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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马成才捡条命回归故里 毛女病医巫齐上返正常

作品名称:古镇稀奇古怪事      作者:泽润荷兰      发布时间:2016-02-18 22:46:54      字数:10953

  马成才到第二天下午天抹答黑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往日回来时,毛女儿似一只小鸟飞到姆姆身边,欢呼雀跃。不停口地问这问那,同时手不停脚不歇地为姆姆端来热茶,打来洗脸水,洗澡水。又将洗得干干净净、折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放在盆边。
  忙完这些,又去给姆姆下面条,每次面条里面都卧着三个白生生的荷包蛋。马成才洗完澡,清清爽爽,觉得舒服极了。就乞毛女儿下的面条。哎呀!面条上面还滴了麻油,好香。他大口大口乞起来,路上的辛苦,早就忘到爪洼国去了。
  接着毛女儿又帮姆姆倒完洗澡水,将他的脏衣用热水在家里搓好,再拿到河里洗干净。乞过饭后,马成才就会将从九江带来的好东好西拿出来。有时是一个古镇人没见过的发卡,有时是一段古镇没人买过的头绳。有时是古镇人没乞过的饼干、糖之类的食品。
  他一样一样给毛女儿看过,却又不马上交给她。逗得毛女儿围着他转,喜鹊一样不停地叫着、笑着、跳着脚从姆姆手中去抢。这时,小小茅屋就充满了欢笑和温馨。
  母亲也一边笑,一边责怪儿子“把东西给她哟?走了这么长路,你难道不累?赶快给她。”
  这半是责怪半是心痛儿子的母爱哟!
  讲实话,马成才两天来回走了一百八十里路,确实累。但一到家,听到毛女儿那甜甜的叫声,银铃般的笑声,那眉眼嘴角都是笑意的小脸;端在手里的热茶,烧好的洗脸洗澡水;埋在面条里面的荷包蛋,香喷喷的麻油。一身劳累,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再看到她围着自己转的小小身影。真的,马成才觉得这几年没白活。就是没讨到堂客也没有大的遗憾,有了毛女儿,就有了家庭的温馨。
  
  牛家姐自玉珠走了以后,生活好寂寞。的毛伢虽说时常在她身边,但他从小娇生惯养,一点也不晓得心疼人。原来只晓得到时上学,放学回家。除了看点书,做点先生留下的作业,就无所事事。不晓得烧火做饭,更不晓得浆衣洗裳。看到母亲忙得团团转,也不晓得上前问一声:“嗯妈,有么事要我做不?”
  牛家姐更怀念有玉珠在的日子:“那丫头眼色灵活,自己想到的,她做好了。自己没想到的,她也做好了。自己有哪里不舒服,玉珠总是问长问短,煎汤熬药,服待得好好的。
  的毛伢——不,锦鹏也有十六岁了,该给他说个媳妇。自己年纪一天大一天,已到中老年了。再不娶媳妇,到老了,谁服待你——?不过,这事要问他,玉珠不是硬给他赶跑了——”
  
