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宋老汉说完就走了。关立柱坐在警卫室里百无聊赖，东瞅瞅西望望，冷丁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十几英寸大的放像机，就随手按了一下放像机的开关。屏幕上立刻就出现了一群赤身男女！关立柱惊愕的全身毛骨悚然，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他立刻关闭了放像机。关立柱早就听说过有黄色录像可从没看过，今天这是头一次。他心说，这老宋头退休前也是县里的一个什么局长，竟然还看这些低级下流的录像，真是人心莫测呀！往日宋大爷那种道貌岸然的长者风范形象，一子矮了多半截儿。
　　关立柱拿起警卫室的电话按重拨，这一次是王经理接了电话，抱歉说：“哎呀呀实在对不起，昨晚几个朋友聚会多喝了几杯，把你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装卸工也没找！这样吧，你先办别的事儿，我一会儿就到。”
　　关立柱说：“哪个部门不到8点也不开门呀，我到哪儿去办事儿？我就在你的警卫室里等着吧！”
　　不一会儿，警卫宋老汉回来了，手里拎了一小块豆腐和俩馒头。关立柱说：“宋大爷，我听说您退休前在县里哪个局当局长是吗？”
　　宋老汉说：“咳，别人的官越做越大，我这官是越当越小！30年前我就当了宣传部副部长，后来又调到文化局、工业局、农业局、直到最后退休也才是个正局级！不过，我不怨天不怨地，我心满意足。我一儿一女现在都在外地工作成了家，我老伴前年去世了，我一个人在家呆着没意思，出来找了份差事干，不图多挣钱就图有点儿事做。”宋老汉嘴里说话，手就在电炉子上放上小锅做炖豆腐。关立柱问：“宋大爷，您一个人吃饭，不如到早点部去吃还省得麻烦。”
　　宋老汉说：“小伙子，人活着不能怕麻烦，到早点部去吃饭是省事儿，可那地方不实惠呀，这么大一小碟咸菜就要两块钱，喝一碗稀粥要一块钱，再吃一块馒头又一块钱，一顿早饭花五块钱还吃的不如心，我在市场买这块豆腐花两块钱，买俩馒头花两块钱，这四块钱够我吃一天的了。其实我倒不缺钱，退休金一个月四千多，治病住院还有医保，我在这儿当警卫，一个月还给一千五百块钱。俩孩子哪个也不缺钱，他们俩哪个月薪都是两万多。”
　　关立柱说：“你不缺钱还那么仔细干啥，留那么多钱有啥用？”
　　宋老汉说：“用到该用的地方去呀，有考上大学念不起书的我帮他拿学费，残疾人家贫，得病治不起的我赞助他们治病，去年咱们县有老人提出自费集资建养老院，我也赞助了一万。那座自费集资建的养老院叫百老互助乐园，就在江北小西沟门，建的可好了，不信你回去路过时去看看。”
　　关立柱说：“我去看过好几次了，我爸妈就住在百乐园，我经常去看他们。”
　　宋老汉说：“噢，你爸也去住百乐园了，你爸高寿了？”
　　关立柱说：“我爸62岁，腿脚有毛病，原来我家的猪场就是我爸办的，去年猪行情不好，加上我爸腿不吃力，停办了不到一年，冬天又兑了别人一家猪场，让我干，我就接了他猪场的班。”
　　宋老汉说：“你们北路古城村有个老唐，过去养了十来年猪，去年一年没看见他来拉饲料，这个人腿脚也不大好，你认识他不？”
　　关立柱说：“他就是我养父，我这猪场就是他办起来的。”
　　“哎呀呀，小伙子”宋老汉激动地说：“那咱爷们可是有缘分了，我跟你养父是30多年的老朋友了！30多年前，你养父因为拥护邓小平路线被全县游斗的时候，我在公社当报道员，我见他们给你养父挂木板牌子，我就偷偷给换成纸壳牌子，他们给你养父吃苞米面窝头，一顿就给2两面的一个窝窝头加一块咸萝卜条，我就偷着多送他两个，晚上叫我看着你养父，我就给他找床被子盖。当时我就知道你养父是冤案！再后来你养父被判了刑就没再见到他，前年我到这饲料公司来打更，偶然碰上了你养父，他还请我喝了顿酒呢！我知道他现在在百乐园养猪，前些日子我还去百乐园看过他呢！”
　　说话间，宋老汉的炖豆腐就开锅了。宋老汉拔掉电源，然后又往豆腐锅里放点儿调料，把锅端到床头的茶几上，取过两双筷子和两个酒杯，说：“立柱啊，我跟你养父是朋友，咱俩就算忘年交了，来吧，咱爷俩喝一杯。”
