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沈麻子为抢功差点丧命 周锦鹏订亲席上展其才

　　沈麻子带着先头队伍走着，走着，慢慢接近内线告知的张裁缝被日军关押的驻地。
　　奇怪，怎么没有看见一个人影？狼狗到哪里去了？电灯照得营房雪亮，就是没见到人。
　　常年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沈麻子突然发觉情况不对。关押张裁缝的地方，怎么没有日军守卫的士兵？张裁缝是提前押解到别的地方去了？还是……
　　内线怎么不提前告之？这么重要的人物，日本人好不容易捉来，怎么可以这样掉以轻心？难道不怕有人来救？或他找机会逃跑？
　　他突然想到，这是日本人布下的口袋，引狼入室，原后痛打落水狗！他心中一惊，正想叫部队撒出——
　　正在这时，四周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沈麻子的人就像包在肉包子里的肉馅，一个都跑不掉了。
　　
　　江玉莲哭了一阵，赵老四连安慰一声都没有，更不要说怜香惜玉，甜言蜜语地哄哄自己了。
　　他坐在那里如一只猪，唬唬地喘气。
　　江玉莲心里恨死了赵老四。这个老色鬼，强行将我订了几十年的亲退掉。建生不肯退亲，他们就威逼利诱，恐吓建生家人。并当面叫帐房将建生家订亲的礼金退还，以断建生的后路。
　　自己是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被你这个老色鬼玩弄了一年多。你还理直气壮地对我说将我卖到窑子里。江玉莲家虽然穷，但穷得清白，有志气！惹翻了我，我也不想过这“享福的日子”，大不了与你同归于尽！
　　
　　沈麻子的部队被人包了人肉包子，沈麻子幸亏是在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心里想道：“这时不能慌，比平时更要镇定。当头儿的慌了，底下的兵就如一锅粥，乱得一塌糊涂。那时就真的玩儿完了！不要慌，千万不能慌！”
　　想到这里，他将枪一举，高声喊道：”兄弟们，我们被敌人包围了。现在我们只能学项羽，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拼死杀出重围，才有生路。兄弟们各自找到隐身的地方，保护好自己，才能更好地杀敌。我们一定要活着冲出去！大家有没有信心？”
　　雷鸣般的回应：“有！我们有信心！老子平日受够了日本佬的气，正是报仇泄恨的机会。杀啊！”
　　沈麻子的队伍鼓动起来了。为保自己的命，也为着宣泄平日受的窝囊气，一起拚力博杀。霎时，枪炮声、喊杀声惊天动地——
　　
　　马成才将朋友请来，陪新女婿。
　　大家喝着茶，抽着烟，说些闲话：古镇的捐啦、税呀、各种摊派呀、租子又加了呀、古镇出了哪些风流韵事啦、战争时局等等。
　　秀兰、秀兰妈，还有几个大娘大婶，在秀兰家厨下办酒席。
　　到了中午，因马成才家太小，大家一起到秀兰家喝酒。堂前八仙桌拉开，几个人拉拉扯扯将锦鹏拉上首席。古镇的首席是桌缝对着大门口，堂前祖宗牌位正面前，进门右手边第一位。锦鹏面朝西（大门朝南），侧面对着秀兰家祖宗牌位。
　　第二位是马成才，他坐西朝东，面朝着锦鹏，与锦鹏对面坐着。
　　第三位是罗嫲嫲男子汉。锦鹏与毛女订亲，罗嫲嫲功不可没，男子汉代坐了第三席。与锦鹏同排坐在一条长凳上。
　　第四位是秀兰父亲，坐在与罗嫲嫲男子汉对面。
　　第五席靠锦鹏手边坐的是一个教书先生。教书先生的坐位是面对大门。
　　第六席，坐着马成才的东家。他是面北背南，与教书先生对面。
　　第七席坐在教书先生并排，是马成才的好友。