  今天怎么了?家里冷冷静静,没有听见毛女儿银铃般的声音,也没听见母亲苍老的声音。她们到哪里去了?马成才疑疑惑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屋。在堂厅看到了母亲苍白的脸,浮肿的眼泡。一天不见儿子,也不晓得问候一声。见儿子回来了,想站起来接他。颤颤兢兢地几乎站立不稳,老泪顺着老脸不停地往下流。
  马成才吓了一跳!知道家里出了大事。他将斗笠和蓑衣用力一甩!就扶住母亲,跪倒在她面前,颤声问:“妈,出了么事?毛女儿呢?”
  母亲这才哇地大哭起来,向儿子倾诉着昨天发生的事,断断续续地讲着:“儿呀,毛女儿……毛女儿她……她到湖……里去割……马兰,差点……被人害了。要不是好心人送……她……她回家,毛女儿就……没命了呀。昨天晚上,我替她……叫了魂,秀兰替她答应。到了半夜,她在梦里大叫……救命……救命,吓得邻居都爬起来了。他们到茅屋背后一看,茅屋被人扒了个……大……大洞。儿呀,你经常不……不……在家,我一老一少今后怎么……活命哟?呜呜……呜呜……”
  马成才不敢对娘说他的生死经历,怕年迈的母亲更加担心。听了母亲的话,他连忙到房里去看毛女儿。他的茅草棚一间做客厅带饭厅,还带厨房。另一间中间隔开,母亲和毛女儿住后间。他在前边搭个铺,就算是他的房间了。他将毛女房里用作显示亮光的几块亮瓦,前面遮了一块破布,算作窗帘布拉开。看见毛女儿睡在床上,脸色卡白,没有一点血色。
  他低低唤了几声:“毛女儿,毛女儿。”
  毛女一声也不回应,只知静静地躺着。马成才只好将破布放下,静静地退出房门,将门掩上。来到堂前,眼泪不由自主地滴落。平日喜鹊一般的毛女,连话都不晓得讲了。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他问母亲:“妈,请人为她掐了吓没有?”
  老母讲:“我从昨天到今天,光晓得着急,水米未进。哪里想得到这些?”
  马成才安慰:“妈,您不要急?我也饿了,您先煮饭。我去请罗嫲嫲来替她掐吓。再到街上去请钱郎中来替她看看。”
  儿子回来就有了主心骨,她放心去淘米煮饭。马成才请来了罗嫲嫲替毛女儿掐吓,罗嫲嫲叫家婆将破布拉开,房里显出一丝光亮。罗嫲嫲坐了下来,将毛女儿一只手拉在自己手中。掐着她的脉膊,口中喃喃念着:“哪咤七灵神,三魂七魄全归身。早归家,莫等晚归啥?我看老不得金嘎竹。”
  连着念了三遍,才含一口清水,噗地朝着毛女儿喷去。毛女儿被冷水一浸,冷不防打了个冷颤,身子动了一下。
  罗嫲嫲趁机安慰家婆说:“马奶奶,不要紧的!这伢儿是受了惊吓,再乞几贴安神的药就没事了。”
  家婆双手合十:“多谢您!罗嫲嫲,只要她好了,我和成才才有盼头。要不然,我真的不想活了。”
  家婆将马成才在九江带来的上好丝线送了一些给罗嫲嫲。罗嫲嫲安慰了她几句,就告辞了。
  钱郎中带着个布包过来了,他替毛女把了一会脉。再看看舌苔,安慰马成才道:“不要紧,伢儿是受了大惊吓,所以才昏迷不醒。心主安神,肝主藏魂,人体神态变化与心、肝二脏有着密切联系。我开几付中药乞乞,本药入主心、肝经,具有镇惊、养心、安神之效。你们放心,伢儿别处都没病,主要是受了惊吓。我再替她扎扎银针,伢儿就没事了。”
  讲完,提笔开药方:朱砂三钱(镇惊清心,安神解毒)、柏子仁三钱、龙眼肉三钱、伏神五钱、当归五钱、党参三钱,蜜炙黄芪三钱,金泊为引。(注:将上述药煎好后,倒入碗中,将金泊放入碗内融化。晾凉再喝。每剂药先浸二十分钟,再煎,连煎三遍。共五剂)
  接着,钱郎中从包中取出银针,扎在毛女耳朵背后,手臂上。一边扎,一边讲:“这叫关内,这叫神门。今天扎一次,明、后天我再来扎两次,包准没事。”
  马成才千恩万谢,付了先生一块银洋。钱郎中推辞道:“太多了,我当不起。”
  马成才讲:“我的外甥女若救好了,你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当得起,当得起。”
  钱郎中千恩万谢地走了。
  马成才将钱郎中开的药方到药店抓了五付中药。外加五个药引,是金泊。金泊拿在手里,就跟七月十五折金元宝的那个材料一样。药剂师告诉他,这是真正的金子做成的。怪不得好贵,花去了两块大洋。
  毛女儿喝了几付中药,渐渐能起来走路了。只是,人还很虚弱。马成才和家婆这段时间么事都不让她做。让她静养了一个月,每天做好乞的让她调养身子。向牛老板借钱买来燕窝、人参,燉了逼她喝下。上好的龙眼让她当零食乞,娘儿俩就这一个宝贝伢儿,不疼她疼谁呢?毛女儿一个月后,完全精神了,而且还长高了许多,皮肤更白。走出去完全是个大姑娘。
  
