常提起您，每次都充满感激之情，这孩子没啥大的坏毛病，就是有点固执，您以后多批评多指教，我也会经常提醒她，您放心，她会尽快改正的。”
　　总编两手一摊说：“我要能放心就好了，这不已经出事了！”
　　说完他停住话头看着萧琪。
　　萧琪的心马上悬起来，一种不祥之感阴云一般罩上心头，颤声问：“出啥事了？”
　　总编喝口水说：“精神病院打电话过来了，说萧画在他们那里住院，作为家属我想你应该去看看。”
　　萧琪赶忙问：“她好好的咋会住进精神病院？”
　　总编两手一摊，耸耸肩不予回答。
　　萧琪恨不得立马赶到精神病院。从总编办公室告辞出来匆匆下楼，在二楼拐角，一位大姐拦住她问：“你是萧画的姐姐吧？”
　　萧琪只得刹住脚步点点头，她凑到萧琪耳边神秘地说：“萧画住院了你知道吗？”
　　萧琪再点点头，她更加压低声音说：“东方死在精神病院你知道吗？”
　　夏末的早上天气犹热，萧琪却感到心里冒起一股森森凉气，寒毛直竖，猛地打了个冷战，震惊得无以复加：“你说啥？真的吗？”
　　大姐神秘一笑，不作回答。
　　萧琪在惴惴不安中心急火燎地赶到精神病院，院方安排她和萧画在探视室见面。她在探视室坐立不安，短短几分钟就像几个小时那么长。不一会，一个护士扶着萧画走进来，她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精神萎靡行动迟缓，但还认得萧琪。
　　萧琪几步冲过去抓住她的胳膊摇着说：“画呀，你咋了呀！”
　　跟她一块进来的护士对萧琪说：“请你冷静点，病人忌讳情绪波动，不能再受刺激。”说话的时候露出两颗虎牙。
　　萧画盯着萧琪，半天才蹦出一声“姐”
　　萧画叫姐的时候，机器人般不带丝毫感情。萧琪把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哭了一会放开她，抓住她的手说：“画呀，姐带你回家吧！”
　　在萧琪期待的目光里，萧画慢吞吞地摇头说：“不，我要在这。”
　　萧琪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她不明白才短短的十几天时间没见，活蹦乱跳的萧画咋就变成了僵尸一般的精神病人？壮得像头犍牛一样的东方咋就死在了这里？他俩为啥要到这里？这几天到底发生了啥事？诸多疑问一齐挤在喉咙，鲠得她难受至极。
　　她问旁边陪同的虎牙：“萧画咋来的这里？”
　　虎牙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说：“咋来的？她自己来的呀！除过留下的家属电话打不通，其它手续很齐备呀。”
　　萧琪说：“我想带她走。”
　　虎牙耸耸肩说：“这个我做不了主，你得问主治大夫。”
　　“你能帮我找找主治大夫吗？”
　　“哦，没问题，你等会。”
　　不一会一个戴眼镜的老大夫走进来，萧琪认得出正是当年萧淑被送到这里时的主治大夫，她猛一见不禁有点局促，但很快就明白他根本就认不出自己了。
　　“大夫，我想问一下我妹妹究竟得的是啥病？”
　　“萧画是吗，入院的原因是抑郁型精神病，这几天突然加重，我们正在研究治疗方案。”
　　“我想让她出院。”
　　眼镜大夫迟疑了一下说：“病人当初是自主入院的，目前意识清楚，我们要尊重她本人的意愿。再说了她目前的症状比较严重，而且有加重的趋势，如果离开医院不进行专业治疗怕有危险，我不建议马上出院。”
　　萧琪又抱着萧画哭了一回，萧画倒是显得很平静，只是精神头不好，一个劲打呵欠。尽管一百个不放心，尽管恋恋不舍，萧琪还是不得不用泪眼看着虎牙把萧画带出探视室。