　　关立柱说：“大爷，我在家吃过早饭来的，您自己喝吧，等以后有机会，我请你老喝酒。”
　　宋老汉说：“年轻人过一个门槛吃一碗，你从家到这县城跑了60多里路还不饿了？咱爷俩少喝点儿酒。”说着就拎出一个塑料壶往杯里倒酒。
　　关立柱说：“大爷，我是开车来的，开车不能喝酒啊！”
　　“噢，你看，没老就糊涂了，开车不能喝酒！”宋老汉说：“床那头还有小报和杂志，你一边看一边等经理来吧，我可要吃饭了。”
　　关立柱一直等到7点30分王经理才来，一见面，这王经理又是一番道歉：“小关啊，实在不好意思，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关立柱说：“没关系，装卸工带来了吗？
　　王经理说：“装卸工待会儿能来。
　　”关立柱说：“那就开票吧。”
　　王经理说：“你有啥事儿那么着急？”
　　关立柱说：“咋不着急呢？现在连大带小260多头猪了，我回去得把一星期的育肥料、公母猪料、猪崽料、克朗猪料都分别配好，苞米得现粉碎，你说能不急嘛？”
　　王经理说：“我们这里有现成配好的混合料，装上车拉回去就喂，贵也贵不了几个钱，你何必受那么多累呢？”
　　关立柱说：“我早跟你说过，我养的是笨猪，要用老方子喂养，不能用有添加剂的料喂猪，做人做事都得讲诚信！”
　　王经理说：“那就开票吧，哪样货都要多少？”
　　关立柱说：“豆坯2.5吨，麦麸1.5吨，鱼粉200斤，骨粉200斤。”
　　王经理把票开好，关立柱付了款。装车吧，可一等装卸工不来二等也不来。王经理用电话催了好几次，好歹来了两名装卸工，王经理说：“这四吨多货就来你们俩人，得啥时候能装完，那俩人呢？”
　　一名装卸工说：“我们俩也是强来的，昨天以为你这边没有活，就又找了一份活，说好了我们四个人干的，那边都答应人家了。现在我们四个人只好分两拨，不就四吨货吗？我们俩有两个小时也差不多装完了，不过我们只负责扛袋子，车上得货主自己装。”
　　关立柱无奈，也只好这样。关立柱跳上车，俩装卸工从库里往外扛，王经理和老宋头也帮忙搭肩，从早晨8点钟一直干到10点30分才装完货。期间关立柱媳妇打来两次电话，问关立柱咋还没回，关立柱只好实话实说，叫她放心。
　　两名装卸工帮关立柱把车封好了，关立柱刚要开车走，门卫老宋拍打着衣服上灰尘从仓库走出来喊道：“立柱，慢走，捎我个脚，好长时间没去看我的老朋友了，我顺便去趟百乐园。”
　　关立柱说：“行，上来吧。”
　　老宋一边往警卫室走一边说：“你少等我两分钟，我得换套衣服。”
　　关立柱等老宋换完衣服，正好是上午11点钟了。来到小西沟门，把车停在了百乐园东厢房后的停车场，与老宋两人一前一后直奔养猪场。来到养猪场的饲料室门口，宋老汉说声：“到了。”就拉门往屋里走。关立柱却径直向前，直奔猪舍。老宋进了猪场饲养室的屋，见到老唐和另外一个人正在小饭桌前喝酒呢！老宋说：“嘿嘿嘿，来的早不如来的巧，算上我一个！”喝酒的俩人扭头一看，见是老宋，唐生才嬉笑着说：“呀，呀，原来是老宋，快快，入席吧！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作家郑仁君先生，百乐园的创始人！”
　　老宋连忙走上前伸出右手，郑仁君也站起身，点着脚离开小饭桌一步，伸手与老宋相握。
　　老宋说：“早闻郑老师大名，几部大作都曾拜读过了，梦中都想谋面，今日幸会，三生有幸！”
　　郑仁君说：“彼此、彼此，不必客气，能与唐先生相处甚笃的人，必定是人中龙凤。今日得见，也是此生荣幸！”
　　唐生才说：“宋老兄快坐吧，俺俩刚把酒刚倒上，还一口没沾呢！”
　　老宋问：“弟妹呢？”
　　老唐说：“她刚把猪赶回来，还不得在猪舍里跟他们唠唠嗑。”
　　老宋说：“扯淡！人还能跟猪唠嗑？”
　　郑仁君说：“能唠嗑，而且还能唠的挺热乎呢，我在生产队里养了二年猪，我就经常跟猪唠嗑。”