  沈麻子不执行上司的指令,被小人告到上司那里去了。上司派人叫他去,狠狠地训了一顿。上司训他时,他站得毕恭毕敬,不敢回半个不字。
  上司发完火,又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下次不可对自己的职责敷衍了事。沈麻子感激上司,毕竟上司也有上司的难处,他头上还有人管着呢。
  沈麻子准备出门回家时。突然,从房里冲出一个日本大佐。对他二话不讲:“啪、啪、啪,”一连三个耳光摔在他脸上。
  沈麻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日本大佐操着半生的中国话大骂:“八格呀鲁!下次再不讨伐地下党,死啦死啦的。”
  沈麻子的麻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麻脸涨得通红,个个麻坑里窜出火苗!他正想还手,被赶来的上司从中间将俩人狠命隔开。
  并且朝外使着眼色,嘴里劝着沈麻子:“快走,快走。大佐今天喝了酒,日本军队又受到了游击队的打击。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回去吧,回去吧。”
  沈麻子嘴里骂着当地骂人的话:“你个水胖子,婊子养的!将来不得好死。老子不报今天受的辱,枉做七尺男子汉。”
  日本大佐听不大懂当地话,一个劲问沈麻子上司:“他说什么?他咕哩咕噜说什么?”
  上司翻译:“他说日本皇军大大的好。以后一定能打胜仗!打败游击队。”日军大佐这才渐渐消气。
  
  牛家姐待锦鹏玩耍回家后,就与他商量:“的毛伢。哎,叫错了,锦鹏!娘年纪大了,好多事感到力不从心。我想替你说个堂客?”
  讲到这里,不敢往下讲了,等待他的反映。生怕锦鹏跟小时一样,嚷着跳着不要堂客。锦鹏十七整岁了,个子发育得很好。也渐渐懂得堂客是么回事了?
  他的同班同学,当初那些讲他有堂客的人,现在有好几个娶了堂客。有的还生了儿女,当起了爹爹。今天听到母亲正式和他商量,为他提娶堂客。毕竟还是未成年人,听到这话,脸红了半天,耳朵都红了。低着头半天不作声,不讲要,也不讲不要。
  牛家姐看他的样子,又和他诉起苦来:“你看嗯妈这么多年来,一个人里里外外地忙。前几年还有你姐,帮我的忙。你姐嫁出去后,就没人帮我的忙了。你除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外,么事都不晓得做。你心痛娘,就点头,娘托人去替你讲堂客。”
  锦鹏听了这话,就点点头。但对娘提了几个条件:“要找个他看得上眼的女伢儿,丑的他不要,胖的也不要,还要对娘好。”
  牛家姐这才真的高兴起来,就托街上做生意的、邻居、还有平时谈得来的姐妹、远亲近邻,帮他锦鹏找堂客。
  
  毛女身体好起来了,和平时一样,帮着家婆打点家里,一年四季讨菜捡柴。只是,她再也不敢一个人去了,总是有好几个伴才敢去。家婆和姆姆也不放心她一人去,看到有伴出去,才放下心来。
  
  游民君来到古镇,这次是奉上级命令,动员当地农民对抗地主财东,减租减息。他住在牛家姐店里,打扮成一个生意人。据他自己说,是到古镇来收小麦的。小麦快要成熟了,游民君就住在古镇等小麦成熟。无事就到街上转转,有时也转到张裁缝的铺里,就问布料价格,做衣手工钱。没人时,当然就问的是古镇当地有哪些地主恶霸,准备发动群众,抗租抗息。
  
