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报恩
作品名称:逃四川 作者:春雨阳光 发布时间:2016-02-02 21:29:42 字数:3369
当初,年轻的龚老大,对繁华都市的一切都很好奇,听别人说不过瘾,非得亲自去看看。每去一个场所玩,龚老大就从早晨玩到傍晚,从傍晚一直到深夜,甚至是通宵。好像在学修一座房子,从选择屋基开始,到房屋住进人的每一个环节,每个环节的细微地方,他都要看到,没看到就不过瘾。有时,龚老大睡在床上,回忆看到的一种赌博游戏的过程,发现某一个环节他竟然没看到,或者是忘记了,他便再也没法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在焦躁中等着天明。天刚亮,他就鲤鱼打挺下床,脸也不洗,衣冠也不理,就跑着去赌场,眼睛也不眨地把这种赌博游戏从头看到尾。看到了,就像大热天喝了一碗凉茶,心情一下就爽了。
龚老大没有为了玩儿乱用银两,但是,也把自己玩得精疲力尽。
有一天,龚老大在一家茶馆喝茶,喝着喝着就歪在椅子上睡着了。醒来后,龚老大随身带的物品和银两都没有了。他身边喝茶的人,玩牌的人,都走光了。
龚老大顿时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龚老大找茶老板理论,要茶老板赔偿被偷窃的银两。可是,茶老板说龚老大并没有交给他保管,是龚老大自己带在身上的。说着,茶老板还指了指墙上的告示:贵重物品请交茶房保管。
龚老大还要说话,茶老板说龚老大是敲诈,说着就派小二去报官。年轻气盛的龚老大,哪里吃这一套,就在那等着。谁知道,官差真的来了,不由分说就把龚老大给带走了。龚老大被丢进了监狱,没人审问,没人宣判,就那样把龚老大像关老虎一样关着。
“龚大哥,你那么好的功夫,打不过他们?”学镒问道。
龚老大笑了,他说:“我相信人正不怕影子歪。哪里想到一到那里,我就被戴上脚镣手铐丢进了一间屋子里。没人给吃,没人审案。”
龚老大在牢房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第一次到南京贩卖东西,还没有朋友。三天了,他没有水喝,没有饭吃。龚老大蜷在屋角,听着其他牢房里喊犯人吃饭的声音,就是没有人给他送饭来。
有一天,龚老大好像长长地睡了一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客栈的床上。身边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人,这个人看到龚老大醒了,开心地笑了,又从洗脸盆中拧起脸帕,擦洗着龚老大的额头。
“想吃东西吗?”中年人问龚老大。
龚老大动了动脑袋,说道:
“好渴好饿……”
龚老大感觉自己说得很大声,可是,这个中年人好像没听到,茫然地看着龚老大。龚老大又动着嘴唇,中年人把耳朵贴在龚老大的嘴边,龚老大又说了一遍。中年人终于听清楚了,转身去端桌上的东西。龚老大才明白,自己昏死在监狱里了,自己虚脱得说不出话了。
中年人用筷子沾着水,一滴一滴滴在龚老大的嘴里。中年人一边滴着水,一边说:
“这样好,不会呛着。”
龚老大再也不渴了,感觉到身体有力了,感觉到他的嘴能轻松张开了。
中年人又端来半碗稀饭,用小木勺,一点一点舀着放到龚老大嘴边,吃了半碗,中年人就不让龚老大吃了。中年人说:
“受了这么久的折磨,肠胃得慢慢恢复,吃急了会出毛病。”
龚老大不渴不很饿了,慢慢就有了说话的力气。可是,他看着中年人,没有话说,只是一个劲地流泪。他感动于这个中年人救了他的命。泪流了,心里的堵也慢慢消失了。中年人看着龚老大说:
“小伙子,出门在外,该忍的得忍,该亏的得亏,钱财是挣不完的。丢了就丢了,没有别要去强要。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南京的官不围着南京人,还围着你一个外地小伙子?”