　　这郑仁君今天怎么到老唐的养猪场来了呢？郑仁君不是从头年就生病住院了吗？原来，郑仁君从头年12月19日清晨入辽东县医院，后转市立中心医院抢救，在医院里住了四个月，出院后又在家休养近仨月。这期间，江春水、铁梁栋、王申先、汪青山、柳金香、刘丽英三番五次来郑仁君家探望。希望他早日康复，希望他尽早到百乐园来。前两天江春水和铁梁栋来郑家时告诉他，百乐园猪场也建好了，而且聘请了一位很有资历的猪倌。接着江春水就把老唐的故事讲给郑仁君听，最后，江春水告诉郑仁君，这老唐不仅是一位很有思想的人，而且还是一位诗人，只是他不常写诗，写了也随便丢掉。
　　郑仁君听说老唐是文革前的高中毕业生，会写诗，还搞过工程建筑，养过猪，觉得此人有许多与己相近之处，不可不见。于是趁今天天气晴朗，就拎了两瓶酒，开上三轮摩托车直奔百乐园猪场来了。到猪场时已是上午十点半钟了，老唐刚粉碎完饲料，郑仁君一手柱拐杖一手拎酒瓶走进猪场饲养室。
　　老唐见来人似曾相识，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便站起身迎了过来。
　　郑仁君先开口问道：“您是唐先生吧？”
　　老唐对于“先生”这两个字是很陌生的，尴尬地笑笑说：“我姓唐！”
　　郑仁君跨前一步，把右手上的手杖交左手，伸右手到老唐眼前，说：“我叫郑仁君，今天特地来拜访您的。”
　　老唐眼睛一亮，说：“哎呀呀，您就是鼎鼎大名的作家郑仁君先生，我说咋觉得在哪儿见过，原来是在您的书上看过照片，在电视上看过您的镜头！快请坐请坐！去年冬刚来时，就听说您生病住院，现在好利索了？”
　　郑仁君说：“谢谢您的关心，现在又能喝二两了。”说着话顺便坐在炕沿上。
　　老唐说：“好好好，正愁没个酒友陪我喝两盅呢，您到我这儿来不用拿酒。这多半辈子没攒下金山银山，喝酒的钱还是攒下了，另外我还有酒，是满族人特有的家酿美酒，我知道您也是地道的满族人，今儿晌午我拿出来您品尝品尝。”
　　郑仁君说：“今天初次见面，喝酒就不必了吧，日后我搬到百乐园来往，咱天天见面，喝酒的机会不是天天都有吗？”
　　老唐说：“郑老师，今天这酒非喝不可，一是祝贺您大难不死身体康复，二是圆了我唐生才见到作家的梦！说句实在话，我唐生才年轻时也曾爱好文学，爱的如醉如痴，读高中时还曾写过诗稿。没曾想一场文化大革命打碎了我上大学的梦，本想在农村好好干，也能出息成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人才，可又因为反对四人帮的批判右倾翻案风进了监狱！”
　　郑仁君说：“四人帮的确害人不浅，他们推行的极左路线，几乎坑害了当时的青少年两代人！我也是四人帮的受害者呀！”
　　“是呀，四人帮害人太深，我听妈妈说过，唐大爷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学校的尖子生，班级和学生会的干部，”关立柱和田艳艳从门外走进来，接着郑仁君的话茬说，“我看见唐大爷年轻时题写在《弟子规》上面的一首诗，了解到唐大爷年轻时是一个积极向上怀有报国之志的人……”
　　老唐说：“立柱，别瞎咧咧，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圣人面前卖字画，你知道这位是谁吗？”
　　关立柱说：“不认识。”
　　老唐说：“他就是作家郑仁君先生！”
　　关立柱连忙近前，说：“郑老师，您好！”
　　郑仁君伸手与关立柱握了握，说：“快入席吧，咱们一起喝一杯。”
　　关立柱说：“郑老师，对不起，您仨位慢慢喝吧，我是开车来拉饲料的，顺便来看看妈妈和唐大爷的，一会儿就往回走，不能喝酒。”
　　郑仁君说：“好，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那你就吃饭吧。唐兄弟和宋兄弟，咱老哥仨面对这美酒佳肴不可无诗呀，咱仨人今天行个诗令咋样？”唐生才显然也很高兴，说：“行吧，您先来一首。”
　　郑仁君思量片刻，说：“好，我先来一首抛砖引玉吧：未识君面有君缘，反左英雄奏凯旋，可叹华年流水火，人生花甲日中天！”
　　老唐说：“好，好，不过我可称不上反左英雄！我也照猫画虎来一首吧，‘酒后失言捅破天，报国壮志半休眠！八年囹圄心先死，耊耄养生百乐园。’献丑献丑，老宋，该你啦！”
