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江春水听说关立柱要在百乐园开园庆典一周年之际，向百乐园捐献千斤大肥猪，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虽说一头千斤肥猪，按关立柱出售给县副食公司的猪价，也不过两万多元，但关立柱献千斤肥猪这意义可就大了。一是关立柱由一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一下子变成养猪能手，二是关立柱要改姓认父，这个事迹要宣传出去让全县人民都知道，那尊老爱幼孝敬父母的意义该有多大？江春水想到这，立即给汪洋打电话，通报了关立柱要献猪认父的事儿。
　　汪洋接到电话，说好，关立柱这个改恶从善、勤劳致富、孝敬父母的典型咱得树，立即给宣传部打电话，指示宣传部门，要抓好树立关立柱为辽东县新一代慈孝第一人。宣传部不敢怠慢，立即组织电视台、报社写作班子，在百乐园开园庆典、关立柱献千斤大肥猪时现场直播盛况。
　　且说关立柱养的“八姐九妹”这两头千斤大肥猪，到12月份上旬就已经肥得吃不进几口食了，整天就趴在圈里睡大觉，听见关立柱夫妇进圈时熟悉的脚步声，牠们抬起头“哼哼”两声，算是跟主人打过招呼，然后又闭上眼呼呼地睡去。别的猪出栏，孙红梅啥感觉也没有，但是当听丈夫说要把八姐或者九妹送给百乐园开园周年庆典时，她可有点儿不舍了。其实，她并非是舍不得这一头猪能卖出的两万多块钱，而是舍不得让八姐九妹走。她站在“八姐九妹”圈舍边，凝神望着这两头千斤大猪。
　　从去年12月中旬这两头猪进圈，到现在整整一年。它俩刚来时最重不超过320斤，现在最少也有1100斤，经过360多天的喂养，它俩增重700多斤，平均每天增重2斤多。而增重最快的时间应是7、8月份，也就是停止放牧定圈育肥的头两个月。那时，它俩每天要吃掉混合干料20多斤外加两桶煮熟的青饲料。那长势简直是疯了。一天一个样。而到了9月下旬，它俩的食量就逐渐降了下来，到10月份，它俩个每天吃不上10斤干料，长势也渐渐看不明显了，到12月上旬，八姐和九妹两头猪一天也吃不上2斤干料，行动十分迟缓慵懒，孙红梅为牠们特意煮了甜菜粥，他们嗅到甜味，慢悠悠地踱到水槽边喝几口也就拉倒了。
　　孙红梅自言自语地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啊，八姐和九妹确实也该出嫁了！”那八姐和九妹趴在圈里并没有真正睡熟，听见女主人念叨它俩的名字，它俩还抬起头：“嗯，嗯”地答应两声。
　　关雪梅和唐甜甜姐妹俩12月16日下午到家，仅在家住了一宿，因为想父母心切，17日就来到百乐园看望父母，老唐和田艳艳看到俩女儿到来十分高兴，田艳艳却又埋怨关雪梅没把丈夫和孩子带回来。关雪梅说，小东北上幼儿园大班，这些日子正排练节目，准备元旦演出，他爸爸到年底更忙。不过我跟甜甜合计好了，今年春节我带孩子和丈夫，甜甜带男朋友都回家来过大年。
　　老唐乐得拍着巴掌说：“好好，那才叫大团圆呢！哎呀雪梅，你们怎么给孩子起那么个小名，咋叫个小东北呢？”
　　唐雪梅说：“爸，您不知道，小东北的爸爸地方观念极强，他说他祖籍在东北，老家就在赫图阿拉老城，他是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后裔，他爸爸给他起名叫爱中国，他就给儿子起名叫爱东北。”
　　“噢，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我这小外孙的名字还蛮有意义呢！”老唐说：“甜甜，你男朋友是做啥工作的，你啥时处的男友？”
　　甜甜说：“十年了，上大学的同班同学，原打算我研究生毕业结婚时再告诉爸妈，可我研究生毕业组织上又派我出国二年，前些日子回国，我俩准备今年春节结婚，顺便让你们二老看看。”
　　老唐说：“你这是先斩后奏啊，生米煮成熟饭，我跟你妈不同意也得同意呀！”