　　第八席，也就是靠左手边最后一个坐位，是马成才房下的侄儿。
　　侄儿是今天的晚辈。他的职责是专给客人倒酒，接托盘里的菜，另将乞完的空碗交给托菜出来的人。
　　
　　江玉莲哭了一夜，饭也不乞，更不理赵老四。赵老四也没心情理她，俩人心里都不痛快，暂时都不理吧。赵老四心里想道：“你现在是我玷板上的肉，我还怕你跑了不成。唉！当初要晓得弄成这个样子，就不该娶这个狐狸精。现在是骑虎难下，怎么办？”
　　他想破了头皮，也想不出个主意。
　　
　　沈麻子的队伍奋起反击，人在生命垂危时，只有拚命才有出路。两边队伍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双方都在拚命，喊杀声、枪炮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不时有人发出的惨叫声、还有四乡八村狗的狂吠声……将一个本是宁静的夜，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枪炮声吓得老百姓从睡梦里爬起，争着惊恐的眼睛，望着离县政府几里路的日军据点。胆小的吓得颤颤兢兢，不敢讲话，生怕话一讲，就有人来杀自己似的。更胆小的吓得尿液不住地往下流，也不知道去收拾，任它流。孩子吓得直往母亲怀里钻，那是人生最安全的港弯。可怜母亲也怕得要命，但她更要护住自己的孩子。
　　
　　席位安好，第一道菜由请来的杂工用托盘端上来。是一碗香菇烧肉，肉烧得好烂，红通通的，颜色也好看。上面放了几只香菇，这是古镇有名的“香菇席”。
　　古镇旧时有个怪风俗，要这样一碗一碗将菜托出来，放好，才称酒席。桌上始终只放两个碗。要不然，纵有满桌鸡、鸭、鱼、肉、海参、鱼翅，也只能算是便饭，不能算酒席。
　　第一道菜名“香飘天下”。
　　马成才站着举起酒杯：“今天我家毛女儿与锦鹏订亲，谢谢大家前来捧场。薄酒淡菜，不成敬意，干杯！”
　　客人们一起站起身来：“恭喜！贺喜！干杯！”
　　喝完第一杯酒。第八席的侄儿忙给各位酒杯里续上酒，并把酒壶嘴对着自己。
　　马成才又举起筷子让着：“请！请！一会菜就凉了。趁热乞，趁热乞。”
　　大家纷纷乞菜。
　　第二碗菜又端上来了，是鸡肉。古镇的酒席上不是用整鸡，而是将鸡煮熟，一刀刀将肉片下来，再加以佐料，用鸡汤煮熟。原汁原味，又香又鲜。古镇有才学的人多得很，他们将第二道菜命名为“凤凰展翅”。
　　锦鹏站起来敬酒：“今天是我和玉秀订婚的大喜日子。感谢各位伯伯叔叔光临，我敬在坐各位一杯。”
　　也一口喝干。
　　大家一起站起来，喝了第二杯酒。
　　古镇旧风俗，各种场合女人是不能上桌的。只有男子汉才有资格上桌陪客。
　　
　　沈麻子的三太太喜欢江玉莲，她闲着太没事了。为了打发时间，她按江玉莲讲的地方，摇摇摆摆，如一枝风吹弱柳，摇摆着来到赵老四的房前。
　　门是虚掩着的，她没有敲门就进去了。赵老四是认得三太太的，一见她来了，只有起身欢迎：“啊！么事风将三太太吹来了？小屋今天蓬荜生辉。只是不巧，玉莲昨晚头痛，现在还睡着未起床呢！”
　　三太太识趣：“那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
　　赵老四巴不得她早点走：“那好，那好。三太太，我也不留你了，改天再来吧。三太太好走！好走！”
　　三太太走出门，想起玉莲与她讲的话。赵老四不让她出来，不由一阵冷笑：“赵老四，你算么东西？又要讨小，又怕人晓得。真是‘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哼！老娘以后更要拉她出来，让她勾上野汉子。醋死你！”
　　
　　打了一阵，沈麻子的队伍有点顶不住了，死伤过半，枪枝弹药越来越少。但大家都晓得，若不坚持打下去，明年的今天就是大家的周年。