　　萧琪没敢把萧画突发精神病的事情告诉母亲，怕她受不了再出事端。自己需要好好地静一静，好好地理理思路，这件事搅得她的心很烦很乱。萧淑去过那里，这次萧画又去了那里，这是咋回事呀，莫非萧家有精神病基因？但除过她俩，没见其他的族人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呀，也没听说祖上曾有人得过精神病，因此有遗传史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么到底是咋回事哩？她想得头疼，但百思不得其解，苦闷至极，中午一点胃口都没有，连办公室都没出。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处理完几项业务已经五点钟了，萧琪又陷入沉思，但心如乱麻，依旧理不出头绪。她想起“有困难找清泉”这句戏言，这既是一句戏言又不是一句戏言，每每在关键时候，他都能伸出援手，或指点迷津让自己恍然大悟，或出手相助使自己有惊无险地渡过难关，简直就是导师加贵人，这件事看来不请教他是不行了。她打电话给高清泉，问他有没有时间，想跟他聊一聊。高清泉说他马上过来。
　　约莫半个小时后，高清泉走进了萧琪办公室，萧琪请他在沙发上坐下，掩上门回身走过来的时候，满眼含泪。
　　高清泉有些诧异，站起来关切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萧琪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走过来伏在高清泉肩膀上哭泣，高清泉轻轻地拍着她微微抽搐的肩膀。
　　“哭吧，哭一哭会舒服一些，哭完了告诉我怎么了。”
　　萧琪慢慢止住哭，从高清泉肩膀上抬起头，见自己的泪水已经把他的肩头打湿，颇有点不好意思，用手替他擦了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他坐下，自己也在旁边沙发上坐下来。
　　她抽泣着说：“萧画出事了！”
　　高清泉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想到萧画表白被自己婉拒的事。难道这个姑娘想不开，干了什么傻事？他心里颇有些不安，也有些愧疚。这事是不是自己处理得过于简单粗暴？没有充分考虑萧画的感受？但自己的的确确不能接受萧画的那份感情，且不说自己目前尚处在婚姻之中，就是单身也不可能与萧画发展恋爱关系，如不快刀斩乱麻必会留下后患，给萧画本人带来更大痛苦，所以他觉得自己坚持原则没有错，具体的处理细节可能有瑕疵，没有去关注她后来的情绪变化，只是让萧琪代为解释开导。如果萧画真的因为这件事出了问题，自己良心上肯定会受谴责，毕竟自己年龄大她很多，理应承担更大的责任。
　　“萧画怎么了？”
　　“进精神病院了。”萧琪的眼泪又一次溢了出来。
　　“啊，什么病？”高清泉惊诧之下随口问道，但话一出口觉得多余，进了精神病院还能是什么病？
　　“大夫说是重度抑郁型精神病。”
　　“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会是这样呢！”
　　高清泉自言自语。这孩子开朗活泼，意志坚强，向来自称是钢铁战士，是打不死的小强，不像是钻牛角尖的人，怎么会受不了这么一点感情挫折？受不了这么一点精神打击？实在出乎意料，让人接受不了，总感觉不太可能。
　　“这事很蹊跷，不但她进了精神病院，东方，就是她的搭档，也前后住进了精神病院，而且，而且东方死在了精神病院。”
　　“什么？东方死在了精神病院？”
　　高清泉感到很吃惊甚至很震惊，东方这小伙他也算熟悉，与萧画一起采访过他几次，体格健壮，孔武有力，听说以前是省散打队主力选手，得过市级冠军，怎么说病就病了，说没就没了呢？他定了定心神，觉得萧画和东方在精神病院出事绝不简单，绝对不是感情受刺激能简单解释得了的。
