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狗人
作品名称:阿狗外传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2-02 09:47:35 字数:3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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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然是人,也拥有人的思维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拥有人的生殖器官和人的欲望、拥有人的爱美崇善的心,可是,在我的少年时代,却没有人拿我当人;即使是勉强地将我划入人的圈子,也只能被人看成是人模狗样——归根结底,还是脱离不了那“狗”字儿!而且,那时候我根本就不能站立,也买不起轮椅,更没有资格坐上轮椅,即使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需要站立,也要借助于某一支撑点,才能勉强站立——否则,就会摔跟头。故而,我比谁都矮了许多,即使是站立起来,从头到脚也不会超过四尺。我看谁都得仰视,谁看我都得低瞅!
可是,别人低看我都很容易,我本身就比别人矮小,无论大人小孩,要想看清我,只要根据自身的高度,调整眼睛的视角即可;而我仰视别人,却远不及一条狗了。因为狗的嘴长,也常有偷嘴的习性,它的嘴也常常伸在前面,随时准备对某一可口的食物捞上一口。它的眼睛也总是向上,这叫仰视。这种仰视,犹如那拍马屁的人,生成那种仰视的眼睛,只要它不是刻意回避你的眼光,它的眼睛便能顺利地将你看得清楚明白,你在它的眼睛里也就显得很正常了;而那些不是它刻意去看的人和物,也就显得渺小,显得很不正常了——要不,怎么会有狗眼看人低的说道呢?
我要想将某人仰视,还得将头扭转,刻意将目光升高,才能有所收效。否则,我的目光在近距离的能见度,只能在人们的大腿以下了。所以,每当我听到有人说,“眼睛要往高处看,要往大处看,要往远处看;要有站得高望得远的胸襟,要有高瞻远瞩的壮志与情怀!”,我就会痛心悲哀,也会无比愤慨!我也想高大雄峻,我也想登上高高的巅峰,俯瞰大地。
可是,我却徒有雄心,而难能如愿。这残酷的现实,制约得我连站立也不可能了,我怎么可能站得高望得远呢?那俯瞰大地,就更是异想天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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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叫狗人,我的第一个名字也不叫蒋阿狗。我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汪卫红。我本姓汪,爹妈给我起名叫卫红,其意就是保卫红色政权、保卫红色江山。我也有幸福而美好的童年,我也有许多美好的向往。小时候,我是爷爷奶奶的心肝宝贝。
爷爷奶奶都是读过私塾的人,不仅学问好,字也写得好。尤其是爷爷,一手毛笔字,更是令当时那个小县城和周边四乡八里的人们竞相称赞。不论是县城里,还是周边四乡八里的人们,基本上所有的红白喜事,都要请爷爷前去为他们当执笔先生。每年写春联,爷爷简直忙得焦头烂额。刚进腊月,爷爷便被人们争先恐后地请去写春联,直到年三十晚上,才疲惫而归。但是,爷爷却心中乐和。
我也受到了爷爷奶奶的影响,及早地接受了启蒙教育。爷爷在我未入学之前,就手把手地教我写毛笔字——教我写毛笔字的姿势,教我掌握握笔的要领,教我掌握下笔与顿笔,以及收笔的技巧。爷爷和奶奶还教我读《三字经》,那“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我不仅能读会背,而且还能写;就是用毛笔,我也能写得很是那么回事儿——爷爷奶奶也常常高兴地夸我是可造之才!
我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我的父母都是语文老师,他们对我的爱,是那样的深沉。他们对我的期望与教育方式,和爷爷奶奶对我的启蒙教育,却有着代沟的烙印。我的父母首先教给我的便是:“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他们教给我的第一首歌是《东方红》。他们还教我唱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智取威虎山》和《沙家浜》。那杨子荣、邵剑波、李玉和、郭建光,以及李奶奶、沙奶奶、李铁梅、阿庆嫂的英雄形象,便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扎下了根。那革命现代舞剧《白毛女》中的白毛女,更是令我对那万恶的旧社会,产生了极大的愤慨。我也就暗下决心,长大了一定要当一名解放军——我要紧握钢枪,驻守边疆,时刻保卫祖国、保卫人民、保卫这来之不易的红色政权和红色江山。
我也是乡邻们的开心果。我常常用我的甜润的童音,将李玉和、杨子荣、邵剑波、郭建光,演绎得淋漓尽致;也常常将李奶奶、沙奶奶、阿庆嫂和李铁梅,表演得惟妙惟肖——我也就常常赢得了阵阵掌声与声声喝彩!我还经常弄块白布包在头上,装扮成白毛女,亮开甜润的童音,感情投入,尽情地表演:“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了二尺红头绳,给我女儿扎起来。哎哎哎,扎呀扎起来!”