  沈麻子回到家后,气得脸如猪肝般紫,躺在床上三天没乞饭。心里发着狠,狗入的日本佬,老子下次要听你们的话?出去打共产党、游击队。老子就不是中国人。是狗娘养的!今日受的辱,老子一辈子都忘不了。哼!你个小鬼子,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赵四爷将地契抽出,齐夫人还不晓得。没事时,哪个经常检查地契?所以,赵四爷家日子是外甥打灯笼——照舅——平平安安。赵四爷为了防止夫人怀疑,隔三差五就回家住两天。反正他又不管家事,随他在外面玩就是了。只要不出格,管他呢!男人也不能太管紧。管赵四爷将五十亩地契压在王二爷处,王二爷连眉毛胡子都笑开了花。谚语道:瞎子见钱眼也开,和尚见钱经都卖。管你王公贵族,达官显贵,没有钱,你也就只有个虚名,是个空壳子。人家开始见你客气,过了三五天,脸就放下来了。再也不管你是么事达官显贵。钱才是硬道理。一日无钱,世间无份。这是前人总结出来的经验。还有假?
  俩人当下商量好,半年后,赵四爷将欠的钱和利息还清,赎出地契。目前赵四爷手头无钱,又在王二爷手里拿来四百七十块钱,凑足一千五百元的整数。月息还是按五分,若半年赵四爷没有现钱及利息还给王二爷,王二爷就按古镇时价买下赵四爷的五十亩上好土地。俩人口头商量好,也就落下字据。白纸黑字,双方捺下手印,各执一份。
  王二爷临走时说:“赵四爷,我们古镇有句老话。上等之人口讲为凭,中等之人纸笔为凭,下等之人牛皮榜都不灵。我们在古镇都算上等之人,我相信半年以后,是该算清帐的时候了。”
  赵四爷不高兴地说:“地契都押在你手里,足以说明我赵老四不是不讲信用之人。讲这些废话,又有么意思?”
  王二爷讪笑着:“老哥讲话不当,讲话不当。四爷不生气,告辞。”
  
  沈麻子又接到命令,要他跟随县大队,日本驻松滋大佐率领的军队,到湖区打共产党的抗日游击队。这次,沈麻子想出了一个主意。他将自己的亲信召到一边,低声吩咐他们一些话。亲信中有个叫孙有才的,很得沈麻子信任。沈麻子吩咐完毕,孙有才就带着一些人走了。
  沈麻子集合起自己的队伍,长枪、短枪、手榴弹、轻重武器,沿路威风凛凛,雄纠纠,气昂昂地在古镇街转了一圈,才朝着上司的命令到达地点集合。
  
  牛家姐托出媒人,为锦鹏讲堂客。依牛家姐家的条件,当时在古镇来说,算是中等家庭。娘俩拥有楼上楼下三间房,牛家姐自己还开着饭店。就是不开饭店,将店面租给人家做生意,一家子都不愁乞穿。哪个有福的女儿嫁过来,是来享福的。就看哪个女儿有福了。
  这几天,牛家姐几乎门庭若市。今天,做生意的介绍一个他堂客的侄女儿来相亲。牛家姐一看,不大中意。领来的姑娘又黑又矮,一副乡下丫头不晓得事的模样。见么事都觉得新鲜好奇,一双眼骨碌碌地左顾右盼——。
  牛家姐没法,是同行介绍来的,本是自己托人家的。而今人家热心,将人领了过来,却又嫌弃人家姑娘长得不好,说不过去。自己不中意还不敢讲,只好把恶人推到锦鹏头上:“锦鹏,锦鹏,你出来,你出来。”
  锦鹏在楼上,听到嗯妈叫他看未来的堂客,就从楼上下来,只走到楼梯中间,朝下望了一眼。就往回走:“你要是看中了,就留给你做堂客!我配不上她。”
  做生意的识趣,知道锦鹏看不中。只好客套两句,带着姑娘离开。
  
