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凤莲 　

　　　　
　　冬天过去了。春天竟也相安无事。
　　大海的眼神不再那么呆滞，渐渐有了光泽。他又随建筑队出去打工，回来后，偶尔给雨薇讲一两个听来的或者是看到的笑话。
　　田间各色的野花都开了，转眼又到了插秧的时节。
　　“童心，我想去北京插秧，都联系好了，咱们这儿一共去好几十个人呢。”
　　雨薇回到娘家，和童心漫步在田间小路上，她是特意来和她告别的。
　　“我也去！”童心不假思索地说。
　　“你怎么行？插秧特别累，你以前没出去过，怕赶不上。”
　　童心从小在家里娇生惯养，父母从没有让她下地干过活儿。雨薇立刻拒绝。
　　“我干过。有一年我住在我姨家，在那里插过几天秧，也慢不了多少。”她忙解释，“反正你去我就去！”
　　说完，不等雨薇回答，自己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雨薇帮她把行李带到婆家。第二天，她们就准备出发了。走的时候，大海只是坐在炕沿上一声不吭，一根接一根抽着烟。
　　
　　车行了八九个小时，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这里属于北京郊区。她们住进一间空阔的大房子里。没有床，只是用砖头在地面上架起了一层木板，上面铺着草帘。她们很快将自己的行李铺好，于是有人打来水洗手洗脸。虽然是一同去的，可是哪个村子里的都有，有好些人彼此都不认识。人们说笑着，很快就熟识了。
　　“凤莲呢？她不和咱们一起住吗？”有人问。
　　“人家和老板单租了一间房，能和咱们睡？”
　　凤莲算是她们的领队，所有的人都是她找的。雨薇想起在车上，凤莲和那老板——唯一的一个男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全不把她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清晨四点钟，她们便被唤醒。起床，梳头，洗脸，吃饭。雨薇这才知道她们住进的不知是一个什么厂子，或许早停工了，北面是一排破旧的房子，中间有一大块空阔的场地，东南方是食堂，自来水就在食堂的前面。
　　吃过饭，她们迎着初升的太阳出发了。就好像一个很特别的队伍，人们的头上都蒙着头巾，脚上穿着靴子，只是衣服花花绿绿，各色的都有。她们走过村庄，对房屋和院落的特殊构造充满了好奇。一路上，她们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凤莲开始行使她作为领队的职责。她将四五个人分在一个丘里，手挥舞着，不停地指着这里那里，老板在一旁笑眯眯地望着她。
　　人们弯下腰去，手飞快地运动着。烈日照在头顶，她们满脸汗水。
　　“水啊——水啊——”
　　人们嗓子像冒烟，争着将水壶传过来传过去。
　　童心直起身子，她哭了，像个孩子一般。
　　地头，树荫下，凤莲坐在一个椅子上，正向着这边望过来。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柔丝衣服，戴着一个白色的凉帽，长长的头发在肩后披散着。她的衣角和长发在微风中一摆一摆的，好像要飘起来。绿色的树木，草丛，还有她背后的远山，在红日的映衬下，构成一副美丽的图景。如果在画家的眼中，她肯定是这片景物绝美的点缀，可是对于这群挥洒着汗水的人，她却是玷污了这一片风景。
　　“童心，快点，越慢就越累！”
　　雨薇给她带着一条垅，鼓励她。
　　童心望了望树荫下的凤莲，她不哭了，眼角闪过一丝鄙夷的光，便弯下腰去。
　　她的毅力让雨薇都佩服，刚刚半天，就已经能赶上大伙儿了。
　　
　　吃过晚饭，天还没彻底黑下来。童心拖着疲惫的双腿打来水洗衣服。她无论多累也不允许自己的身上肮脏，从地里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将身上的脏衣服换下。她穿着自己带来的裙子，让许多人投过羡慕的目光，还有一丝嫉妒。
　　“出来干活儿，至于吗？”有人小声嘀咕。
　　雨薇知道童心一定也听到了，但她神态自若。
　　洗完了，两人沿着住的房子往东走。东头有一间小房子，很矮。里面有一个老头儿，他坐在小凳上用颤巍巍的手招呼她们。
　　雨薇和童心走进小房子，坐到老头儿身边的小板凳上，和他聊起来。
　　“累吗？”老头儿好像很关心。
　　“累！可是想赚钱不累怎么行？”雨薇反问。
　　“傻姑娘，你们真是太傻了。”老头儿莫名其妙地嘲弄起来。
　　“大爷，您的话我们不明白。”童心瞪着依然天真的眼睛望着他。
　　“姑娘，你们还这么年轻，身体就是本钱，何须这么劳累。”
　　老头儿又笑。雨薇和童心站立起来，扭头就走。
　　“记住大爷的话没错儿！”老头儿还在背后说着。
　　雨薇觉得老头儿的话令人恶心，他的面容也变得那么可憎。
　　回到住处，两人躺下想睡，无奈人们还谈的正起劲。她们谈到了凤莲，谈到了她这个有夫之妇如何勾引男人，到底睡过多少个男人。