　　关雪梅说：“爸，你老放宽心，甜甜的男朋友可以说是万里挑一的好小伙，帅哥，光外表美还不算好，关键是人品好德才兼备，大学二年级就入了党，也是博士研究生毕业，工作不到三年就提拨为国家发改委计划司副司长，您说这人能错吗？”
　　老唐说：“当官不如做学问，有多少年轻有为仕途通达的人，一到中年就为财色所迷栽落马下呀！”
　　甜甜说：“他不敢，你就放心吧。”
　　12月19日早晨，关立柱对媳妇孙红梅说：“红梅，今儿个八姐要出嫁得给它打扮打扮。”
　　孙红梅说：“再咋打扮也是一头猪，也不能给它擦胭抹粉呀！”
　　关立柱说：“把你那些化妆品都给它抹上，它也变不出一张仙女脸，猪就要像个猪样，不能像人样，你就用红绸扎一朵大红花就行了，我前天不是钉了一个没有盖的大木笼子吗？那就是给它准备的轿子。那轿子的后门是活的，把轿子放在圈门口，把八姐赶出来，让它自己走进轿子再关上后门，它就只好站在轿子里面了，然后用手拉葫芦把木笼子吊到车上就成了，你把大红花往木笼前面一系就成。”
　　媳妇说：“给八姐脖子上扎条红绸带，在上面扎个蝴蝶结更能好看些。”
　　关立柱头，说：“你看着弄，咋漂亮咋打扮。”
　　九点，关立柱雇用的四名帮忙的棒小伙子一起来到了家，这几个人今天也要跟送猪车一起去百乐园，因为关立柱考虑到百乐园里全是老人，没有力气摆弄这么个庞然大物。
　　孙红梅已经把八姐装扮一新了——全身的黑毛梳理的溜光水滑，脖子上系上了红绸带，正头顶上还戴了一朵红花。关立柱把木笼子安放到猪舍的门口打开圈门、孙红梅拿根小木棍一赶，这八姐好像知道它归天的时间到了，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地慢慢走进那个木笼子。那木笼子是关立柱为八姐量身制作的，它走进去正好把木笼塞的满满的。关立柱关好了木笼后门，把手拉葫芦挂在猪舍的钢梁上，下面的钩子钩住木笼两侧的铁环，吩咐四个棒小伙子用力拽手拉葫芦的铁链子，四个人并没有十分用力，装八姐的木笼子就被吊在半空中了。关立柱把汽车倒进猪舍，木笼子稳稳地装上了车。几个小伙子乐的直拍巴掌：“关哥，你这办法真好，省老劲了，以前那些猪你咋没想这法子？”
　　关立柱说：“以前那些猪才二、三百斤重，你们四个人一人扯条腿不过七、八十斤，抓起来就扔车上了，抓一头猪不过5分钟还用费这么些事儿？你们几个愿不愿意跟我去百乐园？愿意去就快上车马上出发。”
　　关立柱开上车一路顺风，十点钟就到了百乐园。百乐园这边早有准备，有人看见关立柱的金杯小解放，从公路上向百乐园一拐弯就点燃了鞭炮。
　　江春水、铁梁栋、王申先、老唐夫妇、汪青山、郑仁君早在百乐园东厢房后停车场边迎候，百乐园其它老人，除几名行动不便的老人没有出来，百十名老头老太都站在东厢房的墙基台阶上，手里挥舞着彩带彩扇和花束，嘴里喊着：“欢迎立柱，感谢立柱！欢迎立柱，感谢立柱！”电视台记者先在高处摄下关立柱开车拐下公路奔百乐园方向来的远景，在关立柱的汽车停在东厢房停车场的功夫，连跑带颠地来到停车场外拍摄欢腾的老人和送猪车。关立柱下车，江春水铁梁栋王申先等人迎上来与关立柱握手。田艳艳眼含着热泪张开双臂抱住儿子，哽咽着说：“立柱，你终于长大成人了！”
　　唐甜甜说：“妈，哥是大器晚成，他现在是养猪状元，将来还兴许成为别的什么状元，甚至会走上领导岗位的。”
　　关立柱说：“小妹你可别替我吹了，我别的事啥也干不了，这辈子就养猪了！江大爷，我这头八姐就捐赠给百乐园百位老人了，您说往哪旮旯卸车，我卸了车还要马上赶回去，下午还有事呢。”
　　江春水说：“立柱啊，再忙也得吃了午饭再回去呀，你这一年之中虽然常来常往，却从来没到我们百乐园的大食堂里吃一顿饭，今天你又带了几位同伴帮忙送猪，我们百乐园的叔伯阿姨们，怎么忍心让你们几位小伙子空着肚皮走呢？来吧，猪就卸到这台阶上，下午就送它去天堂了！”
　　关立柱调转车头，让车尾对着台阶启动自卸装置，车厢慢慢倾斜前高后低，装八姐的木笼子慢慢滑下来，四位棒小伙用力一拉，木笼子稳稳地坐在台阶上了。而台阶上原来站着的那些老头老太们呼啦一下子全围过来，有人摸猪头有人摸猪背，一位说这大猪少说有一千二百斤，另一位说有一千三百斤，不信咱就打赌。