  沈麻子的队伍到了集合地点。日本佬又叫全县的自卫队、民团这些杂牌中的杂牌子孙走在前边当炮灰。日本大佐还呜哩哇啦讲了一通日本话。
  翻译讲:“大佐说,这次下湖扫荡。全体战士都要勇敢杀敌,捉到了共产党游击队有赏。哪个敢畏缩不全,贪生怕死!被皇军发现了,死了死了的。”
  沈麻子心里讲:“你们这些该死的小鬼子,跑到我们国家来作威作福,杀人放火。幸亏有共产党游击队,国民党正规部队杀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要不然,我们还不当了亡国奴。
  他第一次感到奴才不好当,别人要打就打要骂就骂,人活得一点尊严都没有。人若没有尊严,那还不如死了呢。”
  想起日本大佐给他的耳光,脸还是觉得火辣辣的痛,心里埋藏着刻骨的仇恨。
  一到湖边,正是春夏之交。湖里到处是水,不坐船,根本到不了湖中心。日本佬只接到命令,到湖区扫荡。但游击队在哪里?他们根本是两眼一抹黑。茫茫大湖,水天连接,一眼望不到边。湖里到处是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就像秋后的高梁。到哪里去找游击队哟?
  一群人站在湖边,大眼瞪小眼,小眼瞪湖里。真是狗咬刺猬,从哪里下口啥。大佐没法,只好叫县保安团到前边看看,哪里有船,就抢几只来。人家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这是去扫荡游击队,替他们保平安。
  沈麻子心里‘呸’了一声:“要你们来保护我们的平安?死远点,死得越远越好。我操你奶奶!”
  县大队出去了半天,才找来几只打鱼人、放鸭人的小划子。一条船上坐不了几个人。日军大佐命令县大队:“你们的,坐船去找游击队的。其余的,再去找船。”
  县大队的人只好坐上划子走了。沈麻子和各区大队还在那里忤着看湖面。
  日军大佐一声命令:“走,沿着湖边找游击队去。”
  一行人只好跟着他们走。日军大佐还是老法子,叫沈麻子及各大队的人走在前边。走着,走着——
  芦苇丛中传来一声枪响,一个日本士兵应声倒下。再传来一声枪响,又一个日军士兵倒下了。
  日本大佐色厉内虚地喊道:“卧倒,都卧倒。还击,统统还击。”一时枪炮声大作,喊杀声震天动地。湖里的野鸭子惊得朴,朴地朝外乱飞。
  沈麻子士兵的枪声趁日本兵不注意时,朝着另一边飞去。
  这次湖里的枪声有眼睛似的,光对准日本兵打,一个中国人都没伤。
  日本大佐急了,挥着拳头叫各自卫团的人朝后。待他们的部队往后走,调日本人到前边时,湖里的枪声又响了,这次专打前头的日本人。
  日本大佐气疯了,站着哇啦哇啦乱叫。一声枪响传来,他往后一倒,叫不出来了。头儿死了,日本兵大惊,争先恐后朝岸边跑去,只恨爷娘少生两条腿。
  沈麻子看这是个好机会,也举起枪朝日本兵放去。县大队及其他杂牌中的杂牌子孙,平日受够了日本佬的气。这时,也将气泡从枪口里冒出来,朝日本佬喷去——
  
  牛家姐一连看了几个来相亲的女子,不是她嫌人家家穷,就是锦鹏嫌人家长得丑。一个都没看中。
  那些被淘汰出局的就讲风凉话:“又不是皇帝挑妃子,那么难说话?”
  “看的毛伢那个瘦样子,郎不郎,莠不莠的。念了几句书,就觉得自己了不得,有么事本事?”
  “这样下去,她家若能找到好媳妇,将我的头割下来当夜壶踢。”
  “太难讲话了,看以后讨个么事皇娘?”
  