　　日军见沈麻子的队伍受到了很大的打击。高兴得哇啦哇啦叫：“他们的，子弹没啦的。大家快上，杀死这些猪罗，大大的有赏。”
　　司号员吹起了军号，日军站了起来，准备冲锋，与沈麻子的部队拚肉搏战——
　　
　　锦鹏又敬马成才：“姆姆，谢谢您和家婆将玉秀培养成人。您和家婆放心，今后，我和玉秀一起孝敬你们。”
　　在坐的各位听到这句话，都对锦鹏竖起了大拇指：“到底是念过书的，讲出来的话就是通情通理。老马，你好福气哟！”
　　马成才知足地笑着。
　　教书先生一来要显示自己的才学，二来也想考考锦鹏的学问。就拈着胡子朝锦鹏微笑：“锦鹏，古镇风俗，凡是新女婿，识得字，做过学问的，要先对得上几付对子，才是真学问。老夫不才，先请教一上联，借着今天的喜气。上联是：‘脚踏楼梯步步高！’请教下联。”
　　秀兰的父亲略通文墨，首先道：“好对子，上联出得好，应情应景。还包括了祝贺，并将来的期望。好对！好对！锦鹏，你想想。”
　　喝酒的也不端杯了，乞菜的放下了筷子。一起伸头望着锦鹏。
　　只有马成才面露焦急之色，生怕新女婿出丑。
　　锦鹏想了一会，眼睛转了几转，对出了下联：“后辈更比前辈高！”
　　教书先生一惊，脱口而出：“对得好！对得好！”
　　秀兰父亲也讲：“对仗工整，贴切。而且含义深刻，确实好联！好联！锦鹏，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知识如此深奥。来，我敬你一杯，也有一上联请教：“赤日落西，斜挂罗盘照地理。’”
　　锦鹏站起来，回敬了教书先生一杯，再回敬秀兰父亲一杯。歪着头想了一会,用筷子在桌上划了几下，对出了下联：“红莲出水，倒悬珠笔写天文！”
　　教书先生带头鼓起掌来：“绝对！绝对！老马，恭贺你家找了个好女婿。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锦鹏谦逊：“哪里，哪里，各位先生抬爱，学生只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第三道菜上来了，是古镇有名的肉丸子。这道菜是用古镇上好的猪肉，天然绿色饲料精养而成的上好土猪。一头猪要养一年以后，才能出栏。猪杀后放净血，捡前腿瘦猪肉，夹上少许肥肉。用刀细砧，砧成肉酱。调以生姜、大蒜、精盐、小葱、红芋粉、豆腐、鸡蛋等作料，做成肉丸。放入猪油里炸，炸得金黄才出锅。外黄里嫩，入口味美无比。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辟哩叭啦”“辟哩叭啦”的爆竹声。酒席桌上谈笑风生的人也不谈了，大家一起站起来，等爆竹响过才坐下来。这也是古镇风俗，凡摆酒席，上肉丸时必放爆竹，放爆竹时参加喝酒的人一定要站起来。
　　爆竹稍停后，大家才重新坐下。马成才拿起筷子：“感谢各位对小婿赞赏。今天，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日子，谢谢各位！请！请！请！”
　　第一碗红烧肉撒下去了。古镇旧风俗，第三碗上桌，第一碗菜不管乞完没有，都要撒下去。这才叫酒席。端上来的菜要放在首席面前，第二碗菜就放在并排。当侄儿将第一碗菜放回托盘时，大家才动起筷子。
　　
　　就在沈麻子的部队准备将一百多斤舍在日军驻地时，奇迹出现了——
　　日军背后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日军不知怎么回事，大眼瞪着小眼。正在犹豫不决时，沈麻子的队伍可就高兴极了。趁日军未回过神来，大家拚死搏杀，以一当十地与日军拚命。