　　高清泉沉吟了一会说：“我们来梳理分析一下这件事。首先，萧画精神方面向来健康，乐观坚强，不太可能突然罹患重度抑郁型精神病，退一步讲，也不可能她和东方两人同时患病，这东西又不传染。那么他俩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精神病院？他俩是搭档，向来一块行动，合理的推测应该是：他俩在精神病院发现了某个新闻线索，而且这个线索很重要，所以不惜装病住进精神病院去进一步查证。”
　　“您说他俩是装病，不是真的病了？”
　　“这只是推测，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太少，还不能下最后结论。往最坏里想，如果东方不是纯粹意外死亡，那么就说明他俩已有重大发现，而且这个发现使某人或某个组织受到了严重威胁，所以他们不惜杀人灭口。”
　　“啊！这么严重，那么萧画目前岂不极其危险？”
　　萧琪听到这，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寒毛直竖，腾地站了起来。
　　“你去过精神病院了吗？见到萧画了吗？”
　　“我早上去看过她了，病得挺严重，但还认得我，我本想接她回来，但她不愿意，要留在那儿继续治疗。”
　　“哦，出院与否要尊重她本人和大夫的意见，我们做不了主，希望她通过治疗能够尽快康复。但愿刚才的分析把问题设想得过于严重了。”
　　此时一个念头突然闪电般出现在高清泉脑海里，他想起老虎此时也正在市精神病院接受观察治疗，难道萧画他们是冲着老虎去的？对于老虎在罪行暴露之后突然发疯，尽管有其可能性，也有相关司法鉴定，但总觉得便宜了这个恶贯满盈十恶不赦的家伙，对其发疯不免多少有所质疑，而且听萧琪说老虎与其姐姐萧琴的死好像也有关系，所以萧画他们去调查老虎的可能性很大。目前东方突然死亡，说明精神病院的情况很严重，萧画在那里处境危险，但她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个危险之地呢？家属可以探视，萧琪说她意识清醒，说明她目前有一定的人身自由，她不出来肯定有其考虑和理由。会是怎样的考虑？会是什么理由呢？高清泉有点想不明白。既然搞不清，就暂时不告诉萧琪好了，免得她徒然担心而于事无补，待自己回去后通过一些渠道多了解一些情况，做出相对准确的判断然后再给萧琪说。
　　“但愿她没事，但愿她早点好起来！”
　　萧琪双手握在一起放在颌下，既像说话又像祈祷。
　　高清泉拍拍萧琪的肩劝慰道：“你要多多保重，不要过于伤心，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单位，你都是顶梁柱，千万不可垮下来。至于萧画的事，我回去再了解了解，有了进一步的情况再向你通报。”
　　高清泉七点有个会，得往回赶了。萧琪站起来正要送他下楼，手机响了，一看是老太太的赶忙接起。老太太喘着气半天不说话，萧琪心情本就不好，有点不耐烦地说，如果没啥重要的事我先挂了。这时老太太终于喘过气，带着哭腔说点点寻不见了。萧琪如同被打了一闷棍，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高清泉看出萧琪神色不对，问她怎么了，萧琪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
　　高清泉见状以为是精神病院又来电话了，就从萧琪手里要过电话说：“喂，我是萧琪的朋友，有什么事你给我说好吗？”
　　那边老太太结结巴巴说：“点点娃，寻，寻不见咧！”
　　高清泉一听也急了，赶忙问：“什么时候？在哪儿丢的？”
　　老太太说：“在楼下耍的时候。”
　　高清泉拉着腿发软的萧琪匆匆下楼，开车往萧琪家赶。