  赵四爷的宝贝心肝江玉莲在家里呆了几个月。赵四爷要经常出去应酬,有时还要回家应付齐夫人,又不敢带她去。她一人在家无所事事,开始还跟请来的保姆讲两句话,无奈保姆胆怯,生怕说错了话惹主子不高兴。江玉莲说一声,她只晓得应一声:“嗯”,一点都不晓得讲些地方奇闻怪事来惹她高兴。
  江玉莲在家呆烦了。趁着天和日暖,阳春三月,独自出来走走。她自嫁给赵四爷后,连娘家都很少回。一回去,爹娘又不叫她出去,怕惹别人笑话:“你们看,江家嫁给古镇赵四爷作妾的玉莲回来了。”就将她留在家里。爹娘忙得要死,也不叫她帮着做一把。总是说:“你就在家里坐着,若回家将手做粗了,四爷要怪我们的。”
  玉莲回去过几次,总是这样,也就不想回去了。逢年过节,赵四爷预先雇来小轿,俩人一个一乘小轿,坐着回了娘家。回到娘家,称呼上很难,赵四爷与江二成差不多年纪。跟着玉莲叫吧,赵四爷脸上下不来。不叫吧,玉莲不高兴。连她爹娘都不晓得叫一声,埋怨过他好多次。所以每次回家,就糊乱打声招呼,就这样混过去了。乞过饭,赵四爷就提出要回家,玉莲也只好跟着回来。
  江玉莲一人独自在古镇街上逛着,古镇人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古镇人。虽说有个姨在古镇,但赵四爷不叫她到姨家去,她也就不敢去了。她理解赵四爷,虽说是二房,但赵四爷的大房夫人还不晓得有这回事呢!
  赵四爷告诉他,若被太太晓得这事,他们就没有好日子过。太太泼辣,为这事会吵得三日不了,四日不休。而且财权在大太太手里握着,他们的日子也就更不好过。
  江玉莲这个店里看看,那个店里望望。看到张裁缝的绸缎店,忍不住走进去。看到那么多好看的料子,就移不动脚步。手里摸着那些平展的料子,爱不释手。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传进了江玉莲耳朵里:“啊哟,这是哪里来的妹子呀?长得如此好看。哟!哟!爱死人了。”
  
  毛女长成了大姑娘,开始有人来提亲。家婆和马成才认为伢儿还小,只有十五岁,就想再留一两年才给她讲婆家。毛女也舍不得离开姆姆和家婆,也不想那么早到人家屋里去做媳妇。因此,又过了一年,虽有几家还向家婆和马成才提起,他俩均以伢儿还小为由,委婉谢绝了。
  到了十六岁,毛女长得更标致了,各方面发育均告成熟。胸前也鼓起了两座尖尖的小肉包,屁股长得光滑溜园。腰儿显得更细了,衬托出宽宽的胯骨。脸上皮肤本来就白,这时更好,就象剥了皮的鸡蛋那么光滑。脸坨上永远有两片红晕,好像是富贵人家小姐擦的胭脂。但她是天然的,永远不用花钱买胭脂,也永不退色。嘴角边两个酒窝,一笑一个浅洞,一笑一个浅洞。
  左邻右舍都讲:“‘土豆开花赛牡丹。’真想不到马奶奶的孙女长得这样漂亮。伢儿又懂事,不知今后好了哪个人家?”
  看到毛女儿长成了美人,马成才和娘又惊又喜又愁,惊的是毛女儿竟长得这样漂亮!喜的是将来可找一个好人家。愁的是在这兵荒马乱年月,又怕被不成器的公子哥儿看中,或被土匪流寇强抢,那就更不得了。
  娘儿俩暗地商量,再有人来说媒。只要是本份人家,只要男伢儿不走歪路。他们双方同意,就答应这门亲事。家婆一想到她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拉大的孙女儿要出嫁,不由老泪纵横。虽讲明义上是孙女儿,其实这孩子从生下来就是她带大的。讲句不好听的话,就和一个女儿差不多。伢儿乖,从小不用教育,就见事做事。她若嫁出后,寒冬腊月,哪个来帮七老八十的人浆衣洗裳啊?自己老了,儿子也没个堂客。要是附近有合适的人家,嫁得离自己近一点多好啊!毛女就会有空回来帮一把。那样,我从梦里都笑醒了。可是,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家呢?
  