　　大家冲上前，与日军打起了肉搏战。剌刀捅入敌人胸膛，往起一拉，连肠子带里面的五脏六腑都拉了出来。发泄着中国人的刻骨仇恨，沈麻子的战士杀得眼睛血红，也不管当时是处在么样的劣势情况下，心里只想着拚命。
　　原来是湖区游击队走在路上，突然听到日军驻地传来激烈的枪炮声、喊杀声，知道有人预先袭击了日军驻地。
　　湖区游击队当然不放过这绝好的机会。跑步向前，到了日军驻地，马上就参加了战斗。现在是日军受到了前后夹攻，日军成了夹心饼。沈麻子的轻重武器，游击队的土枪土炮，梭标大刀，发射着愤怒的火焰，朝着日军一起射击——
　　刀起头落，梭标剌中敌人的胸膛。日军被杀得呜哩哇啦哭爹叫娘，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不能马上跑回日本国。
　　
　　赵老四与江玉莲冷战着，俩人好多天都没说话，更不要说夫妻之间的任何交流了。赵老四处在如虎年龄，古镇俗话：男子汉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虽说在家里受到夫人的打击，但打击的主要目标还是在他讨小。花了大价钱，讨小的目的是么事？还不是天天让自己玩弄。一转眼，有十多天没与她亲热了。再大的事，也有化解不是？
　　母老虎第二条规定自己不交回地契就不准回家。不回家就不回家！她如今人老珠黄，再也提不起自己的性趣。反倒是江玉莲，还是像没嫁时一样好看。皮肤如磁石般放着光泽，腰如杨柳般苗条。水灵灵的眼睛，摄人魂魄，一笑俩酒窝——
　　而且，干那讲不得的事时，真叫那个舒坦。江玉莲如一块吸铁石，一个劲将自己朝里吸，朝里吸！唉哟！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就浑身发燥——
　　
　　第四道菜又上来了，是鱼丸。鱼是古镇河里的翘嘴白，此鱼浑身是肉，肉质细嫩。味道是鱼类中的极品。鱼丸就是用它的肉做成的。
　　泾江的水是从长江经过江口镇坝底下渗出来的，江口镇横在长江口，也是一条坝。长江水就从坝底下渗出，流入泾江。也就是古镇人讲的河。河里一年到头的水都照得见人影，清彻见底。如一大河碧绿翡翠，绿得叫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各种小鱼、中鱼、大鱼、乌龟、黄鳝、虾子，甲鱼（俗称鳖）。凡是淡水中的生物，河里一律收容它们，让它们在这里自由地生长。古镇人养的麻鸭、白鹅在河里畅快地游泳。高兴时拍打着翅膀，唱几句小曲儿。呱！呱！呱！
　　古镇人到河里淘米，洗菜。夏天赤脚浸在水里洗衣，洗澡，游泳。
　　淘米洗菜时，小鱼小虾就来你淘箩里抢米抢菜吃，霎是好玩。你将赤脚浸在水里，它们会来跟你做游戏，咬你的脚丫当点心。
　　做鱼丸时，先将翘嘴白洗净，对剖开，分开中间的背脊骨，除去杂物。再用刀背将剖开的鱼肉轻轻地敲，敲了一会，鱼肉变成了鱼葺，将鱼肉一点一点用刀小心地刮下来，不能带鱼刺在上面。将整条鱼刮完，再将鱼葺用刀背慢慢地砧，砧得一点粗肉都没有。用大拇指和食指沾一小点鱼葺试试，细腻如绸，才不砧了。
　　将鱼葺肉收集在一个盆里，用鸡蛋清，一斤鱼肉约五个鸡蛋清。再加料酒，少许白醋、生姜未、盐、小葱、一斤鱼肉约两小匙红芋粉。掺少许水，就用手着力拍打，打得越久越好。打好后，可油炸，可水氽。古镇酒席油炸居多。鱼丸入口绵软，鲜美异常。
　　马成才又举起筷子：“大家请！请！请！”
　　客人们伸筷子朝鱼丸碗里夹去。
　　锦鹏等大家都停了筷子，才夹了一个鱼丸放进嘴里。好鲜！
　　马成才的东家端起一杯酒，对锦鹏讲：“刚才听了你对的对子，我好钦佩！我在古镇看见每家都有石磨，且放进粗食品，磨出来都是细粉沫。我以这个为上联，请教下联：‘磨大眼小齿轮轮吞粗吐细’。请！”