“好!唱得好!”邻居们鼓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是老师的宠儿、是同学们关注的焦点、是同学们吹捧与效仿的对象。我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良基因,五官端正、活泼可爱、聪明伶俐。我的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因此,我倍受老师的亲睐、倍受同学的尊敬。我还是班里的文艺委员,每当举办文艺演出,我都会尽情地表演,也时常令老师和同学们交口称赞,也令老师和同学们乐不可支!
毫不夸张地说,我不仅被爷爷奶奶和父母所娇宠,也常常被赞美所包围!我也就有了一种生长在蜜糖罐里的感觉,觉得甜蜜无比,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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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文化风暴,却将我的所有美梦撕碎。事后我才听说,就是因为我的爸爸妈妈合写了一篇关于《红楼梦》的文章,才招致滔天大祸。爸爸妈妈被抓走的时候,我只有八岁。
当时,正是寒假期间。快要过年了,一家人都忙碌着为年节准备。就是这个即将过年的时候,一班戴着红袖章的人闯进家里,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的爸爸妈妈五花大绑。爷爷奶奶上前阻拦,不仅不起作用,反而遭到了一顿毒打。我上前抱住一个家伙的手,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结果,招致那家伙恼羞成怒地一脚将我踢倒在地,我当即就昏迷不醒。待我苏醒过来,便觉得我的右腿疼痛难忍。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的父母已经被抓走了,而我那年迈体衰的爷爷奶奶,都躺倒在血泊之中不能动弹。
我忍受锥心的剧痛,爬到奶奶的跟前,拉住奶奶的手哭喊:“奶奶,你怎么了?奶奶,你醒醒啊奶奶!”
奶奶已经被打得遍体鱗伤,口吐鲜血,奄奄一息。奶奶用她那微弱的声息对我说:“奶奶没事儿。红儿呀,快去看看你的爷爷啊!”
我爬到爷爷的身边,拉住爷爷已经冰冷的手,痛哭着叫喊:“爷爷,你醒醒啊爷爷!”
可是,我的爷爷再也不会醒来了。我痛哭着对奶奶说:“奶奶,爷爷为什么不应声呢?”
奶奶听后想支撑着爬过来,可是,几经努力,也没有爬动。突然,奶奶大叫一声:“天哪!”继而,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
我哭喊着爬到奶奶的身边,拉住奶奶的手痛哭淋漓,呼声不断。可是,无论我怎么呼喊,我的奶奶就是不应声。
我的爷爷奶奶死了,我的父母被抓走了。成为孤儿的我,右腿骨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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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邻们合力协助我的大姑和小姑,草草地安葬了我的爷爷和奶奶,我也被小姑收养。
我的小姑将我背回家,首先就是急着治疗我的那条断腿。然而,我的这条断腿,却被一个庸医给彻底地报废了——腿骨不仅没有接上,而且还在接骨的过程中,引起发炎化脓。打消炎针的时候,一针下去,这条腿也就报废了!更为严重的是,我起初就厌烦拄拐,而是图利索爬行——待石膏取掉,肌肉长好,这条腿还是不能站立,更不能行走。当时,如果我就此结束爬行,而是拄着拐杖行走,即使是不那么利索,我也就不至于是现在的这个样子了,我也就能够直立行走了;而且,我也不至于连四尺高都不能超过,人们也就不会拿我当狗了,我也就不会叫蒋阿狗了。
可是,我愣是不听话,将好心的小姑父为我制做的拐杖丟得远远的,仍然一意孤行地只图爽利,坚持双手着地,如同狗一样地爬行——久而久之,我也就习以为常,完全靠爬行走路了。为此,我的小姑不知为我流下了多少眼泪;我的小姑父也不知道骂过我多少回了:“贱东西!真是个贱东西!”
更为重要的是,我的腿这一耽误,学也没有上成。
小姑的家,离学校有一里多路。我毎天吃了早饭,就爬到学校,趴在教室的窗外,偷听老师讲课,弄得老师将我撵了一回又一回。
被撵过了一回又一回的我回到小姑家里,恳求小姑让我上学。小姑也有这个想法,决定跟小姑父商量商量让我插班上学的事儿。可是,小姑父却当即坚决反对:“就他现在的这个样子,还读什么书呀?能活命己经是很不错的了!”
尽管我背着小姑父,缠着小姑哭闹了好多次,小姑也没有答应让我上学读书。
按说,我这狗人的由来,最初应该源于我的小表弟。小姑有一儿一女,儿子比我小两岁,女儿比我小六岁,儿子叫朱昌武,女儿名叫朱昌秀。我那表弟见我在地上爬行的样子可笑,常常笑得缓不过气来。有时候,他还会说:“跟狗子一样,一天到晚在地上爬来爬去。狗子,真是个狗子。”
小表弟还常常欺负我,将我碗里的饭菜抢走;他甚至于还经常打我、骂我。我仅仅是小姑收养的娘家侄儿,而不是小姑的儿子。侄儿和儿子的份量,我还是略有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