　　在楼下他俩碰见了六神无主的老太太，她吓得浑身哆嗦话都说不清楚。旁边的老太太们见状于是替她叙述，说萧琪妈带娃下楼耍，点点跟几个小朋友玩躲迷藏，几个老太太围一块谝闲传，过一会萧琪妈想上楼做饭，喊娃时点点已不见踪影，其他娃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老太太急得不得了，东一下西一下地乱扑腾，其她几个老太太也帮着寻，但周围都寻遍了也没寻见。
　　高清泉和萧琪立即去派出所报案。在派出所监控录像上，他们看见馨昱和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小男孩出了院子，上了一辆白色昌河面包车，因角度的关系看不到面包车的车牌。两个孩子上车后，昌河很快出了巷子往右手开走了。再调看这个时间下一个路口的监控录像，发现了这辆面包车，但车牌刻意经过遮掩难以看清。警方将馨昱和那辆昌河面包车的电子照片传到各派出所，火车站、汽车站的民警手机上也传了照片，要求立即协助查找，如果发现身高长相与馨昱相似的小女孩，立即通知萧琪前去辨认。
　　现在能做的似乎也就这些了。萧琪从震惊和慌乱中清醒过来，她知道高清泉日理万机，晚上本有会议，就催他去忙。高清泉说会议已经推掉，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陪她找点点。
　　会不会是贾炜把点点带走了呢？萧琪觉得有这种可能性但不是很大，因为自己从来没有限制他探视点点。如果真是他这样做，目的何在呢？难道又要提什么要求，想以此要挟？是与不是现在尚不得而知，但她宁愿是这样。
　　萧琪让高清泉开车到了以前在北郊买的房子，高清泉在车上等，自己上楼去看。敲了门，贾炜果真在家，光膀子穿了一条大裤衩，睡眼惺忪开了门，见是萧琪，不冷不热地问她干啥。萧琪不回答他的话挤进门去，挨个房子扫视了一遍，没见点点的踪影，从他的表情也看不出像是知情的样子。
　　贾炜见萧琪一言不发出门就走，既纳闷又生气，冲她背影喊：“你发啥神经病哩？”
　　萧琪还是不搭理他，自顾自下楼而去。
　　贾炜越想越奇怪，急忙穿好衣服蹬上鞋追下楼来，萧琪这会已经上车。
　　高清泉在后视镜里看见了贾炜，见萧琪没有停车的意思，也不想多事，加速离去。
　　贾炜看见前面一辆黑色奥迪正在离开，估计萧琪就在这辆车上。这车似曾相识，但一下子想不起来，等车转弯出了视线，才想起来这应该是高清泉的车。他的气不打一处来，憋足劲冲着车离去的方向吐了一口痰，不想风朝自己这面刮，而且还不小，唾沫星子糊了自己一脸。
　　高清泉分析说，那个面包车的方向应该是秦城，不妨过去看看，给秦城警方也打个招呼。他们于是拐上镐秦大道，往秦城飞驰而去。
　　高清泉边开车边思考，试图把馨昱失踪与精神病院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但总觉得很牵强，萧琪并不掌握什么机密，也没有参与精神病院的事情，绑架馨昱对老虎来说并无什么价值。那么是什么人拐走了馨昱呢？他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于佳慧让儿子晨晨把馨昱带上面包车，谎称带她去找妈妈，馨昱见过于佳慧也挺喜欢她，旁边还有晨晨陪着玩，就高高兴兴跟着走了。杨书通尽量避开大街，钻着小巷往西开。
　　车进入秦城市区，七拐八拐在一处小巷口停下，旁边是一家陕北小吃店。于佳慧给杨书通使个眼色，给晨晨说带着馨昱在车上好好玩，自己下车走进小吃店。店里生意萧条清淡，只有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桌子旁，面前放着一大碗面，左手捏几个蒜瓣，右手筷子正把一大筷头面送进嘴里，吸溜吸溜吃得贼香。他窄脸高鼻，眼细而亮，一副典型的陕北精明鬼形象，见于佳慧进来，忙抬头招呼。
