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祝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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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送回到小姑家里，接受再考验；而且，也给小姑制造了更深重的苦痛。我承受不住这种重叠的折磨，也不忍心给小姑带来更多的痛苦。我在小姑家里仅仅呆了三天，又趁小姑上工之隙，背上我的书包，悄然无声地爬上公路，搭上了一辆过路的班车，再度出走。
　　我的身上没有一分钱，班车停靠在餐馆门前就餐的时候，人们纷纷下车就餐。而我，则只有蜷缩一角，忍受着饥饿，暗暗落泪。但是，我暗自嘱咐自己，要坚强，不要哭出声来。
　　人们吃饱了，喝足了，纷纷上车。有的旅客，还津津乐道地议论着餐馆的厨艺。其中一个旅客，还声色俱厉地大骂餐馆老板黑心烂肝，居然将变馊了的菜蔬端出来坑害顾客！
　　一个面容清秀的大婶坐在我的身边，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头说：“哎，这孩子怎么没有去吃饭呢？你跟谁一起呀？”
　　这一问不打紧，竟然令我将憋闷已久的满眶泪水，呼啦啦地涌了出来。我委屈地双手捧住脸，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大婶立刻站起来，招呼司机等一下。于是，便匆忙地下车，为我买来了十根油条。大婶微笑着对我说：“吃吧，吃不完留着，待会儿再吃。”
　　我满含热泪地双手接过大婶递过来的油条，哽咽着说：“谢谢大婶！”
　　大婶抚摸着我的头说：“好孩子，吃吧。”
　　三根油条吃下去，我也就吃饱了。我将剩下的油条还给大婶说：“谢谢大婶，我吃饱了。”
　　大婶说：“你拿着吧，待会饿了再吃。”
　　中饭虽然混进了肚子，晚饭还没有着落，那一夜的饥饿，可是比这半天的时间要难熬得多啊！我接过大婶手里的油条，再一次表示了感谢！
　　接着，大婶问我家住哪里？要往哪里去？我既不愿意说真话，又不忍心对大婶撒谎。我犹豫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低声地以实情相告。
　　大婶听完了我的叙述，沉吟了许久，才低声忧郁地说：“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可惜，我已经有四个孩子，实在是养不起，不然，大婶就将你领回去，只当是多坐了一个月子。你说这靠工分吃粮，上有老下有小的八、九个人吃饭，单凭我们两口子，怎么养得活呢？”
　　
　　八、九个人吃饭，靠两个人挣得的工分，的确是困难重重。我也不能因为大婶的善良就赖上人家啊！我说：“大婶，没关系，就这已经是够麻烦您的了，哪能再额外地给您找麻烦呢？我还得去找我的爸爸妈妈哩！”
　　大婶说：“你知道你爸爸妈妈在哪儿吗？”
　　我说：“我听方爷爷说，我的爸爸妈妈在劳改。”
　　大婶说：“在哪儿劳改呢？”
　　我说：“我只是听方爷爷说，我的爸爸妈妈在劳改，到底在哪儿劳改，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在哪儿劳改，你怎么找呀？”大婶想了想说：“该不是在沙洋吧？”
　　我说：“对对，方爷爷也说过沙洋农场。我的爸爸妈妈八成就在那儿。”
　　大婶说：“我只知道有个沙洋劳改农场，却弄不清到底在哪儿？”
　　我说：“我也只是听方爷爷说了个音讯，到底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大婶说：“要不待会下车的时候，问一下司机师傅吧，人家跑长途汽车，哪儿不知道啊？你不问清楚地方，万一把方向弄反了怎么办？那不成了南辕北辙吗？”
　　是呀，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只要把方向弄准了，找起来也省事儿。
　　
　　傍晚时分，汽车到达了终点站。大婶前去向司机一打听，返回身来对我说：“孩子啊，幸亏先问了一下，你走错方向了。明天还得搭这趟车到省城，再由省城搭车往沙洋去。”
