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空寨
作品名称:逃四川 作者:春雨阳光 发布时间:2016-02-02 21:29:13 字数:3330
“兄弟,现在不是银子的事情,是保命的事情,命都保不了,还拿银子做什么?快起来!兄弟们,把他们都给我轰出去!不走,就给我捆了抬出去!”四十官差喊道。随着喊声,弯那边又跑过来六个官差,十个人把龚老大他们围了起来。
“兄弟,不要怪我们。不沾染瘟疫,我们算保住了命,你们上不了山,我们也算保住了命。你们上山,我们就得上屠宰场!”四十官差说。
学俭陡然站起,唰地抽出了刀。这群官差赶紧往后退,他们没有想到,他们是来保护人救命的,竟然救出拼杀来了。
学俭看着他们说:“放我们上山,放一人上山我给二十两银子。如果不放,我只有硬闯了!”学俭说完,取下包裹,掏出八十两银子丢在河滩上。
龚老大也站了起来,拿出了刀。学镒和徐姑娘虽然不会刀,也把刀拿在了手里。双方僵持着。
龚老大说:“官爷,那是我的家。我必须看到我的家人。我是医生,我必须上去!如果不让,我们只有闯了!”说完,龚老大舞着刀向他前面的官差逼去。官差们也扑了上来。在一阵叮当之声后,几个官差的刀被学俭和龚老大打飞在了地上,他们赶紧退开。龚老大趁着这个口子,跑了出去,往弯那边跑去。学俭也跑了出去。
可学镒和徐姑娘被官差抓住了,这个官差对着龚老大和学俭喊道:“你们再跑,我就杀了这两个!”龚老大和学俭站住了,回身看着学镒和徐姑娘。
学镒喊道:“哥,你们快上山,别管我们!”
看到这情形,四十汉子说道:“兄弟请留步!既然兄弟懂医术,你们又有银子,就开几个药方,我派几个兄弟出去,把药弄回来,然后你们带着药上山行不?”
龚老大和学俭听着,犹豫着。他们不知道四十汉子的用意是什么,是缓兵之计,是阴谋诡计,还是真诚?最怕的就是,官差是让四人放松警惕然后绑了他们。可是,不听他们的,学镒和徐姑娘又在他们手里,如果真被他们杀了……龚老大脑袋里飞快地转着。
他看着学俭,又看着四十汉子。
四十汉子说:“兄弟相信我吧。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你们这样拼死活命要往山上走,要死的是你们,不是我们。你们上去了,或许真的能救活几个,也能帮几个家庭延续香火。这也是救命之事,我何必要固执呢?”
“我们上去了,你们怎么给官府交差?你们到街上买药,不被官府知道?”龚老大说。
“这个,兄弟只管放心!我自有脱身的办法。”四十汉子说。
龚老大相信了,他坐在沙滩上,又拿出几锭银子。四十汉子派了三个官差,他们带了银子,在狭窄的路上跑着走了。
一个时辰的功夫,这三个人转来了。每个肩上背着一条口袋,口袋像一个圆圆的石球挂在每个人的背上。
“买到了。起初,那药铺不卖,一看我们买这药,就怀疑我们是不是沾染了大头瘟。”其中一个说。
“那咋买到了?”四十汉子问道。
“唉,我说,我们被困在山沟里,两边都被堵死了。龚家椅子的人只是远远地堵着我们,又不靠近我们。他们只是要药,又不是要出山。如果拿不回药,龚家椅子就会落滚石活埋了我们。他们说还要跑出来。这样一说,他就把药卖给我们了。”一个汉子说道。
“他这么轻易相信了?”四十汉子又说。
“谁知道呢?也许是看到那几锭银子了吧。”又一个买药的说。
“他不会去官府告发你们?”龚老大问道。
“告?是他卖的。不要银子还不要命?整个街上,人都跑光了。我们说是卖药的而不是买药的,他才开了门。开了门又四面张望了一会,像偷东西似的;见没人跟上我们,老板才悄悄地说,龚家椅子的人下山了。老板说的是你们?”龚老大听了点点头。
“天要你死你跑也跑不掉;不该你死,大头瘟,什么瘟都奈何不了你。每一次大的瘟疫,都死了那么多人,可还是有人没死。看来,人命在天。”一个官差说。
“好了,你们快上山吧。”四十汉子说。
“官爷,这马就留给你们吧。”龚老大说。学俭一听,不高兴了,他虎着脸,不看龚老大。
“算了,我们拿马做什么,还得喂养。你们带上山吧。”四十汉子说,看了看虎脸低头的学俭。
“大哥,我们这一走,不会连累你们吧?”龚老大说。
“不用担心。只要上面没事——要么没发病,要么死光了——时间久了,官老爷就会撤我们回去了。”四十汉子说。
“让不让我们回去,鬼知道。我们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了,他没来看过一次,也没说让我们回去。要是死人,龚家椅子早死光了。我们守在这里有何用?他又不派人上山看看,就让我们在这里呆着。还不是怕我们回去传染了他。唉!”一个官差叹息道。
“不让我们回去不要紧,只要善待我们的家人就行。这样,死在这里也算是为国家出力了。”几个官差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都很无奈。
“那你们吃的呢?”