　　“哦，你来咧，坐，吃点甚？”
　　“今个不吃饭，专门给老板带来一件好货。”
　　“茶壶还是杯子？”
　　“杯子。”
　　“杯子不好出手，不要。”
　　店主把左手里的半截蒜扔进嘴里，继续埋头吃他的面。
　　“货正点得很，你不妨看一看。”
　　“货带来咧？”
　　于佳慧朝门外一努嘴说：“门口面包车上哩。”
　　店主放下筷子，一个人出门去车上看货。于佳慧自己找了个碗，从一把不锈钢壶里倒了点面汤吹着喝。
　　店主很快回来了，坐下拿起筷子摇摇头说：“有点偏大，不好出手，旁边的茶壶倒可以考虑。”
　　于佳慧皱着眉头喝着面汤，思忖一番说：“两个打包，要走一块走。”
　　老板抬起头咽下一口面说：“可以，但只给一沓。”
　　于佳慧咬咬牙说：“这次便宜你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于佳慧收了钱，出来给晨晨和馨昱说带他们去吃好东西，两个孩子早饿了，高高兴兴跟她进了餐馆坐下。她说出去在外边商店买点东西，让他们听话在这等。说完出门上车，坐上副驾驶位置催杨书通开车。
　　杨书通转头问她：“晨晨哩？”
　　于佳慧不耐烦地说：“打包一块走咧。”
　　杨书通本已打着火，闻言又把火熄了，双手离开方向盘说：“虎毒不食子，你这女人心真狠，连自己儿子都卖！”
　　于佳慧骂道：“又不是你儿子，你装个屁怜悯。”
　　杨书通摇摇头说：“我感觉他是我儿子，那机灵劲多像我，回头还真得做个亲子鉴定。不行，我得把晨晨要回来。”
　　说着就要推门下车，于佳慧赶紧一把扯住他说：“干甚？你疯咧？没有晨晨那丫头就卖不出去，舍不得儿子套不住狼，咱今天不能白跑一趟吧？再说，你连加油的钱都快没咧，把晨晨要回来咋养？让他出去吃几天不要钱的好饭吧。”
　　杨书通叹口气说：“你何必做这赔本买卖哩！”
　　于佳慧怒道：“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以为你是谁？还以为晨晨真是你儿子呀，开你的车，我自然有办法把晨晨弄回来。”
　　“肯定？”
　　“当然咧，我是他亲妈！”
　　杨书通发动了车，出城后拐上镐秦大道往镐都返。半路上他们的昌河与高清泉的奥迪反向而遇，但由于这条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双方都没有注意到对方。
　　店主老婆给晨晨和馨昱一人端来一碗扯面，每个碗里还有一张鸡蛋饼，他俩比着吃，吃得蛮香，馨昱吃不完剩了小半碗，晨晨接过来一扫而空，吃完嚷嚷还不够，店主老婆又端来四个羊肉包子，晨晨一口气吃掉了两个，剩下的两个实在吃不下去了就悄悄地藏在了裤兜里。吃过饭，店主让他们到里间屋子玩，说于佳慧得晚点才能来接他们。这里有沙发有玩具还有漫画书，果然比坐在餐厅里有意思多了。晨晨与馨昱一见如故，很能玩得来，晨晨虽然个子跟馨昱差不多，但年龄比她大得多，就像哥哥一样处处让着她，花样百出地陪她玩。玩着玩着馨昱玩累了不想再玩，一闲下来就想起了妈妈，一想妈妈眼泪就下来了，眼泪一下来就变了哭腔，开始只是抽泣后面哭得哇哇的。
　　店主进来看，耐着性子问：“小丫头片子，不是跟哥哥玩得挺好吗，这是咋咧？”
　　馨昱哭着说：“我要找妈妈！”
　　老板不耐烦地说：“天黑咧，明天再找妈妈！”
　　馨昱闻言哭得声音更大了：“不行，我现在就要妈妈！现在就要妈妈嘛！”
　　老板恶狠狠地吓唬她：“好好呆着，莫要再哭，再哭叫大黑狗进来咬掉你耳朵。”
　　馨昱从来不怕狗，对店主的威胁置之不理，依旧扯着嗓子哭嚎。
　　老板极不耐烦，过来真要拧馨昱耳朵，晨晨挡在馨昱前面说：“女娃娃越打越哭，我来哄她吧。”