　　司机是一个圆盘大脸、浓眉大眼的高大汉子。他过来问明了我的意图，低声地对我说：“你晚上就呆在车上，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实话。我明天把你带到省城，把你送到往沙洋的班车上——你明白吗？”
　　我含着泪水对司机大叔说：“谢谢大叔。”
　　司机还特意嘱咐售票员不要乱说。之后，他对我说：“你现在去找地方吃饭，之后把屎尿都拉干净，免得晚上摸不清方向，又上错车了——你明白吗？”
　　“谢谢司机大叔，我明白。”
　　一提起拉屎撒尿，我的屎尿还真的急于排泄。我急急忙忙地爬下车来，问明了厕所方向，匆匆忙忙地爬了过去。
　　我刚到厕所门前，那个好心的大婶突然叫住了我：“孩子，你上厕所有手纸吗？”
　　身上哪里有手纸呀？当时只是急于排泄，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手纸的问题。我们家乡对大便之后不用手纸，有一句生动而形象的口头禅：“乡下的孩子生得苦，石头瓦砾擦屁股。”那是因为满山遍野，到处都有石头瓦砾，随时供你使用。可是，这车站的厕所里有石头瓦砾吗？如果不是大婶考虑得周到，屙完屎以后，又用什么揩屁股呢？这书包里的旧课本，我也的确舍不得用来擦屁股啊！
　　
　　我从厕所里出来，大婶又给了我五块钱，说是让我在路上买点东西吃。我推让了几次，大婶还是强行地将钱塞进了我的衣袋内。
　　我感动得泪水淌流地说：“大婶，把您的地址告诉我，等我找到了我的爸爸妈妈以后，我一定把钱还给您。”
　　大婶起初并不愿意告诉我她的真实姓名和地址，在我的一再恳求下，大婶才说出了她的姓名和地址。大婶名叫祝光彩，家住郧阳地区竹溪县天宝公社盘龙大队六小队。我从书包里掏出纸笔，趴在地上写下了大婶的姓名和住址。
　　大婶一看，立即惊叹不已：“真看不出，你的字居然写得这么漂亮！”
　　我坦诚地说：“没跨进学堂门，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就教我读书写字，爷爷和奶奶还老早教我写毛笔字哩！”
　　“是吗？看来你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对你可是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啊！”大婶由衷地叹服。之后，她忧郁地叹息一声：“只可惜，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恐怕很难实现……”
　　大婶虽然没有将话说完整，但是，我还是能够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这么一个爬行的样子，即使是爸爸妈妈的问题得到了妥善的解决，我也很难实现人生的梦想……
　　可是，大婶却非常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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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祝大婶将我带到车站餐馆里，为我买了一碗肉丝麺。吃罢晚饭，她又将我带到旅社里，让我跟她睡到一张床上。
　　躺在祝大婶的怀抱里，我仿佛躺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使我感受到母亲般的温暖！祝大婶温柔地搂抱着我说：“孩子呀，如果找到了你的爸爸妈妈便罢，万一找不到，你就到竹溪去找我。家里孩子虽然多，也不多你这一张嘴。每人省下一口，也能把你养大，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你。就是有一宗，你如果真到了我那儿，对谁也不能说实话。不然哪，我们也会遭殃的啊——你听明白了吗孩子？”
　　“妈妈！”我突然大叫一声，啼哭不止。
　　“乖孩子！”妈妈说：“从今往后，你就是妈的亲儿子。无论你走到哪里，妈的心都跟你连在一起了。”
