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龚家椅子

　　四个人正走着，突然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一惊，立刻站住，回头看去。只见驿道上跑来两匹马，马上有一个人，他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看到四个人，就放慢了速度向四个人走来。龚老大他们一看，这马的毛色很像他们骑的马，可是马上之人他们却不认识。
　　龚老大和学俭，赶紧拉着学镒和徐姑娘退到了路的山脚边。
　　骑马人跑到学俭他们面前，翻身下马，笑着说：“完璧归赵！”
　　“什么？马还在？”龚老大和学俭先后说道。
　　“是的。官差里面有我们的人。他们趁乱放走了马，这也是我们救人挣钱常用的方法。官少他们跑了。放心吧，没事了。只是，送马迟了，让几位担心了。”村人说着，把马缰绳放到了学俭的手上。
　　龚老大又取下身上的银子袋子递给村人，村人推辞着说：“我们已经收了。再收，我们和官少就是一丘之貉了。我们喜欢钱，但取之有道。留着吧，你们以后用的地方还多。”
　　村人转身走了。四个人站着，一直目送着，直到村人转过弯道不见了，才上马继续赶路。
　　四个人骑着马小跑着。路上没有行人，更没有商人来往了。看来，这段路也是不安宁之路。
　　“这样下去，大明……”徐姑娘对学俭说，说了半句，又把话吞了下去。她回头看着学俭，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
　　“是呀，真心为大明的人没有几个了。你看这些官差们，都只是弄钱害人。如果真的有人和大明打起仗来，大明还能有胜算吗？”学俭也说道。小夫妻在马上，他们说的话只有风能听到，龚老大和学镒都听不到。
　　“那海龙囤怎么……”徐姑娘说完，又偏头看学俭。
　　“一棵大树的死亡，不是一下就倒了。它是慢慢死亡的。前面的虫没有把它咬死，但是会慢慢把它咬成一张空皮。啃噬得差不多的时候，风一吹，这大树自己就倒了。海龙囤是这样亡的，大明也会这样亡，不得人心，怎么会不亡？我们不想灭了我们的香火，我们不得不逃。可是海龙囤和大明不珍惜他们的香火，有啥法呢？”学俭说。
　　“学俭，你咋这么会说了？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高深的东西。”
　　“唉，一路走，一路想。想我的经历，想我家和你家的遭遇，想我们这一路的遭遇，想独峰山村人说的话，想你外公说的话……一路都在想，只是没有心情说。”
　　“真到了那一天，你会参加打大明的队伍？”
　　“不会。大明的队伍我也不会去。现在没有真正爱大明的官了。跟着他们都是被利用，帮他们争夺这争夺那。这个时候，加入哪一方，都是死得没有意义，死得没有价值。”
　　四个人一路走着，龚老大和学镒说着话，学俭和徐姑娘说着话，经历的担惊受怕，渐渐忘却了。
　　也许是刚经历了战争，新的地方官吏在努力争取地方的平安；也许是在海龙囤曾经的势力范围，新任的官员还不敢像其他地方的官吏一样妄为，他们害怕引起新的动乱。四个人越往重庆方向走，遇到的麻烦就越少，灾难性的事件已经没有了。他们骑着马，白天或快或慢，一路走一路看风景；过驿站，宿店铺，上集市，都感受到了和平的安宁和安全。
　　走过的有些地方，学俭感到很熟悉，他咋能不熟悉呢？他们曾到这些地方抢掠过，攻打过。攻打抢劫了那些土司，学俭感觉不到内疚，他相信他们出来时头领下达的海龙囤的命令，他相信这是擒贼擒王和先发制人的策略，他相信这也是为了一方的安全，让那些蠢蠢欲动的武装臣服，才不会出现大的战乱。可是，看着他的队伍们冲进集市抢切商铺和老百姓，学俭也怀疑了。到后来，朝廷大军攻打海龙囤，他终于明白了，海龙囤成为了叛乱者，他成了一名叛乱士兵，虽然这不是他想的，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然后不得不开始“回家”的逃亡。在逃亡路上，学俭他们都不知道，朝廷已经颁布了赦免海龙囤普通人员和家属的命令，已经
　　颁发了减免四川湖广贵州等地因为海龙囤战争增加的赋税。这些已经不重要，只要他们安全了，心里的石块就放下了。最快乐的是龚老大，他一路走，一路介绍着重庆地域的风土人情，山水名胜。
　　四个人一起步行的时候，他就讲述他的家乡——望月山，它高大雄伟，它峭壁险峻。他的家在望月山的山腰，三面是山，一面是悬崖，他们龚家就住在这样一把太师椅里。他们那里往后可以走进大山，猎物觅药，往前可以下山到县城，平时就在椅子里种田种地喂猪养鸡。不担心天干，那里有一道瀑布；不担心水涝，他们在山上，那里没有项李镇宽大，也没有那里的繁华，但是，比项李镇安全。