“派人放在崖洞口,然后人就跑了。等我们得到信号去时,人已经走了,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到这里来过。”
四人告别官差开始上山,龚老大和学俭一人牵着一匹马。一边走,学俭一边说:“龚大哥怎么把马给他们?已经给了他们银子。他们是官府,官府不救人,还发灾难财。这样的官差……”龚老大说:“出门遇难的时候,不要计较钱财。要的是平安,要的是办事。这山路太窄,稍微不注意,马就可能摔下山崖。与其摔死,不如送给官差。有时,折财能免灾,这是我们出门人的信条。”龚老大说到这里停住了,他发现自己的话多了。学俭他们不像他,他已经到家了,家在不需要银两,家不在了更不需要银两。而学俭他们还要安家,还要用这些银子谋生,他们确实需要银两,哪里能看做计较?看做小气?
山路就像在写“之”字,他们在一个一个“之”上走着。越往上走,山风越大,越凉。好像是秋天了,可树叶还没有黄,没有红。说是夏天,又不像。看着身边的田地和山景,他们没法确认现在是什么季节,逃亡已经让他们忘记了季节,他们只能根据冷暖添减着衣服。
看到了龚老大说的梯田,他们走过了山崖路。四个人站在田中间的石梯路上,都惊呆了。所有的田里都长满了野草,庄稼禾苗,裹在杂草中,已经朽烂了。那些果树,挂着零星的几个苹果和梨……原来真的到了秋季了。
“难道还有人?这些梨和苹果被他们摘了?”龚老大看着田埂上的梨树和苹果树,想着,“以前的梨和苹果,哪里才这点?”
学镒和徐姑娘,一次又一次地想过龚家椅子的美丽,没想到会是这样。他俩从山崖望到山巅,从山巅看到山崖,除了田边地坎的树,剩下的就是野草。野草们枯萎了,就像在大病中瘦得皮包骨头的奄奄一息的孩子;树叶上出现了黑色的斑点,就像老人的脸。
学镒和徐姑娘悄悄地看着龚老大,龚老大没有发现他俩的目光,只是看着面前的梨树和苹果树发呆。
“大哥,我们走吧。到你家看看。”学俭说,看到这荒芜的田地,他的心也悲凉起来。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斜坡,不再是“之”字路,这里应该是“之”的最上一横,那山巅就是“之”上的一点。学镒想道。
四个人排成一条线,在石梯上一步一步登着山,越往上走,每个人的心都越来越沉。看到房屋了,这里的房屋零散地分布在椅子里,高高低低。这些房屋,都是两截构成,下半截是片石砌墙,上半截是木板框架墙,正面有一个阳台,阳台上是木栏杆。每家每户的房屋结构、建材用料都差不多,只是有的面积宽,有的面积窄。
龚老大带着三人来到一座房子边。
“娘——”龚老大喊了起来,屋子里没有声音。
“爸——”龚老大又喊道,屋子里还是没有声音。
“龚子,我的小龚子,你们在哪里?”龚老大念着他儿子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了。他望着自己的房屋,身子战栗起来,晃动起来。学镒和徐姑娘赶紧上前,扶住了龚老大。
“你们不能死,你们不会死,你们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龚老大念着,长号起来。接着,龚老大转动着身子,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
“娘——
“爸——
“龚子——
“龚子娘——
“你们在哪里——”
整个龚家椅子都静静的,除了龚老大的回声,没有其他的声音。学镒和徐姑娘也跟着哭泣起来。
“龚大哥,龚大哥……”学俭拍着龚老大的肩膀,喊着龚老大,“你看你家里,好像他们还活着,他们应该是逃了,你进屋仔细看看……”
听到学俭的提醒,龚老大停止了哭泣,他抬起泪眼,看着屋子的样子,屋子并不乱,更没有经历过丧事留下的宴席等痕迹。他心里一动,马上放下马缰绳走进石墙里,里面是猪圈,猪圈里空空的,猪牛羊和鸡鸭也没有。它们到哪里去了?如果人死了,它们也死了,那尸骨在哪里?龚老大抬起手臂,用衣袖揩了揩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