　　我哽咽地说：“妈妈，如果将来红儿长大了，有本事了，我一定要孝敬您老人家！”
　　“乖，孩子孝顺！孩子不哭。”祝妈妈替我擦干了眼泪说：“按说，你都已经喊妈妈了，妈妈应该陪同你去找你的亲爹亲妈。只是，现在的这形势不行啊！如其说让妈妈陪同你，还不如你自己去找更方便——你这么一个残废的孩子，谁也不忍心把你怎么样！明儿我再给你二十块钱，算计着花，也能对付一些日子。搭车呢，你就不用买票了。别人问你是谁？你就说你是毛主席的好孩子。眼下都这么说——做毛主席好孩子！我们红儿，当然也是毛主席的好孩子呀！”
　　我愉快地说：“我知道了妈妈。”
　　祝妈妈高兴地说：“红儿真聪明！”
　　我笑了，祝妈妈也笑了。我们娘儿俩笑得都很苦涩，却也充满了幸福。
　　
　　这一夜，我躺在祝妈妈的怀抱里，睡得很香很甜。睡梦中我做了许多甜美的梦。其中有一段梦，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那天夜里，我躺在祝妈妈的怀抱里，梦见我的爸爸妈妈分别牵着我的手，一起来到了天安门广场，受到了毛主席的亲切接见。我和我的爸爸妈妈同时激动得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
　　我的欢呼声将祝妈妈惊醒了。祝妈妈知道我做梦了，她为我擦干梦里激动所流下的泪水，微笑着说：“红儿呀，这是好兆头。你这次一定能够找到你的亲爹亲妈，毛主席一定会为你的亲爹亲妈洗刷冤情，一定会为你的亲爹亲妈平反昭雪！相信妈妈，你们一家人，一定会平安团聚——你们将来一定有好日子过的！”
　　我欣喜若狂地说：“真的吗？我真的能找到我的爸爸妈妈吗？毛主席一定会为我的爸爸妈妈洗刷冤情吗？”
　　祝妈妈微笑着十分肯定地说：“这还有假？小孩儿的梦是最灵验的啊！”
　　我突然在祝妈妈的脸上亲得响亮：“谢谢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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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祝妈妈再也睡不着了。我们唠着嗑，等待着天亮。祝妈妈告诉我，她家里有七十多岁的公公和婆婆；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十六岁，正读高中；二儿子十二岁，读小学五年级；大女儿十岁，读小学三年级；最小的女儿只有八岁，才读一年级。祝妈妈对我说：“你那未见面的爸爸是大队长，我是大队学校的民办老师。我这次是到外地学习回来。还真是缘分，居然让咱娘儿俩在班车上遇上了——红儿呀，你说这不是缘分吗？”
　　我高兴地说：“我能遇上妈妈，不光是缘分，也是红儿的福气！”
　　“红儿嘴儿真甜，真会说话！”祝妈妈说：“找到你的亲爹亲妈，代我向他们问好、代我邀请他们到家里做客，我们一家老小啊，都会表示热烈欢迎的！”
　　我愉快地说：“谢谢妈妈！我一定向我的爸爸妈妈，转告祝妈妈的热情邀请。”
　　祝妈妈说：“找到爸爸妈妈以后，不要忘记给妈妈写封信，免得妈妈忧心牵挂！如果你的爸爸妈妈不在沙洋，你暂时找不到，你也要写信告诉妈妈，妈妈好替你拿拿主意——记住了吗红儿？”
　　我甜蜜地回答：“妈妈，红儿全部记住了。”
　　
　　20
　　天刚麻麻亮，祝妈妈就为我穿衣起床。洗漱完之后，祝妈妈又带我到车站餐馆，为我要了一碗肉丝麺；而她自己，又只是要了两只馒头。我要祝妈妈拿只碗来，将面条分一半给她。可她却神情并茂地微笑着说：“我这一阵子啊，大鱼大肉吃多了，再这样吃下去，你那古怪的爸爸，定会骂我是个贪吃贪喝的胖女人！说不定啊，还会骂妈妈是丑女人、蠢女人哩！”
　　我被祝妈妈的表情逗笑了。
　　吃了早饭，祝妈妈又将二十块钱，装入我贴身的内衣袋里，才将我背到车上。她将我安置坐下以后，先同售票员阿姨打了声招呼，又微笑着对大个子司机大叔说：“师傅，我这儿子，可就拜托您带到省城啦！”
　　大个子司机大叔扭过头来，望了望祝妈妈，又瞅了瞅我，爽快地说：“你就放心吧大嫂，保证不会出错。”
　　汽车启动了，祝妈妈依然趴着车窗对我千叮咛，万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