　　锦鹏想了好一会，抬起头来朝着秀兰家大门口望着。忽然，发现侧边墙上挂了一样东西，他微微一笑，对出了下联：“秤直钩弯心朗朗知轻识重。”
　　对出下联，让在座的各位都对他刮目相看。晓得这瘦女婿肚里不是稻草，有点墨水。
　　第五道菜上来了，是蓑衣丸。这是古镇的土产，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用红芋洗成粉（红芋洗粉是将生红芋洗干净，放在一个缸里磨。缸是用山里一种特殊的泥土烧制。用模子制成坯子，坯子未进窑烧前，制缸工人将细树枝顺着缸口朝下划成一条条细条。再将它放入窑里，用大火烧成成品）。
　　磨红芋粉要横着缸里竖条磨。千万要小心，一不小心，手上的肉就会加入磨碎的红芋沫中。待红芋全部磨完，再将它放入竹编的密箩（一种特制的竹箩）到河边舀水冲箩里磨细的红芋沫，箩里的粉就着水冲到底下放的大盆中，冲了几遍。箩里剩下红芋渣，红芋粉流进大盆里让它沉淀。过了一夜，就可收红芋粉了。将它晒干，就是上好的食品。
　　
　　蓑衣丸里包的是芝麻粉（将芝麻炒熟，用碾槽碾成芝麻粉）。原后用熟猪油、白糖有条件的还用桂花。（要板油，不要花油）。混入芝麻粉，揉匀。先做成一个个小粒丸心。再将红芋粉用开水冲熟，做成薄薄的皮子。放进芝麻心，包好搓丸。放进甑里蒸，约半小时熟，洒上白糖上桌。此菜色泽油亮，入口甘甜。是特好的甜品。这三样丸子加起来，被古镇有学问的人命名为“三元及第”。
　　
　　这下热闹了，沈麻子的部队从里朝外打，湖区游击队从外往里打。日本兵被前后一夹攻，打了三下就乞不消了。一会儿倒下一个，一会儿倒下一片。虽然九井中佐不停地骂着：“八格呀噜，死啦死啦的。”但死的是日本人，是他赖以生存，同生共死的兵，是战争恶魔手底下的爪牙。
　　九进中佐知道抵挡不住了，就在两个心腹的保护下，冲出了包围圈。他跑了一段路，见他的驻地一片狼烟。他跪下来，朝着驻地方向，头咚咚地磕着，声如狼嚎，放声大哭！哭得肝肠寸断。两个心腹也陪着一起哭，哭声如牛吼——
　　九井中佐哭了一会，停止了哭声，从腰里拔出刀来，要剖腹自杀——
　　两个心腹死死拉住他的战刀，朝他跪下，乌里哇啦讲了一通日本话。九井中佐才擦干泪水，站了起来。
　　
　　赵老四消停了几日，受的耻辱渐渐遗忘，重新又想过那快活日子。想到往日拥抱江玉莲时，玉莲咯咯的笑声如莺声燕语。俩人心里何等快乐，等到鱼水交融，更是如上九层云颠。玉莲在他身底下的笑模笑样，令他性趣大增。
　　虽然玉莲为没满足她的物质生活，为她所谓的自由发了几句牢骚。自己不是一通话就吓住了她吗？现在我好想和她亲热。小孩子吗，哄哄不就好了！
　　往日乞了夜饭，赵老四就迫不急待洗脚上床。他的洗脚水都是王妈打来，玉莲替他洗脚。玉莲娇嫩绵软的小手捏住他的每一个脚趾，他觉得舒坦极了。玉莲帮他洗完脚，王妈倒完洗脚水，冬天他先上床将被窝捂暖。玉莲洗完脚，上床后就朝他怀里一钻。他抱着这绵软的身体，就像抱着一个孩子。亲不够，爱不足。再加上玉莲轻声地叫他哥哥，又叫他爹爹。他也学着玉莲，娇滴滴地答应。玉莲就笑得如三月的桃花，多好看哟。一想起这些，他的心里就像灌了蜜似的，甜啊！
　　自从争吵过，玉莲再也不帮他洗脚了。开始几天他赌气，王妈打来洗脚水，他也不叫玉莲洗。一个人洗完就上床，谁也不理，侧身就睡了。玉莲上床，也不与他答腔。谁也不理谁，谁也不爱谁。往日里的海誓山盟，都打了水漂——
　　
　　沈麻子的队伍与湖区游击队消灭了共同的敌人，好高兴啊！两边的战士都将帽子抛上天空来庆贺胜利。双方握手，寒喧，问寒问暖。沈麻子及他的兵都感谢湖区游击队的救命之恩。