　　他俯在馨昱耳边说了几句话，馨昱果然止住了哭声，只是不停地啜泣。老板不由得对晨晨多看几眼，心想这小子还真有办法，看样子是个机灵鬼，可不敢大意咧。等哑巴厨师下班走了，店主特别仔细地反锁好店门，回来给晨晨和馨昱说于佳慧明天才能来，今晚你俩就住这。晨晨扑闪着眼睛没说话，馨昱哇一声又大哭起来，店主不再理视，关上门在外面锁好，又拽了拽锁子，这才放心地离开。
　　馨昱哭得累了，躺在沙发上枕着晨晨的腿睡着了。屋顶上的吊扇一圈一圈慢慢地转着，送来丝丝凉风，倒不是十分热，晨晨半躺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漫画书，翻完了两本，感觉夜已经深了，侧耳细听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估计店主夫妇已经睡下，因为先前还能听到他们在餐厅忙乎和走动的声音。又等了一会，估摸他们睡熟了，他把馨昱的头轻轻从自己的腿上挪下来，放在沙发上的一只布娃娃身上。自己溜下沙发，上前拉了拉门，发现门锁得紧紧的，根本拉不开。他回身端了一个凳子走到窗边，站上凳子拉开窗拴打开窗子，外面的夜风马上吹了进来，同时还有一股厕所的骚臭味。窗户外面有防盗网，钢筋有指头粗细，他把头在钢筋缝之间试探，终于找到一个缝可以把头伸出去。他观察着窗外，天黑看不太清楚，但可以看出是个不大的后院，影影绰绰有一个厕所，一个狗窝，一棵很大的法桐，他一高兴打了个响指，狗窝里传来狗低沉的呜呜声。他从凳子上下来，把一本还没来得及看的漫画书塞进裤兜，又塞进一个变形金刚，本想再塞一个，但裤兜容量有限实在塞不下，又舍不得放下，就别在裤腰上。他摇醒馨昱，她睁开眼四面一看，张嘴就要哭，他赶忙捂住她的嘴。
　　晨晨小声对她说：“这会我带你逃走你害怕吗？”
　　馨昱点点头。
　　他于是改口说：“我带你去找妈妈你害怕吗？”
　　馨昱摇摇头。
　　他郑重地说：“想找妈妈就不能哭，就必须听我的话，你能做到吗？”
　　馨昱点点头。
　　他放开她的嘴，带她来到窗边，自己先爬上凳子，转头对她说：“我先出去探探路，回来再接你。”
　　说完从刚才试好的钢筋缝里挤出去，抓着防盗网跳下去，刚一落地就有一只大狗忽地扑过来，他掏出一个包子给狗闻了闻，往远处一扔，狗奔包子而去。他走到墙边抬头望去，砖墙很高，没法爬上去。他又走到厕所旁边，看能不能爬到厕所顶，试了试也是太高。
　　这时突然听到吱扭一声，他心里一惊，赶忙闪进厕所，在黑暗里靠墙站住。这时店老板推开院门，穿着拖鞋踢踏踢踏走过来。晨晨屏住呼吸，心跳得彷佛要蹦出胸膛。店老板一只脚在厕所里一只脚在厕所外，眼睛被眼屎粘住，眯缝着眼掏出尿尿的东西乱扫一通，一股烫烫的尿液浇在晨晨脚面，尿臊味直冲鼻孔，他紧贴着墙一动不动。店主撒完尿返身摇摇晃晃回去了。
　　听到关门的声音，晨晨才敢把脚抖一抖，甩掉凉鞋里面的尿水。出了厕所，他端详着那棵法桐心里有了主意。回到窗边，他小声让馨昱把沙发盖布先递出来，然后指导她爬上凳子上了窗台，从防盗网钢筋缝里钻出来，他在下面接住。狗又跑过来，他怕馨昱吓得叫，赶忙捂住她的嘴，又把一个包子远远扔了出去，不知馨昱其实喜欢狗。
　　晨晨带着馨昱来到树下，把沙发盖布一圈圈缠到腰上，在手掌上啐两口唾沫，双手抱树两腿夹树，像只灵敏的猫咪，噌噌很快地爬到一个杯子粗细的树杈处，这个树杈伸向墙外，他小心翼翼踏上这根树杈，抓着头顶的树枝向外移动，越往外走树枝晃悠得越厉害，馨昱在下面看得提心吊胆，觉得自己的腿脚发软。晨晨有惊无险地从树枝下到墙头，馨昱跟到墙边，晨晨把沙发盖布从腰里解下来，一头打了个结，把有结的那一头顺墙垂下来。
　　“妹妹，你用腿夹住那个疙瘩，两手抓紧，我把你拽上来。”
　　馨昱疑惑地问“这样行吗？哥哥？”
　　“没问题！”晨晨很是自信。
　　馨昱按晨晨教她的法子，骑坐在沙发盖布绑的疙瘩上，双手抓牢。
　　“抓紧了。”
　　“嗯”
　　晨晨跨坐在墙上，两手吃力地倒换着往上拽，馨昱很快被吊了上来。站上墙头，馨昱有点害怕，晨晨教她骑在墙头，这样果然感觉安全了许多。