  江玉莲听见有人夸她,就回头一瞧。只见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涂脂抹粉,身段妖娆的女子向她笑着,眼里露出赞许的目光。
  江玉莲见她没有恶意,就回道:“承姐姐夸奖了!我哪里有姐姐漂亮?连替姐姐提鞋都不配。”
  讲话的是沈麻子三太太。她见玉莲美貌,不由得从心里喜欢,夸了两句。见玉莲讲话懂理,讲得又乖巧,就上来搂住玉莲的香肩,笑着:“像你这样的美人,不穿张师付做的旗袍,实在可惜。我劝你今天就做一件,你看,你看,这件料子做成旗袍,穿在你身上。不光男人爱,连我们这些女人也爱得很呢。”边讲,边取下墙上挂的料子,在玉莲身上比划起来。江玉莲手头没钱,再好看的旗袍,她也想不到买来装扮自己。虽说女人如花,但这花枝如果没有绿叶支撑,光秃秃的也不好看。
  男人当时图个新鲜,女人老是几套结婚时穿的衣裳,三天就看腻了。赵四爷想娶我的时候吹牛,家大业大,但他连支配几百块钱的权力都没有!
  自己亲眼见他为了五百大洋,差点与王二爷闹翻了。要不是自己出来劝,还不晓得闹成么样子。他把我也太不当回事了,除了三餐乞的简单饭菜,付了老妈子的工钱外。过年过节时要面子,雇了两乘小轿回一趟娘家。带回去的礼物也很轻,一个穷家小户拿回娘家的礼物也比他拿回去的丰厚。
  平日没想到这些,今日被三太太一挑,就不由人不想起。再看三太太,浑身珠光宝气,身穿绫罗绸缎。手上戴的金镯子金光闪闪,发出耀眼的光芒。头发到城里烫成大波浪,一丝一丝弯弯曲曲,如一挂从天上倒悬下来的瀑布——多叫人眼红!不行,晚上也回去与赵老四讲,我也要这些东西,才不枉嫁了个家大业大的老男子汉。
  
  游民君与牛家姐拉起家常。在住店的客人中,这是常有的事。游民君问牛家姐:“你们这镇上有哪些大财主?他们一年的收入有多少?有人在外做官没有?他们对穷苦百姓么样?”
  牛家姐见他问了这么多问题,只好一一解答:“我们镇上,数赵四爷家财主最大,也有亲戚在外做官。一个儿子到上海念书去了,今后怕也是做官的。还有一个已经当官。他们家为人最善,对穷人最好。没有钱时,大家都想着到他家去借钱。利息也不重,还可以物件抵债。没有物件时,做工抵债也可以。赵四爷不大管家,他的家都是太太齐夫人管。至于一年收入多少?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游民君心中有数了,再去调查了几个人,众讲一词。当古镇共产党的委员集中开会,发动群众减租减息时。他建议,把赵四爷家排除在外。那些委员也晓得赵四爷家善举,也一致同意将赵四爷家放一放,等以后土地改革再说。
  轰轰烈烈的减租减息运动,在这些人分头鼓动下,真的鼓动起来了。长、短工都要求加工资,借债的要求财东少算利息,种地的佃户要求少交租。他们在委员等人的带动下,公开在古镇亮像,游行示威!街上到处都贴着红红绿绿的标语。委员带着他们高呼口号。
  一伙人闹得震天响。惹得古镇人全部出动看新鲜,西边孙六爷家不服,派家丁出来阻止游行队伍。游行队伍当然不肯,双方打了起来。游行队伍的领头人一声令下,将孙老六绑起来游街。戴着纸做的高帽子,胸前挂了一块牌子。被俩个他曾经的佃户挟持着,走在队伍前面做话招牌。孙六爷变成了六孙子。其他的财东看孙六爷乞了现亏,不敢反抗。
  
  镇上的财东派人飞报沈麻子,恰巧沈麻子不在家,出去攻打别的地方去了。
  古镇今天没人出来阻止,古镇地下党痛痛快快地组织了一次成功的宣传抗日打倒地主劣绅的行动。
  赵四爷和王二爷暗自庆幸,没有像孙老六那样被人绑起来游街,丢人现眼。当年夏收时,其他财主租子都减了几成。原来一亩地收一百斤租子的,今年只收七十斤。赵四爷家租子本来收得不高,这次不在减租之列。
  但是,那个事情解决,这个问题又来了。冯帐房向齐夫人汇报,不晓得么回事,东边靠河旁那五十亩地的租子没交到本家来,反而交到河东王二爷那里去了。
  冯帐房去问佃户:“今年为何不交租子?”佃户回答说:“四爷吩咐的,今年租子交给河东的王二爷,他家已派人收去了。”齐太太一听,气得说不出话来——
  