　　湖区游击队长真诚地讲：“我们都是一个镇及周边村上的人。平日，为着各自的信仰，你打我，我打你，成了所谓的敌人。今日联盟来打共同侵略家园的敌人，这才是真正的国共合作。中国人不团结起来，日本那弹丸小国的鬼子，就像魔鬼一样把咱中国人不当人，骑在中国人头上作威作福，拉屎撒尿——打鬼子更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职责。不用谢，谢么事！”
　　双方高兴了一阵。沈麻子和湖区游击队长同时说：“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大家将张裁缝找到，马上撒退。日本佬受到如此重创，防止他们派兵反朴，大家收拾有用的东西。走！”
　　湖区游击队员高兴极了，日军的武器真好啊！全都是东洋货。比自己使用的土枪土炮，大刀梭标强多了。他们快速地捡起这些武器，装备好自己，笑得合不拢嘴。
　　沈麻子显得大度。他制止他的手下去捡那些好武器，给湖区游击队一个装备的好机会。
　　
　　第六道菜上来了，是古镇有名的酱干丝炒肉丝。酱干是用洲地出产的上好黄豆，将它浸软，磨成浆，再用纱布过滤。过滤好的豆浆放入锅里烧开，后用石膏点卤。等一会豆腐渐渐集拢，成了水豆腐。再将水豆腐放进大纱布里包起来，上面压上大木锅盖，再压上大石头。就做成了豆腐。
　　做酱干要将豆腐压得干干的，切成小些的薄块。再重新压结，就是豆干坯子。原后用黄豆做成的黄豆酱将坯子放在里面煮。等它上色，还有酱香。这才切成丝，和猪肉丝一起炒。这道菜有个好名，叫做“丝丝入扣”。
　　主人又举起了筷子，请大家品尝。
　　侄儿端起空碗，准备放回托盘。碗上有油，侄儿手一滑，碗“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马成才心里一惊——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讲么事话好。
　　还是教书先生反映快，连忙打园场：“岁岁平安。”
　　大家才忙着附和：“岁岁平安。对！岁岁平安。”
　　碎与岁是谐音，马成才心里才慢慢恢复平静。
　　
　　沈麻子的兵和湖区游击队的队员，在日军驻地各营帐房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奇怪，张裁缝到哪里去了？连伙房，厕所里也没放过。难道是敌人晓得两边都来救他，提前解押到了别处？游击队长百思不得其解，不好问沈麻子。虽然大家刚才合伙打了一次日本佬，但毕竟双方也是常常开仗。各人有各人的军事机密，是不能公开的。只有慢慢仔细寻找罢了。
　　沈麻子的兵也怀疑：张裁缝哪里去了？出发时沈团长作了战前通员，公开讲来救张裁缝。战争结束后，双方的战士篦头发似的将日军驻地篦了一遍，也没发现张裁缝。奇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难道长了翅膀，飞了不成？那不成了神仙！现在是天光大日头，洲地平坦辽阔，一眼望出几十里。不讲见他人影，连鬼影也没见一个——
　　看见团长也在那里咋呼，但若仔细看他的眼睛，就发现有点不对劲——
　　
　　第七道菜端上来了，是银鱼煮鸡蛋。鸡蛋是古镇的土鸡下的，煮熟时，蛋白雪朵似的，蛋黄如金。味道那个鲜哟！真的馋死人！土鸡个儿不大，最大的老母鸡也不上三斤。平日的饲料主要是玉米、小麦、高梁。古镇不产水稻，所以畜牲也没谷子乞。
　　银鱼是河里产的，通体雪白透亮，如萝卜丝。浑身没有一根刺，全部是肉。将它用温水一泡，再打五个鸡蛋进去，放进烧开的水里一煮。再放一点精盐，几根小葱。黄、白、绿是那样惹人注目。端上桌时，不乞，闻到那香味，看着尝心悦目的颜色，白的如玉、黄的似金、绿的像翡翠，尝心悦目，香气扑鼻。坐在席上的客人想装文雅，衿持，但不知怎么搞的，那口水一个劲地从喉咙管里往上冒——
　　它在古镇的酒席上也有个好名“七子团圆”（因为古镇的人将鸡蛋叫鸡子。）