　　老宋说：“这不是逼鸭子上架吗？我哪会作诗呀，好吧，我是小鱼穿大串儿，也来一首吧：百乐园中会名轩，佳肴美酒摆面前，吟诗作赋谁最差？玉液琼浆我先干！”吟罢端起酒杯一口干了一小半儿，吧哒吧哒嘴，说：“好酒啊，真是好酒，比那四五百元一瓶的冰葡萄酒还好！”
　　这关立柱开车拉饲料回了家，当天下午连宿带夜配比了公母猪料、肥猪料、仔猪料。之后他天天赶公母猪和仔猪上山野放，同时还背着一条麻袋，一边放猪一边采集野生的苋菜、灰菜、酸浆和其它猪爱吃的山野菜，回家之后在喂干料的同时，又喂了些加鱼、骨粉的青饲料。眼见着这猪像气吹的一样，顶风涨，到10月上旬，100多头育肥猪个个膘满肉肥，小荷包猪和草猪都长到200-250斤，东北大民猪都长到400多斤至500斤重，尤其那八姐九妹，有八九百斤。
　　关立柱跟媳妇孙红梅合计：“咱这肥猪该出栏了，咋个卖法呢？”
　　媳妇说：“你再上网查查。”
　　关立柱说：“不用查，这些猪的生长周期，比新品种猪延长了四五倍时间，那50多头大民猪到现在都快满三年了。小荷包猪和草猪也都二年多，咱卖这些猪，至少得是新品种猪三倍的价钱，关键是消费者得确实知道咱这笨猪肉特别的香，口感好。依我看咱杀头猪请请客，让大伙帮着把咱这笨猪肉宣传出去。
　　孙红梅说：“好，你说咋办就咋办。”
　　关立柱左思右想，想出了办法，他请自己的叔伯小姨子，大学生村官孙红月出面，去县里请了电视台、报社和最大副食商场的总经理来家品尝笨猪肉。又请了村委会全体成员和古城村大围子90来户居民的家长。杀猪那天，关立柱请了两名厨师，在大门外盘了大锅灶用来烀猪肉和炒菜。当猪肉烀到八成熟时，香气就飘散出来，弥漫在整个山村上空，隔几里路远就能闻到笨猪肉特有的香气。
　　关立柱从一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二流子，一下子变成养猪能手，这就是一条极好的新闻线索。电视台记者和报社记者当然不能放过采访报道机会，尤其那八姐九妹两头千斤猪王，身长达2.5米，身高1.2米，腰围3米多，已经肥的走不动路，电视台和报社记者都在猪舍给关立柱夫妇拍了特写照。再说那猪肉呢，肥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香透骨髓，瘦肉鲜嫩可口越嚼越香，香贯肺腑。酒肉过后，县副食商场经理就与关立柱签定了购销合同：从明日起，关立柱每天早七点前送一口笨肥猪到县副食商场，每市斤毛猪20元，过秤付款。如猪肉销量大，酌情多送。
　　关立柱通过这次杀猪请客，不仅有了销路，而且还名声大震，成了全县的养猪状元。因为那千斤大肥猪招人稀罕呀。报纸、电视台一渲染，“八姐、九妹”的特写镜头一播放，这关立柱不仅成了名人，还常常有人大老远地来关立柱家看千斤大肥猪，要高价收买“八姐九妹”。关立柱总是婉言谢绝。媳妇孙红梅也不知关立柱要留着这两头大肥猪作啥用，就对关立柱说：“我说当家的，有人要买这俩大猪还说多给钱，你干吗不卖呢？”
　　关立柱笑笑说：“我要用八姐九妹还我前30年的亏欠，再过一个多月就到12月20日，是百乐园开园一周年的纪念日，我要在百乐园开园一周年庆典的时候，给百乐园献上一口千斤大肥猪，同时改姓认父，你说好吗？”
　　孙红梅说：“好啊，这才是我的好老公呢！”
　　关立柱说：“通知一下我姐和小妹，请她俩回来。”说着打开电脑聊天网页，正好关立柱姐姐雪梅在线，关立柱说要请她和小妹在12月18日前回家，去百乐园与爸爸妈妈团聚。雪梅说好啊，小妹几天之后就回国，我们俩提前三天就回去，帮你喂喂你的千斤大肥猪！
　　12月16日，关雪梅和小妹唐甜甜回到家乡，关立柱设宴款待自不必说。12月17日，关立柱去县城送猪，顺便到百乐园来见江春水，告诉江春水说要在百乐园开园一周年庆典时，献给百乐园一口千斤大肥猪以示祝贺，并在庆典大会上改姓认父。
　　江春水哈哈一笑，说：“巨浪冲出沙中金啊！是百乐园的建立给了你早日成金的机缘，好吧，我代表百乐园百位老人感谢你的千金大礼！但是你认父可以，改姓就不必了吧，你养父老唐是个明白的长辈，他不会在乎你姓关还是姓唐，只要你从心底承认他是你父亲，他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