　　晨晨扒住墙头把身子朝外悬空，然后手一松落了下去，摔了一个屁股蹲，他爬起来拍了两下土，叫馨昱照他的样子跳下来，馨昱死活不敢。他鼓励说跳下来就可以去找妈妈了，馨昱眼睛一闭落了下去，晨晨在下面接，被馨昱撞倒，两人摔在一堆，幸好都没事。他拉着馨昱从小巷转到餐馆正门，叫馨昱等他一下，走到门前掏出小鸡鸡对着门尿了一泡，洋洋得意地抖抖然后收好，又在门上啐了一口，这才带着馨昱一溜小跑离开这里。
　　晨晨带着馨昱往灯光明亮的地方走，很快就走到了大街上，他们又往霓虹灯多的地方走，最后来到市中心地带。虽然已经半夜时分，但这里依旧有商店开门营业，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两人心里踏实了许多。他俩走过一个警亭，里面一个值班警察正百无聊赖地低头看报纸，没有看见他俩。
　　警亭旁边是一个广场，路灯很亮，有啥事喊一声估计警察一定能够听到。晨晨不想走了，在一个大花坛后面的长凳上坐下，对馨昱说咱们在这歇歇吧，掏出漫画书让馨昱看。馨昱问他啥时候可以见到妈妈，晨晨说天亮就可以了，我得先睡会，你困了就自己睡，要觉得凉就把沙发布盖上。这小子一直没舍得丢那块布，这会从腰上解下来放在馨昱身边。晨晨说完躺倒了呼呼睡去，馨昱终究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翻一会漫画书又开始眼泪汪汪地想妈妈。
　　高清泉和萧琪一夜没睡，开着车在秦城的大街上转来转去，希望有奇迹发生，能突然看见点点。萧琪有种感觉，点点离她不是很远，正眼巴巴地在某个地方瞅着自己，嘴里叫着妈妈，只不过自己看不清楚她到底在哪里，也听不清楚她的声音。他们两次经过那个广场，但由于有花坛挡着，所以没看见花坛后面的点点和晨晨。
　　转着转着天就麻麻亮了，卖早餐的摊子出来了，街上的人也多起来。高清泉在一个卖胡辣汤的店门口停车，劝萧琪吃点东西，萧琪摇摇头，靠在他的肩头又开始抽泣。高清泉一夜没有合眼，眼睛有些干涩，闭眼略作缓解。这时车外嘈杂起来，高清泉一睁眼，看见一个中年妇女站在车头前，手提一把长柄大勺，看样子应该是胡辣汤店老板娘，用勺子指点着前面，跳着脚气急败坏地叫骂，但因为着急做生意，骂了两句就悻悻地转身回店去了。高清泉转头往左手看去，不觉眼前一亮，不远处两个小孩像受惊的小鹿一前一后狂奔，他马上推开车门窜了出去。萧琪一惊，睁开眼朝车外看去，车前面二三十米外，边跑边惊恐地频频朝后看的小女孩不是点点是谁？她打开车门钻出来，使出浑身力气尖叫一声“点点，乖乖！”这一声既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又有喜出望外的欢欣，调子怪异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点点听见喊声，转头看见了妈妈，转身奔回来，母女俩伸着胳膊迎面飞奔，萧琪紧跑几步蹲下身把点点搂进怀里，脸贴在她脸上，两人泪水唰唰地往下淌，湿得两张脸一塌糊涂。萧琪感觉浑身酸软，像被抽去了筋一样颓然瘫坐在地上，怀里依然紧紧抱着点点。晨晨跑了一截收住步子朝后看，见馨昱被一个坐在地上的女人抓住，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转身继续往前跑。高清泉猛然想起这就是监控录像里看到过的那个小男孩，猛跑一段距离追上去抓住他。晨晨狠劲地挣扎，高清泉把他提离地面，他两腿使劲地乱蹬，有两下踢在高清泉小腿上，疼得他呲牙咧嘴但依旧紧紧箍住不放，把他提到车边塞进车里。
　　这时萧琪和点点也上了车，点点挂着眼泪说：“晨晨哥哥你别害怕，这是妈妈和伯伯。”