　　
　　湖区游击队没找到张裁缝，只好放了一把大火，将鬼子的营地烧个干净！原后向沈麻子挥手告辞。双方约定，日本佬若来报复袭击古镇时，派人互相送信，一定携手再次合作。游击队长带着他的兵，快速地走了，不一会儿，就见不着人影。
　　沈麻子见他们走远了，才讲：“我们也走吧，要不是他们，我们今天就回不去了。好险！你们猜猜，张裁缝到哪里去了？嘿嘿！嘿嘿嘿！被我预先派人将他送走了。”
　　
　　第八道菜是红枣烧猪肚。红枣不是本地出的，是从九江运到这里卖的。马成才见甥女大了，老早就预备一些办酒席用的材料。晓得毛女儿订亲时要办酒，今天果然用上了。红枣红通通园溜溜，乞在嘴里鲜甜。猪肚烧得好烂，吸收了红枣的甜味，果然味道不一般。这道菜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红红火火”。
　　第九道菜是红烧鱼。用古镇炸的菜子油将鱼煎得两面焦黄，放上红辣椒、生姜、大蒜、小葱、令人赏心悦目。河里水好，鱼的味道也就异常鲜美。菜名叫做“久久有余”。
　　第十道菜是斧头脑肉。料子是古镇土猪肚皮上的五花肉。这种肉好怪，不光是肥的，也不光是瘦的。它一层肥的，一层瘦的，肥瘦相间。厨师将生肉先放在水里煮，等肉皮用筷子戳动时，就将它捞起来。洗净杂物，切成四四方方（如霉豆腐）小块。再加豆酱、醋、糖、精盐、生姜、八角、桂皮、将肉块烧入味。就可上桌。斧头脑肉色泽红亮，入口即化，肥而不腻。是肉类中的精品，可与苏东坡的东坡肉媲美。菜名取得好“十方圆满”。
　　从第七道菜起，再也不撒菜了。十道菜上齐，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桌上有四个菜碗，让客人下饭。教书先生提议，干最后一杯。此席就园满完席！
　　大家正举起杯欲喝最后一杯酒时。秀兰哥急冲冲地跑进门，告诉大家：今天，沈麻子的队伍和湖区游击队合作，到日军驻地将日军佬全部消灭啦！
　　大家听了这个好消息，酒也不喝了，饭也不乞了，围住秀兰哥，问长问短。
　　
　　沈麻子回来后，对古镇部署好。四周每天都派游动哨，夜里也派出游动哨。规定：“只要发现日军来偷袭：
　　一：鸣枪报警！
　　二：敲锣报警！
　　三：放大爆竹报警！”
　　并张贴通告，告之居民。若听见枪响或锣敲，放大爆竹，大家一定要快速撒出古镇逃命。
　　沈麻子部队日夜作好战斗准备，防止日军报复。
　　湖区游击队也在四周派出游动哨，监视日军动静。
　　沈麻子预先送走张裁缝，见了湖区游击队又不交给他，还装作和他们一起寻找。这就不是正人君子的作派了！
　　“什么正人君子？兵不厌诈，懂吗？蒋干和周瑜同窗同学，俩人好得像亲兄弟，差不多共穿一条裤子。结果怎么样，双方怀着各自的目的，互相欺骗。
　　周瑜棋高一着，兵不血刃。曹操的水军都督人头落地！周瑜差点笑掉大牙，自己不用一兵一卒。只写了几句废话，曹操就把自己的左膀右臂砍掉了。
　　曹操呀曹操，你枉为世间奸雄！我周瑜小小一点计谋，你就乞了亏，上了当。未出师先斩大将，就注定你要打败仗。你有八十三万大军，我们才区区六七万人马。人多有么用？将在智而不在勇，兵在勇而不在智。曹操你呀！要不是关羽华容道上放你一马，三国也就写不下去了。两国交兵，各卫其主。
　　湖区游击队，你们不能怪我沈某不讲哥们儿义气！”
　　
　　今晚中秋节，天上的月园，地下的人也园。赵老四洗完脚，提前躺在床上，只等着玉莲上床来，好重温往日的温柔。他一想到玉莲朝他怀里钻时，高兴得嘴也笑歪了。这就是艳福，老牛乞嫩草，嫩草果然鲜香无比。他耐心地等着玉莲上床，朝他怀里钻。