  牛家姐托人替锦鹏说了半年多,还没说到一个他自己中意的堂客。
  牛家姐急了,对他发了狠话:“你再不给我找个媳妇来,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锦鹏讲:“总不能找个歪瓜裂枣回来吧?找个堂客,自己不喜欢,还要跟她过一辈子。我不委屈吗?你不认我,我就出去做生意,或去教人家蒙童。”
  牛家姐见他态度坚决,又真怕他出去走了歪路。就吓得不敢做声,也不敢威胁他了。
  旁边一个住店的说道:“牛老板,你急着替他找媳妇。他本人不急,一定要找个好的。我前几天在镇西北角边办事,看到一个姑娘。人长得没有话讲,不是西子再世,也是王嫱重生。但是她家不富裕,住的是两间茅屋,我听人说,家里只有一个姆姆,一个家婆。余外没别人,你们若同意,不妨叫小老板暗里去瞄瞄。若看中了,再请人去说不迟。”
  牛家姐和锦鹏都认为这是好主意。一个劲地向客人道谢。
  
  毛女家这几个月来,门槛都被人踏破了。有的是穷人家,姆姆和家婆不同意。自己家本来就穷,再去找个穷人家,我毛女儿一辈子就要乞苦了。不能答应,千万不能答应这样的人家。
  还有人介绍一个家境比较好的。但他死了前妻,毛女过去填房不说,还有两个不懂事的伢儿。上有老、下有小。我毛女儿要去服待一家老小,这是不可能的事!黄花大闺女,凭什么去做二房?提也不要提!提亲的媒人灰溜溜地走了。
  第三次来提媒的人家家境到还殷实,家中有田有地,牛马成群。马成才和家婆一商量,准备同意这家。当和毛女商量时,毛女提出要见本人。待媒人将本人带来一看,跛子脚、斜着眼、鼻子歪着,一嘴黄牙,看着都叫人恶心。马成才茶都没给他们喝,一口就回绝了。
  
  齐夫人这回没有那么好涵养了。拍着桌子叫代毛伢去把那个乞里扒外,乞、喝、嫖、赌五毒俱全的赵老四叫回来。真是‘小洞不补,大洞乞苦’啊!前些时刚叫他胡乱花了五百银元。嗬!嗬!嗬!这次竟将五十亩地也卖给人家了。怪不得上次听一个帮工的讲:“听人家讲,赵四爷好像在外面有个家。”
  当时以为他讲笑话,并没留意这件事,只晓得吩咐他去做事。我真混啊!被人卖了还给别人数钱呢!古镇人都讲我精明,精明么事?老公背着自己在外讨了小,成了第二个家。我还在这里做牛做马,为他家筹划。宁愿自己少用一个钱,也要替他节省开支。齐秀梅!你真是个操心劳碌的命!人家在外花天酒地,你还在这里苦苦替他支撑门面,替他家做人。你活该!活该!唉!真是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次他不当面向我讲清楚那五百大洋,还有五十亩地的去向,若不是养了婊子?又不明不白到哪里去了?”
  
  江玉莲被三太太一夸,也觉得跟着赵老四委屈了自己。嫁给他半年多来,没替自己添过一件新衣裳,没有带自已(到县城也算)出去玩过。整天缩在家里,跟老妈子做伴。自己再这样下去,都快疯了。以前在娘家,跟许多同伴一起,在家织布、做手工针线。虽然辛苦,但有讲有笑,心情好得天天都像过年。
  嫁了赵老四,年纪相差那么大不讲,还整天把人关在屋里不叫出去。他自己整天东游西逛,喝酒打牌。有时还得去应付大老婆。为我们结婚用点钱,与王老二扯了许久的皮。还讲么事家大业大。哼!吹牛!今晚他回来,我向他要好几件旗袍,要胭脂花粉,要去烫成波浪头。要各种各样的戒指、耳环、金手镯。哼!我替他打算,他不把我当个么事东西?我江玉莲也不能只当个花瓶。我也要我自由的人格!也要梳妆打扮——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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