　　说道安全，龚老大就住嘴了，他偏头看看学俭和学镒，他看到兄弟俩的脸色都阴沉起来。他的话引出了兄弟二人的伤心。
　　“那真是一个好地方！比我们徐家沟漂亮！”徐姑娘看着沉默，赶紧说话。
　　是呀，我们那里叫龚家椅子。那椅子冬暖夏凉。桃子、李子、苹果、梨儿等果树都有。也种水稻，去了你们就知道，那田一梯一梯，像梯子，像一圈一圈丝带，像一个一个的弯月，从山崖开始，一直绕到三面的山上，绕到那水不能去为止。有白米，有小麦，有玉米，还有红薯、油菜。我们那里除了像我这种在外跑的，几乎都在山里，自己种自己吃。
　　“嗯。吃的和我们那里差不多。我们到了龚大哥家，能生活惯。龚大哥，那里人多吗？我可以教书吗？”学镒忘记了不快，看着龚老大，一脸喜悦。
　　“吃的，你们肯定习惯。就是说话你们可能听不懂。不过，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听不懂你的话，你没法教他们。”龚老大说完，就说起了家乡话，学俭他们睁大了眼睛瞪着，听不懂。“那我干什么？每天无事做不闷死才怪。”学镒咕噜着。
　　“笨！跟龚大哥学种田！不会这些，将来怎么养家？”徐姑娘说，“你们种田，我就和龚大嫂一起忙家务，喂猪养鸡。然后，生一堆胖娃娃！”徐姑娘说到这里，看了学俭一眼，脸红了。
　　“是呀。要学的很多呢。怎么盖房子，怎么编织背篼箩筐，怎么犁田，怎么喂猪……这些，你们兄弟可都不会。这个年头，要想平平安安做生意，难啊！”龚老大感慨一声，然后又说道：“到了我们那里，等你们熟悉环境了，我就把学俭和徐姑娘的婚事给热热闹闹地办了。”
　　“这可太好了！嫂子，那个时候，我可要红包，你不会太小气吧？”学镒偏头逗着徐姑娘。
　　“谁是你嫂子？不害臊。”徐姑娘红着脸。
　　“还不承认？想逃婚呀？那可是徐老爹床前，龚大哥主持的婚礼。”学镒继续逗着徐姑娘。
　　“谁要逃婚了呀！小心将来，我不给你安家！”徐姑娘看着学镒说。
　　“完了完了，长嫂为母。大哥，你不会让我当和尚吧？算了，我找龚大哥，不稀罕你们。”
　　看着两个大小孩的说笑逗趣，龚老大和学俭都笑了，是的，该笑了，他们需要的这种快乐日子就要到了。
　　“唉！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我看过。”学镒说着，就背起了文章，背完之后，学镒看着龚大哥说：“你们家为什么到山里去？和陶渊明写的原因一样吗？”
　　“是啊！只有那些地方才会长久平安！凡是繁华地方，战争动乱总是从那里开始。祖辈说，我们家也曾经在大都市，后来就躲到这山里，就像那树一样，在石缝里扎根生长了下来。”龚老大说着，指着悬崖上的一棵树。几个人顺着龚老大的手指望去，一棵树，在一块凸出的石崖上，不粗壮，但是，很苍老。它的粗大的根像蛇一样盘着那岩石，又钻进了石缝中。“穷，有时是保护生命的一种法宝。就像那树，在那里，谁也砍不到，所以，它能长久地生存下去，繁衍后代，让满山满野都长满它的后代。我们那里山高，只有一条独路，没有集镇。就是有人上去抢，抢到鸡鸭，管几个钱？抢到粮食，他们扛着也下不了山，抢着猪牛也弄不下山。何况，我们龚家男人都是会这个的。”龚老大说着，舞了几下。
　　“你们那里真是桃花源，与世隔绝。”学镒说。
　　“有点像。到了春天，你看满山的果树，李子、桃子、梨树，各种花先后开放，从山崖边，顺着田埂一直漫延到山顶。到了秋天，水稻黄了，那景色和田埂的果树绿色相间，又是一种美。桃花源没有我们那里美。不过，我们会随时下山赶集，并没有与世隔绝，这点与桃花源不同。”
　　四人并马而行，一边说一边走，来到了龚老大说的集镇。
　　这天正好是赶集，街上人来人往，相互间挤着身子而过。这个集市，在一条沟谷中，房屋顺着山边延伸，街市顺着小河摆设。有自由农贸物资的，有开店铺的。
　　龚老大买了一些集市上加工的肉食品，用纸包了，用绳子捆着，提在手里。集市不大，很快就走完了。
　　走回拴马的地方，两匹马已经被一群人围上了。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说着马的好，有说马的皮毛的，有说马的筋骨的，有说马的脾性的。也有的说着，就在马身上拍两下，马还是甩着尾巴，悠闲地站着。
　　看四个走进了，要解马绳，就有人问道：“老板，你这马卖吗？”
　　龚老大看着问话的人，站着想了一下，说道：“老板要买？出个价吧。这可是能干温顺的好马！”
　　“龚大哥，你怎么卖马？”学镒惊讶地问道，学俭和徐姑娘也惊讶地看着龚老大。龚老大笑着说：“这马我们用不上了。我们也把它们带不回家。”学镒不再说话了。
　　“该不是偷来的吧？”有人说。