　　玉莲上床来了，还是背对着他，也不跟他讲话，连点笑容也没得。赵老四用手去摸玉莲的头发。玉莲心里有气，将他的手一打，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赵老四讨了个没趣。心想：陪几句小心吧。那天因为受了辱，讲话也确实重了些，不该讲把她卖到窑子里。
　　想着，手不由自主地又伸了过来，嘴里说着：“别生气了，那天我讲话重了些，不该讲把你卖到窑子里。古镇人都说‘夫妻吵架不过夜，脚一拨拉就讲话。’今天是八月十五，天上月园，地下人园，我们也团园吧。好了！别生气了,过来，过来，过来啥！”又用手去拉她。
　　江玉莲将他的手狠狠地一打，赵老四不由地将手往回缩。玉莲平日做庄稼活的手，练出来很重的手劲，将赵老四打痛了。
　　赵老四一边摸着自己的痛手，一边翻了脸：“别给脸不要脸！你是我买来的。我花了大价钱，买你来就是陪我玩耍的。你这个贱货，还敢打我！翻了天了。”话没讲完，狠狠两个大耳光，甩在玉莲娇嫩的脸上。玉莲脸上马上起了十根通红的指头印。
　　江玉莲气急了。她抓住赵老四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将赵老四的肉都咬了一块下来。赵老四痛得杀猪似的大叫一声：“你这个贱货，讨打！老子今天不给你点厉害瞧瞧，叫你不认得古镇赵四爷。”
　　拳头，巴掌雨点般的落在江玉莲脸上，身上。玉莲啕嚎大哭起来——
　　哭声在夜里寂静时，犹显凄惨。
　　王妈睡在小房里，开始听见他们俩个吵，她不敢起来劝。后来听见赵老四发了大怒，她更不敢起来。任由玉莲哭，骂，她还是不敢作声。索性将被子蒙住头，耳不听，心中静。
　　赵老四见玉莲哭得伤心，开始还悔自己打重了。又听见玉莲骂他老畜牲，激起了他更大怒火。他一脚将玉莲踢下床——
　　玉莲从地下爬起来，披头散发，衣裳也扯开了，坐在凳子上嘤嘤地哭泣。没有哪个来劝，也没人安慰。赵老四将被子蒙住头，呼呼地睡得像一只猪。从此，俩人结下了更大的仇恨。
　　
　　八月十五乞过中饭，锦鹏带着玉秀回家了。牛家姐高兴极了，也放了一大挂长鞭。锦鹏家住在街上，两边，对门都是店铺挨着店铺。一听牛大姐家放爆竹，街两边排满了人，看锦鹏新来过门的堂客。好像国家仪仗队，迎接国外来的贵宾，对锦鹏和玉秀行着注目礼。玉秀红着脸，走在锦鹏后面。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街坊邻居的议论声：“哎！的毛伢的堂客好白也！”
　　“怪不得的毛伢千挑万选，果然被他选了个好的。”
　　“长得也周正，怕是要压过古镇哟！”
　　刻薄的就说：“表皮倒是光亮，谁知里面是么货色！”
　　马上就有人反驳：“她娘家不是十里八里路远，是赶牛脚夫马成才的甥女儿。”
　　“哎！听说她在湖里讨菜，差点被人害了。回来病了好久。”
　　真是讲么事的都有。唉！人的嘴哟，比钢刀还利十分！
　　一些邻居涌进牛家姐的门，讨喜糖乞。牛家姐喜气洋洋，敬糖，敬烟。并将一大包糖撒在街上，等那些拖鼻涕的伢儿去抢。
　　锦鹏低身对跟着的玉秀讲：“玉秀，进门要叫嗯妈。”
　　玉秀红着脸点点头。
　　一进家门，锦鹏大声叫道：“妈，我们回来了。”
　　牛家姐说：“好！好！好！成双成对，天长地久！”
　　玉秀上前低着头叫了一声：“嗯妈。”
　　牛家姐可着嗓门答应：“哎——走累了吧？快坐，快坐，喝茶，喝茶。”
　　看到玉秀长得那么好，又懂礼。牛家姐从五脏六腑甜到心里。浑身上下，舒坦透了。
　　玉珠连忙端上茶来。今天弟弟订亲，她理当回来帮忙。
　　牛家姐喜滋滋地塞给玉秀一个红包，玉秀偷偷用手摸了一下。厚实实的，心里好喜欢。
　　中午也摆了一桌酒席，请来罗嫲嫲本人。中午是玉秀坐首席，罗嫲嫲坐二席。酒菜与马成才家酒席一样。古镇人摆酒席，大多是香菇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