　　江春水吩咐汪青山说：“汪师傅，你带立柱他们到食堂去吃饭，你要陪他们吃好喝好，但是不能喝倒。”
　　12月20日，百乐园开园周年庆典隆重举行。县委书记汪洋，县长李铁石以及县政协县人大主要领导全部到会祝贺。江春水主持庆典大会，县委书记汪洋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贺词，铁梁栋代表百乐园领导班子，对百乐园开园一年的工作作了总结报告。会议的第三项就是关立柱声明改姓认父。关立柱因为给百乐园全体老人捐献了一口千斤大肥猪，在老人们的心目中，他这地位一下子就抬得老高。所以当关立柱一站到主席台前，百名老人立刻热烈地鼓起了掌，掌声经久不息。关立柱向台下三次鞠躬致谢，掌声才渐渐停息下来。
　　关立柱眼含热泪讲道：“各位领导，各位大爷大妈叔叔阿姨们，我原名叫关立柱，现在我在全县人民的父母官面前，也是在全县人民面前声明：从今天起，我改姓唐不姓关了，今后我的名字就叫唐立柱！我为什么要改姓唐呢？因为我的养父姓唐，我要学习我的养父作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其实，我是个不孝之子，三十岁之前我游手好闲，好逸恶劳，整天以打麻将玩扑克为业，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当时我以为我是农村的富二代，我就应该享受父母积攒下来的财富，直到去年12月初，县委老书记江春水和铁局长他们下乡，宣传百乐园集资养老的时候，江书记和铁局长对我进行了批评教育，才使我醒过味来。我是1981年12月生人，我出生不久，我的生父给生产队开拖拉机送公粮出车祸遇难。我祖父母老年丧子把怨气撒在我母亲身上，三九严寒的天气里，把我们娘儿三个赶了出来，我们娘仨住在邻居家一个偏厦子里，夏天漏雨冬天透风，我三岁的姐姐手脚都冻坏了。1982年春天生产队解体了，我母亲背着刚刚几个月的我种地铲地吃尽了苦头。1983年春我的养父唐生才平反出狱，见到我们娘仨的处境十分同情，就把我们娘仨接到家中，从此我们娘仨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养父被关押的八年中，家中老父老母相继去世，三间房子也倒塌了一间半，剩下的一间半房子，用大木卡杈顶着勉强可以住人。我养父跟我母亲一面种地一面在村子后面另建新房，用了大半年时间，一百多平米的五大间高标准房子建好了，这五间房就是我现在的住房。
　　当时，生产队虽然解体了，土地分田到户了，可是队里的人参园子没人敢承包，我唐爸敢承包，经过四年的精心侍弄，1988年秋人参下山了，按承包合同规定：人参下山交承包款20万元，我唐爸交了25万，本居民组的大人小孩，每口人都多得500元分红，大家乐的合不拢嘴。1989年，我唐爸组织了20多名青壮年农民进城搞建筑，每个人都比在家种地多挣几倍的钱，大家腰包鼓了，都夸我唐爸带他们走上了富裕路。
　　天有不测风云，我唐爸带领施工队干到第11年时，不慎从三楼的脚手架上摔下来，左腿和腰椎两处骨折，造成终生残疾。但我唐爸仍然没有倒下，他又拖着一条瘸腿办起了家庭养猪场，这一干又是10年。前年秋天，我爸发现猪行下滑，预料到养猪业即将面临低谷，又加上他的伤腿越来越不吃力和我不争气，他老人家忍痛把所有的猪都一次性处理掉了。去年12月初，我经过江大爷和铁局长教育后幡然醒悟，考虑到做人当自强自立，不能指望老人过一辈子，我跟媳妇合计要自己干点事业，赚钱养活自己和家人，最后决定利用爸给留下的猪场和设备还搞养猪。但是要改变养猪模式，养笨猪。我爸妈临来百乐园前，又帮我建起了新的笨猪场。我爸走的时候把他青少年时期学习的书都留给了我。