　　萧琪看着这小男孩眉眼颇为熟悉，似乎很像一个熟人，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听点点叫他晨晨，心里有些明白。
　　萧琪问他：“你妈妈是于佳慧？”
　　这几年一直没见过晨晨，只见过相片，这会仔细打量一番，除过个子比想象里要矮，眉清目秀聪明灵透，比照片里更显可爱，不由得替于佳慧高兴。
　　晨晨眼珠一转马上笑嘻嘻说：“阿姨好，伯伯好。”
　　萧琪心里奇怪晨晨咋会跟点点在一块，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于是问他们：“你们咋会认识？又咋会在这里呢？”
　　晨晨小大人般叹口气，耸耸肩有点无可奈何地说：“我妈把我俩卖了。”
　　萧琪听得瞠目结舌，半天才说：“咋可能？咋可能！”
　　晨晨轻描淡写地说：“又不是第一次了，我每次都会自己跑回来。”
　　萧琪和高清泉闻言相视愕然。
　　高清泉建议去吃胡辣汤，顺便给人把钱补上，看刚才的情形，两个小家伙一定吃了霸王餐，才把老板娘气得提着勺子追出来跳脚大骂。萧琪这时候才感觉到饿得不行，心里像猫抓一样，率先下车。晨晨有点不好意思，点点有点胆怯，两人迟迟畏畏磨磨蹭蹭不愿下车。
　　高清泉此时心里十分轻松，笑言：“这一对绅士淑女还蛮要面子呢！呵呵，没啥不好意思的，走，咱再吃它一回，如果老板娘再追，咱这次开车跑，她肯定追不上。”
　　萧琪嗔怪地看了高清泉一眼，笑着说：“伯伯跟你们开玩笑呢，吃饭肯定得付钱，不过这次有伯伯请客，你们尽管放心吃。”
　　说完一手牵了点点，一手牵了晨晨，跟在高清泉后面进了胡辣汤店。
　　吃完饭上了车，高清泉发动了车子，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挤在两个孩子中间的萧琪说：“空中游镐都项目已经正式启动了，旅游局一直邀请我体验，我也想从空中看看镐都的建设，但一直没能抽出时间，不如今天我们带两个孩子去游览一番吧。”
　　萧琪此时心情极好，举双手赞成。两个孩子听说要带他们坐飞机，欣喜若狂。一个大孩两个小孩在后排座位上手舞足蹈喜笑颜开，高清泉深受感染，颇为舒畅开心。他的儿子很多年前就随妈妈出国了，一家人聚少离多，这么多年了，这么温馨的场面简直是凤毛麟角。
　　飞机起飞后，两个孩子在兴奋之余有点担心，晨晨抢先扑进了萧琪怀里，这孩子不诧生，一会功夫就跟萧琪亲热得不得了。点点见状先是有点吃醋作酸，但转身就钻进了高清泉的怀里，而且马上洋洋得意地歪着脖子，挤眉弄眼地冲晨晨炫耀。萧琪看在眼里，高兴之余也略有些诧异，心想这高清泉用了啥手段，让点点对他这么亲近？飞机很快到了北郊上空，抢先映入眼帘的是玉带一般的渭河，当然这玉是蓝田玉而不是汉白玉，渭河要彻底清澈尚待时日。有言道，圣人出黄河清，能人出渭河清。黄河和渭河的颜色说明，目前尚未出圣人也没出能人。接着看到的是大明宫遗址公园，这是唐代的皇城，是中国最辉煌的古代宫殿建筑群之一，高清泉为规划建设大明宫遗址公园付出了大量心血，今天从空中俯瞰整个公园别有一番景致，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眼睛不觉有些潮湿。站在最前面的导游小姐沿途做着讲解，这会说：“镐都就像从秦岭里面冲出来的一条龙，龙首在大明宫附近，向南延伸的主干道就是龙身，龙尾在曲江，龙有水则兴，我们镐都正在落实大水镐都的规划，等到完全实现之日，则是镐都腾飞之时……”这些规划最初正是高清泉主持起草的，现在听到已经这么广为人知深入人心，不禁欢欣鼓舞，使劲鼓起掌来，全飞机的人经他一带动都开始热烈鼓掌，连高清泉怀里的点点都使劲拍着小巴掌。导游小姐很感激大家的热情，深深鞠了个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