　　
　　半个月以后，她们终于可以回家了。临走，到一个市场上，童心买了两身衣服。这是她第一次花自己赚的钱，她非常开心。
　　虽然时常想起那老头儿令人厌恶的面孔，但总的来说，这次出来，雨薇是愉快的。
　　
　　夏天已经到了，大海似乎将心中那片阴云也抹去了。
　　“人家是企业家，有的是钱。再说，人家也一定入着各种保险，说不定钱早就拿到手了。他们知道你们穷，拿不出钱来，也许就不追究了。”有人对大海说。
　　“他有钱是他的，我做的事就要我自己负责。他只要给我容时间，我挣了钱除了我们一家子生活的，余下的都给他，我就不相信这辈子我还不清。”
　　大海说着，但脸上不再有愁容。
　　他看到附近有几户养猪的，赚了不少钱，于是又开始借钱买了两车砖，在院子西面垒起几个猪圈。他从亲戚家逮了两窝猪，说等卖了猪再给他们钱。亲戚也有意帮他，不提钱的事。饲料全是赊的。
　　大海精心地照料着那些猪，一天天看它们长大。三个月过去了，猪每头长到二百多斤了，他便决定把它们卖掉。
　　除去饲料和小猪钱，还剩下几千元，大海又用剩下的钱买了两窝猪。
　　“应该找个地方盖个猪场。”他看到了前景，脸上带着笑。
　　村子里的人都夸他有脑瓜。他不再喝酒、赌博，雨薇也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们过了个愉快的新年。眼看第二排猪再有一个月就要出栏了。
　　雨薇和大海正在屋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同村一个青年急匆匆走了进来。
　　“大海，不好了！天津来人了，你快躲起来!”那人气喘吁吁地说。
　　“他们在哪儿？”
　　大海吓得变了脸色，放下碗筷，惊慌地问。
　　“别问这么多，赶紧走！”
　　雨薇也吓呆了。那人拽起大海，从后门就走。雨薇忙插好前门，随后将后门锁了，匆匆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躲进后排一户人家。
　　“怎么办？我先到别处去躲着。”
　　“千万别出去，你从哪里也走不出村子，他们把路口都占了。你就在这儿呆着，他们总不能一户一户乱翻。”
　　大海的心狂跳着，但他也不敢再出去，就问那青年到底怎么回事。
　　“我正在村头马路上站着，从北面来了三辆车，停在村口。从上面下来几十个人，他们分别朝着各个路口走。有两个人冲我走过来，问我‘大海住哪儿？’我问他们是哪儿的，他们说：‘我们是天津收菜的，是大海的朋友，来找他收点菜。’我一听他们是天津的，知道肯定是为那件事来的。我说：‘他家住在大西头，你到那边再问问别人吧。’他们往西去了，我才给你送信儿来了。他们来了许多人，不信你看——”
　　他带大海站在那户后门口，伸出脑袋往路口望去，果然见两头儿都有生人站着。
　　“真险啊！”大海的心还在突突乱跳。
　　
　　那两人走到村西头，见一户院门外站着一个老太太，便走过去，问：“大娘，我们是大海的朋友，有事来找他，他家在哪儿啊？”
　　老太太忙热心地用手一指，“那儿！你们不是正从他家门口过来了吗？就那家开商店的。”
　　“哦，谢谢你，大娘！”
　　那两人道过谢，又匆匆往回走。
　　大海的父母正收拾着屋子，芊芊和蓉儿在小炕上玩耍。
　　“大海呢？我们是他的朋友。”
　　大海的父亲一听他们的口音，立刻就知道肯定是天津来的人，说：“他们到今天也没回家呀，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那两人又问了许多，见问不出什么，这才从店里出来，走到院子里，想到后屋去找。
　　栓在院子里的大黑狗疯狂地朝他们乱叫，仿佛要将绳子扯断。
　　那两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见后屋确实没什么动静，这才向着村口走去。
　　过了许久，他们才无可奈何地集中在一起，开着车返了回去。
　　
　　傍晚，人们从地里回来，都聚集在大海的店里。
　　“今天真奇怪，我下地刚到村口，有人拦住我，问我是不是大海。”有几个人说。
　　当人们知道怎么回事后，又都替大海担忧起来。
　　“他们以为你们真的没在家，一时不会回来的。快想办法把这些猪卖了，你们还是走人吧！”
　　大海也没了心气。几天后，猪竟然出了毛病，死了两头，余下的就以低价格卖掉了。还了饲料钱，雨薇和大海决定带着不多的钱去秦皇岛。
　　
　　从北京插秧回来后，童心就去了秦皇岛她亲戚家。云涛也转了过去。他继续在部队服役，童心则住在她姑父一个朋友的空楼房里，算是帮他们看家。
　　童心知道雨薇和大海想去的消息后，立刻回来接他们。
　　婆婆不让雨薇将芊芊带走，她说在外面花费太大，孩子暑假后就上一年级了，千万不能把学习耽误了，他们在家里可以每天接送她上学。离家这么近，如果想孩子了，他们可以回来看看。
　　雨薇先随童心过去租好了房子，大海这才带着行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