“叔,你是怎么知道我坐牢的?你是怎么把我弄出来的?”龚老大躺在床上,看着慈祥的中年人,小声地问道。
中年人笑着说:“我那天正在那家茶馆的楼上和一个朋友谈一笔生意,听到楼下闹开了,听你的口音,和我们那里的差不多。等我和朋友说完话下楼,向茶老板打听你的情况,茶老板说你被官府抓走了。所以,我就找茶老板通融,又和茶老板一起找官府。民不告,官不究。茶馆老板出面,终于把你弄了出来。在这来来往往的关系通融中,就耽误了四五天,让你受罪了。”
“用了多少银两?等我缓过劲来,我加倍还叔。”
中年人看着龚老大,摇着头说:“要银子我就不救你了,银子有命重要吗?从茶客们的话里,我知道你真丢了盘缠袋子……”
“有人愿意为我作证?为什么不告官?”龚老大打断中年人的话说。中年人还是摇摇头,看着龚老大说:“小伙子,谁愿意得罪茶馆老板?能在南京城里开那么豪华的茶楼,没有黑白通吃的手段,行吗?”龚老大不说话了。
“这是什么世道?这大明怎么啦?”徐姑娘听着龚老大的故事,愤愤地说道。
“骂没有用。太平盛世,我们得活。恶浊世道,我们也得活。我们小老百姓的任务就是活着,就是传宗接代。当然,有那个命当个一官半职,为国家出力,为一方百姓出力,那又是一回事。可不少的人,最初带着雄心走上官场,不久就被银子给淹没了,他们的眼珠,他们的血液都变成银子了,比我们这些商人还喜欢银子。现在是太监当道,听说,他们打着皇上的招牌到处捞银子。”
“不是,”徐姑娘打断了龚老大的话说,“是皇帝在捞银子,这些阉人趁此机会也捞银子。听我外公说,皇帝的三个皇子要结婚,要两千多万两银子。朝廷拿不出来,皇帝就下令收缴民间囤积财物的富户的银子。于是,皇帝派出太监,四处去寻找理由弄银子。这些太监们弄到的银子,一部分交皇家,一部分进了他们的腰包。一些官员和这些太监们勾结,不择手段地弄……”
“你外公是干啥的?咋知道这么多大事?”学镒问道。
徐姑娘摇摇头说:“以前没见过外公,还是外公隐居江边后,父母带我去,我才认识的。爸妈没有给我说外公的事,外公也没有多说。我知道的,就只有他从海龙囤回来这点事。可这点事,我们也从来不敢说。”
“中国很大,高人很多。”龚老大说完,又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在客栈住了一周,体力恢复了,龚老大就要离开。中年男人说:
“你有盘缠?你怎么回家?还是跟我吧,我们一起做几单生意,赚了钱,你再回去吧。”
中年人带着龚老大,贩盐,贩茶叶,都是到南京周边是收购,然后批发给南京的商铺。这样,在南京呆了半年,中年人说:
“我要回家了,快过年了。”龚老大也就跟着中年人走了。
“这个中年人就是李老爹。我到的就是项李镇。李老爹让我住在你们家里,我怎么也不去。真的,过年了,这是家人团聚的日子。李老爹半年多回家,我不能打扰你们一家的欢聚之乐。李老爹看我很坚决,就让我到了柱子家。”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回家呢?你不想龚大嫂和大叔大娘他们吗?”徐姑娘问道。
“这一路你已经看到了,没有半年的时间,怎么能从南京走回龚家椅子?水路旱路都不好走呢。”回答完徐姑娘的问,龚老大的话又回到了他的故事中。
这是万历二十三年的事情。万历二十六年,我又到了南京,毕竟这一段走水路和旱路,都很安全,不像重庆到湖广一线,水路和山路都难走。李老爹带着我,我已经熟悉了南京的市场,在那里也有了生意上的朋友。万历二十七年下半年,我准备回家过年,走水路到项李镇看望李老爹。没想到落脚一个县城,听说了程守训他们逼死富家老板的事,而且我亲自看到了他们抓人游街的情形。我赶紧动身坐船到项李镇。还好,程守训还没有到项李镇。我给李老爹说了这事,我说:
“李老爹,你们这里离县城就是几十里路。那个程大人肯定要来的。您还是……”可李老爹不相信,他说:
“朝廷增加赋税,这是事实。可是通过这种抢和敲诈的方式弄钱,不可能。还没有哪一个朝代这样做过。”
说虽这样说,李老爹还是犹豫了,他拿出了存在家里的银子和银票,让我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放着,等事情过了再拿出来。我就把银票和银子带回了湖广和重庆地界,找了一个可信的朋友放着了。我们现在用的银子就是从那个朋友那里取出来的。
我放好了银票和银子,不放心李老爹,没有到家,就坐着船又顺江到了项李镇。我找到柱子,讲了我的担忧。没想到年刚过没多久,程守训就顺着江一个镇一个集市开始了搜刮行动。我知道程守训到项李镇的消息时,李老爹已经被抓了。
那天晚上,我正和柱子商量着怎样营救李老爹时,瘸子叔到了柱子家。我看着瘸子叔和柱子说:
“先找关系打通关节,让李老爹免受监狱之苦,然后再设法弄银子补交官府。”
瘸子叔听了摇着头说:
“这程守训来者不善啊!只要银子,不管人死活呢。打通关节除了满足他们要求的数目外,可能没有法子能打通。听说已经有大户被弄得家破人亡了。我打听了,李老板家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的,一二百两可能没问题,要一千多两银子,他们家有那么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