　　我看到一本《弟子规》和《朱子治家格言》。《弟子规》上面有爸爸青年时代写的一首诗，我读了诗很受启发，才知道爸爸年轻时就是个有志青年。我向我们村的老书记了解爸爸的过去，老书记告诉我说，你爸爸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青年，要不是他高中毕业那年正赶上十年动乱，他准能考上名牌大学。他高中毕业回队劳动，第二年就当选生产队长，后来又当选大队长入了党。1974年，大队和公社保送他上工农兵大学，他把名额让给了别人。1975年他再次被保送上工农兵大学，表都填了，却赶上了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你爸原来就对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有抵触情绪，那天借酒劲把心里话说出来捅了马蜂窝。但你爸没有服输，全县批斗他也没说一句软话。你爸说出了当时老百姓想说而不敢说的话，没进大学课堂却进了监狱，但老百姓都佩服他是好样的，所以当你唐爷爷奶奶生病卧床时，全村人都来看望，二老去世时全村人都来送葬，替你爸尽了孝心。你爸被关押8年毁了他的一生，但你爸没有抱怨国家和社会，仍然坚定地响应党的号召，带领村民发家致富。
　　你爸这一去百乐园，村里少了一位致富能手，党支部少了一位出谋划策的好参谋。你小子能改邪归正迷途知返这很好，你要接好你爸的班，继续带领村民脱贫致富奔小康！通过老支书的谈话，我才知道唐爸在古城村人心目中的分量有多重，怪不得我爸和妈来百乐园临走那几天，古城村所有的人连南沟北岔的人都来送行。
　　跟老支书谈话之后我又翻看爸的书籍，又找到了一本《论语》，虽然《论语》都是文言文我看不懂，但是我爸在每句话旁边都加了现代汉语的注解，读了爸爸注解过的《弟子规》和《论语》，使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人生在世的许多道理。
　　另外，我的生父只给了我一次生命，而我的养父唐爸却给了我两次生命。第一次是我八岁时上树掏鸟从树上摔下来造成颅内出血，我唐爸连夜背着我从古城村用三个多小时时间，就跑到县医院作了开颅手术，才抢回了我一条小命，医生说，再晚半小时我就没命了。第二次是我16岁那年，读初中三年级时我一个人跟三个校外小流氓打架，小流氓动刀扎断了我大腿根的大动脉，而县医院当时只有400毫升我能用的血，我爸一次就给我输了400毫升血才第二次挽救了我的生命！各位大爷大妈叔叔阿姨和领导们，你们说我的养父对我的恩情，是不是比天还高比海还深？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姓氏是以血缘关系的延续来确定的，我的身体里流淌着我唐爸的血，唐爸给了我两次生命，我不是理所当然的应该姓唐吗？”
　　“爸！”说话的功夫，立柱回身便跪在唐生才面前，嘭、嘭、嘭连磕三个响头，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竟使老唐愣住了。江春水连忙拉了一下老唐说：“快叫儿子起来呀！”
　　“嗳，嗳”！老唐不知是答应江春水还是答应立柱，连忙弯腰扶起立柱。台下掌声雷动。立柱这几分钟的真情讲演，竟使许多老太太流下了眼泪，老头子们竖起大拇指。
　　立柱改姓认父之后，庆典的下一项就是文艺节目了。今天演的文艺节目，除了柳金香和刘丽英唱主角外，还增添一个新节目：魔术。表演者是30年前县杂技团的张师傅。这位张师傅名叫张要武，年过七旬，鹤发童颜。他今天表演的是大搬运：《巧来钱》，只见他把一个精致的手提箱打开给观众反复看了一遍，里面是空的啥物件也没有，合上盖子又用手“嘭、嘭、嘭”敲了三下，还是空的，然后用一块红布把箱子蒙上，便比比划划作法大约两分钟，这回揭开红布，又打开箱子盖，手提箱里便满满地装着一捆一捆的百元大钞，为了证实钞票是真的，张师傅抽出两张交给前排的观众验看，观众看完都说的确是真钱，张师傅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我咋搬来的还得咋送回去，然后把两张钞票又塞进原捆，把箱子盖封好再盖上红布，双手朝斜上方一扬，说：“财神爷请你把钱收回去吧！”再揭掉红布打开箱子盖，里面又是空的了。表演结束，台下一片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